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草二三事        徐喚民

   「微如一介小草﹐於其滋長的天地間亦足資疼惜。」-- 泰戈爾

    The grass-blade is worthy of the great world where it grows.

–        Rabindranath Tagore

   想當日印度詩人泰戈爾在他的漂鳥集裡﹐對小草的鍾愛﹐必然出自他的終日凝眸。

   凡人如我﹐在這個講求庭園設計﹑景觀規劃﹑走向大自然的時尚世代裡﹐一直享受著綠草如茵。說起來很沒出息﹐當年選擇留在美國﹐就為了捨不得中西部這綿延千里的大草原。

   草原﹐讓人心胸遼闊。

   一位退休的朋友在網上聊天時談到當天在烈陽下剪草的辛苦﹐接著問我有沒有剪過草。

   打開記憶的匣子﹐小時候的台灣﹐好像每一寸土地都種了可以配飯吃的瓜菜﹐上學的時候﹐隆隆的剪草機總在課程最枯燥的節骨眼上擾人清夢。居家時﹐租屋自不必操心﹐有房東整理環境﹐一直到買了一棟小房子﹐有一片四坪大的前院﹐家裡才添了一台二手貨的手推式剪草機。

   一家之主責無旁貸﹐獨攬專利﹐我只有在一旁打雜﹑送水的份兒。

   大兒子長到和爸爸一樣高的時候﹐家裡買了有馬達的剪草機﹐爺兒倆提了桶﹐開了汽車去買汽油﹑回來開機剪草﹐其樂融融﹐我和女兒娘兒倆則在廚房裡做點吃的﹐香霧瀰漫。

   待小兒子七八歲的時候﹐搬到一處有游泳池﹑有森林後院﹑有好長一條行車道的鄉下木屋﹐所幸三十英畝的土地﹐大部份是巨木樹林﹐需要修剪的草地不過三英畝﹐家裡又添置了「姜笛兒」（John Deere）坐騎式的巨型剪草機。

   他們父子常有新聞報告﹐看到鹿群穿越啦﹑園子裡有野火雞出沒啦﹐壓死一條好長的龜殼花毒蛇啦…十足鄉居野趣。

   大兒子大學畢業﹐輪到小兒子當家的時候﹐他的同學朋友儼然一副小企業家姿態﹐投資了一台職業剪草機﹐開上拖車再由卡車牽著到處給人剪草﹐小兒子也儼然一副資本家的姿態﹐僱了同學的剪草公司來剪草。朋友來時﹐做起家事四肢不勤的他﹐竟準備了野餐冰箱﹑可樂﹑與他們分享。（他的零用錢都花在打高爾夫球上。）我們看了﹐感慨於環境的變遷﹑時代的變遷﹑不同孩子們的成長型態也跟著變遷。

   不過﹐

   我真沒剪過草嗎?

   誰說的?

    記得很久很久以前﹐我以放牛班的弱勢﹐考進台灣省立基隆女中。當時校外馬路還沒有拓寬﹐學校和馬路之間﹐有一長條大約三公尺寬的草地。初中一年級新生訓練第一天﹐就把一群白衣黑裙﹑頭髮中分齊耳﹑腦後剃了半個西瓜皮的小女孩帶到那一排冬青樹圍牆外面﹐每人一把鐮刀﹐「割草」! 那天﹐艷陽下﹐大家十分悽慘﹐拿鐮刀的手都磨出了水泡﹐腳下的草﹐也被割得像狗啃似的。那時﹐誰也沒聽過有一種機器叫「姜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