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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19 23:14:50瀏覽160|回應0|推薦24 | |
3 女囚犯
唐李惠芳同牢房的女囚姓施名菖蒲,她直率地告訴惠芳她是中統留在上海未及撒走的工作人員,她知道並且認識唐餘堯。他們情報組織只有縱的統轄,沒有橫的連繫,可是她卻曾同唐餘堯有過工作的接觸,所以清楚這個人。
彼此知道的底細,容易談得攏。同樣身懸囹圄,施菖蒲本身案情當然較惠芳嚴重得多,可是她理解到惠芳的情況後,也不得不同情惠芳的遭遇,同時也跟著惋惜可憐惠芳的稚齡失怙的子女。
她說:
「我們受苦受難是自己作孽,可是下一代卻是無辜受害,說什麼也不該讓他們來承擔我們的罪孽。」
她覺得唐餘堯長得一表人才,同時也聽說有花名,是個在花叢打滾的花心蘿蔔。不像是個牢靠的男人。惠芳不得不同意。
她站在惠芳的立場,問惠芳,當初何不多考慮點,一連生了兩個之後,肚子裡竟又帶上一個等著生,落到現在這個局面,簡直像存心跟自己過不去?
她這樣詰問,惠芳只有無可奈何地嘆息:
「不用提啦,生小孩的事怎由得了自己,我天生怕痛,生了兩個己經受夠了,誰想到還會來這一個,肚子裡這個完全沒料到。」
「想到淪落在外頭我那一雙孤苦無依的小兒女,我真是造孽,真不曉得他們現在會是怎樣的情況,我死了都不會瞑目。」
說著說著惠芳抵不住的流下淚來。
「你不是在淪陷前發覺懷孕的嗎?局勢這麼不好,你們夫妻兩個當初何不早算計趁早打掉,也不至於落得眼前拖著肚子受苦?生也不是,不生也不行。」
「我先生當初也是認為時局風雨飄搖,一再催我打掉,可是我不肯。那時我還想不開,也料不及時局會演變成這個局面,更不知會拖成現在這付德行。」
「那是他要打掉,你不肯?」
「他催我打胎,我不肯。那時候我竟然多心地懷疑他是真恨我,要不為什麼非要讓我打掉他自己的骨血。」
「他為什麼要恨你?」施菖蒲覺著這裡面有故事。
地牢裡成日枯坐無事,正好說往道故;而她們這種政治犯更是過了今天不知有無明天,沒有什麼要再避忌的,心裡頭隱藏說不出口的隱密此刻恨不得都抖出來,無論什麼祕密私衷在這個時候都不成禁忌,惠芳於是合盤託出她跟陳姚生的情事。
「他不能容忍你有這種紅杏出牆的事,還痛打你,那關於他自己呢?他在局裡惹的女人還少了?」
「他在你們局裡惹了什麼人?」
惠芳聽出她話裡有因。
「你先生一表人材,誘惑多,我所知道的他在結婚前,外邊有關女人的糾葛就沒斷過。」
施菖蒲避重就輕地回答。
「你怎麼那麼清楚?他在局裡面也有女人麼?」
惠芳疑心大起,繼續追究。
「我先生說過在公事上從不曾女人有所牽葛,他還說狡兔不吃窩邊草,否則可沒處藏身。」
他死去的大哥可是唐餘堯最好的朋友,他大哥都不清楚的事,何以這個女人竟然說得斬釘截鐵,她到底跟她丈夫曾有什麼樣的瓜葛?
