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談偽青銅器〈[犬臣犬]簋〉

在2005年9月，上海的兩家拍賣行舉行了“海外回流青銅器觀摩研討會”，拿來展出的其中有全套六件器主叫做［犬臣犬］的所謂的西周青銅器。當時，十分火紅，像李學勤、裘錫圭等都一概不辨真偽，而投入煞有介事寫考釋文，如李學勤寫了〈伯[犬臣犬]青銅器與西周典祀〉一文，還登在台北的《古文字與古代史》第一輯裡。而裘錫圭2008年還寫了〈[犬臣犬]簋銘補釋〉，還又當成精品放入其《裘錫圭學術文集. 第三卷.金文及其他古文字卷》內當傳世寶，但此〈[犬臣犬]簋〉實此係今人所造偽青銅器，全無研究價值，反而學者應善盡學術良心而揭其偽。

其銘文抄如下，其實不合西周金文的格式：

『[犬臣犬]肇作朕文考甲公寶●[?]彝，其日夙夕用厥馨香敦祀于厥百神，無不正；芬芳馨香，則登于上下；用匄百福萬年，欲茲百姓無不［宀林］（稟）厥臨逢魯。孫孫子其萬年永寶用茲彝，其世毋忘』。

如果依西周金文之格，實只能作『[犬臣犬]肇作朕文考甲公寶●[?]彝，孫孫子其萬年永寶用』之屬，而並不能加其它字數以增加拍賣價格的贅語。

之所以造偽者寫了一大堆的談祀百神，還祈百姓也保祐，而子孫寶用之外，還加贅語不要忘。其實，就是要讓學者像李學勤去上當，以為此偽青銅器的銘文真有什麼深談的價傎。造偽者抄了一些《禮記》等禮書的用語及其內容而化成了『用厥馨香敦祀于厥百神，無不正；芬芳馨香，則登于上下』數語，以便李學勤等人還去談到了西周的什麼典祀，其實此偽銘文實無任何西周典祀的什麼內涵及價值也。而此文章的章法混亂，其實乃不通之作。

試分析之：

（１）其談[犬臣犬]此貴族造作了一個紀念父親“甲公”的青銅器。而作此青銅器的目的，下面講是要天天都日日夜夜的當作祭『百神』的禮器，讓裝在此青銅器裡的食物的香氣厚厚地重祭各方百神，無不正。但後文再說『芬芳馨香，則登于上下』，則顯係贅語，贅語之用，在偽青銅器來說，是增加銘文字數可以讓拍賣會賣到更高的價錢。但紀念父親的青銅器怎會去祭『百神』，如後文所釋自見其不知西周禮器制度而思路之錯亂。

（２）再來說香氣上了天讓百神享用後，於是可以祈得百神的百福所祐到萬年。下面又說『欲茲百姓無不［宀林］（稟）厥臨逢魯』，即指讓百姓們都無不得到保祐。按，此不合於西周貴族青銅器的所求福的格式。西周貴族們的青銅器，除了有指明作器的性質為了『宗室』，則從來不講為百姓去祈什麼保祐，其用來祭先祖，或招待親朋之用，而所求是自已及子子孫孫在敬用此青銅器之下傳於萬年。故此句『欲茲百姓無不［宀林］（稟）厥臨逢魯』就是第二處偽跡畢露之處。

像是裘錫圭在其文裡還大談此偽器銘文裡的『茲百姓』是指器主的『族人』，並指〈善鼎〉銘文『余其用格我宗子與百姓』裡的『百姓』，指『只能當族人講』，此1992年裘錫圭在其《古代文史研究新探》一書裡的看法。當然，像是李學勤及裘錫圭的著作，是造偽青銅器者所必讀的讀本，像裘錫圭對『百姓』的看法，就被造偽此青銅器銘文者寫入了。

但要說的是，〈善鼎〉銘文『余其用格我宗子與百姓』之前，還用了『善……用作宗室寶尊』，即善此人為了求福於其『宗室』（族人）而作了『宗室寶尊』的〈善鼎〉，講出了為『宗室與百姓』求福的目的而作『宗室寶尊』的目的的禮器。但看看此偽青銅器的銘文，如果是真青銅器，則第一句『[犬臣犬]肇作朕文考甲公寶●[?]彝』就應改成『[犬臣犬]肇作宗室寶●[?]彝』，明明為求福於先父『甲公』所作的寶尊，銘文裡郤求到百姓的福去了。而且，此偽器銘文裡單用『百姓』，亦不合格式，〈善鼎〉為求福『宗室』而作鼎，而其內文裡則講『宗室與百姓』，尚不可遺漏『宗室』之辭；此偽器既不為宗室而作，而為器主之父而作，則根本就不能使用內文有求賜福百姓之語。用了就係偽器之證，故裘錫圭只見其末，未探其本。故裘文裡反對林澐〈“百姓”古義新解〉裡以百姓古義應為“百官族姓”是也，拿此偽器及〈善鼎〉為證，而不知〈善鼎〉是『宗室寶尊』才求福於『宗室與百姓』，故裘錫圭根本立論錯誤，見其末，未探其本。

（按，《老子》內有『百姓之不治也，以其上之有以為也』之指平民之語，可見《老子》必不出於西周，因為其百姓用義已非西周古義，而為東周以來以平民為百姓之新義）。

（３）『孫孫子其萬年永寶用茲彝，其世毋忘』的末句『其世毋忘』，也是疊床架屋的贅語。

（４）在西周金文裡，所謂的『百神』不是指祖先，而是指自然神，如〈㝬鐘〉：『皇上帝百神』。〈寧簋〉：『其用格百神』。如果指祖先時，『神』字之前要加上『文』『皇』『先』字，以顯示此為祖先神，和西周金文用法的常例的自然神的『神』有別，如〈此鼎〉：『文神』，〈興鐘〉：『文神』，〈井叔鐘〉：『用喜樂文神人』。而此偽器的偽銘文寫手，說不定因不明西周禮器之用，而寫入『百神』兩字，於是今之不明真偽而研究者就設法彌其錯誤，像裘錫圭知道『西周銅器銘文屢稱器主的先人為神，如稱文神、文神人，皇神、先神等』，但不知此器為今人偽器，對於竟出現了『百神』一辭，於是曲說成『此文的厥百神無疑指器主一族的眾多先人』，此種曲說和〈㝬鐘〉：『皇上帝百神』。〈寧簋〉：『其用格百神』內真金文用法一比較，自見裘錫圭之錯誤了。亦見此器分明是偽造成依其內文去格先祖，還去為宗室的百姓祈福，以其偽器主的父『甲公』為說而造作的，何來內容成了去格百神及祈福百姓之用了，故此偽造銘文者思路混亂，不通的銘文只有靠未格物致知到家的學者幫忙打點合理化了。

由以上的詳加分析，自見此所謂在2005年9月上海的兩家拍賣行的偽青銅器〈[犬臣犬]簋〉的銘文不通如此，且不合西周金文的造文之格，內容思路混亂，分明乃今人偽造的偽青銅器，至於偽銘文內中文句裡的考釋，各學者還大張旗鼓，實令人汗顏。（劉有恒，2020,7,3於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