「他是這樣說嗎?」面前的女人不以為然的反問。
「在和我結婚前,他曾和一個姓施的同事來往密切,他告訴我幾乎論及嫁娶。」
惠芳提出她的疑惑來求證。
「不止論及,事實上已經訂婚。」
「是你?」
惠芳驚訝。
「沒錯,就是我。」
即使在眼前場合下,過去的所有一切已不再能牽心動魄的情境下,還是不能不張目結舌。惠芳難以置信那姓施的女同事就是眼前這付模樣的女人,臉色青白,病懨懨地餓得骨瘦如柴,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惠芳不能想像她怎好與唐餘堯匹配。
「我以前不是這付模樣,雖不能說好看,也頗有女人味。」
施菖蒲似乎看出惠芳神色上呈現出來的懷疑,直接了當地強調她原本不是這付樣子。
「噢!」
事情竟這樣完全料想不到地披露出來,雖然惠芳臉上並未呈現出驚訝,她平靜鎮定地接受真相。自被逮捕入得牢來,再嚴重的後果都已生吞下來,還能有甚麼比生命本身更緊要的?然而即使在當前的境遇下,她仍無法不駭異,想世間這麼大,人海茫茫,怎能巧合若此,竟然把她和那個當初曾讓她梗梗於懷的那個施姓女人,如此巧合地關進一間牢房。
「命運造化作弄人,竟把我們兩個綁住一起關在一間牢房裡。」
施菖蒲代惠芳說了。
「你就是我們結婚時,為他離開重慶的女人?」
惠芳問道。冤家路窄,兩人竟然在牢裡關在一起。
「不是我,那個是在我離開之後才發生的事,你們結婚時,我已離渝半年了。」
即使在這情況下,惠芳還是目瞪口呆對方,心想唐餘堯到底惹上多少女人?
「在重慶我跟他共事,是局裡看好的一對情侶檔。他後來變心跟你發生戀愛,發展至要與你結連理,我即向上頭自求請調入敵後做地下工作。你們結婚時,我已離開重慶。」
她喟嘆:
「現在的我,對作為一個女人而言,已全無價值。」
「我們現下哪能顧慮及這些呢?」
惠芳只覺得無論容貌或者世上所有的一切已不再要緊,都算不上什麼?她不再是施菖蒲的情敵,徘徊生死線上,實應讓兩人超脫曾經無以泯滅的愛恨情仇。
「是的,活得下去才有問題。」
施菖蒲同意,但還是強調:
「女人若不漂亮,對於男人就毫無意義。」
「為什麼?」
她的話提醒惠芳是得勝者,雖然惠芳本身並不覺著,只感到對方話語傳逹出來對一度的愛情沉痾似地執著。
「我下這斷語,並不是指我們之間過節。唐餘堯完全毀了我,但事情也過去了。我想了很多,關進來以後,更使得我對事情採取更不同、更寬廣的看法。」
她並不是惠芳以為那般執著於過往放不開手。
「我不再只看著自己,只為自己著想;我是從整個事務面來看待自己的遭遇與經歷。我體認出男人確實是跟女人不同,女人得漂亮才能激起男人欲望,要不男人就生不出性欲來,這是男女關係發生的關鍵。」
「而且想想一般男女共同生活,就像你們結婚後共同生活,男的是負責賺錢回來養家的,女人天賦的義務與責任是生孩子。從這個角度著眼,家庭能維持或建立,是操持在男人身上,男人當然是一家之主,女人婚前打扮漂亮取悅男人,賺到男人,婚後也一樣,失去吸引力,男人會覺不值,所以男女關係發展下來是一面倒的關係。」
「照這樣說,女人所持的只不過是青春貌美,沒有了,就一無可取。那麼生育子女,共同持家等作用都不重要,都不是婚姻生活的重點?」
惠芳反駁她的論點。
「我只說了一半,下面才是我的重點。」她繼續發揮:
「我要說年齡不是那麼壓倒性之因素,我癡長你幾歲,歲月除了讓人成長,也不全是否定的因素。它也讓人能夠領悟生命的本質,這麼些年來,通過種種磨練(並不全然止於愛與欲的消耗),我認識到人;不只是女人,這裡兼指男人和女人,並不需被本能把他生命活動的時空僅僅囿限於原始的生理衝動,人們還有擴充成長的空間。青春縱可喜,但智慧成熟可能更可貴,情感上,女人可能較吃虧 ,但是年齡與智慧成長可以超越欲望的刧持,人若非一意為欲望與情感傾頹壓倒,人可以不那麼侷限,女人並不是只為另一半而存在。」
惠芳仔細思索她論點後,問她:
「你的意思說,你現在已可以超脫男女關係的窠臼。」
「不是超越,人是被設定被置於這種窠臼裡面,只要生理欲望存在 ,就不能脫殼。我是說智慧或知識可以使我們稍不受制或不那麼全屈膝在生理的墮陷之下。」
「當然這只是這些年來我為了走出感情的泥沼,逐步重新攀緣登岸來站穩腳步的著力點。然而也一步步溷陷於生機困難的地步,日覺死生之墮墜泯沒。若有何慧悟成長,也由於身體衰微陷身牢獄,愈來愈覺著生命之火難以維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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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