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在黑板上寫下了作文題目:20歲以後
同學們各自安靜地用毛筆沾墨當場寫作，老師則巡視每個同學創作的情形，再將所看到的優缺點提點給所有同學參考。大部分同學憧憬著多彩多姿的高中、大學生活，也有期許自己考上好學校，未來能實現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美夢…，當老師走到我身旁時，我的眼神正望向窗外的山景若有所思，毛筆已潤了又潤，作文簿仍是空白一片。
老師問：「還沒有靈感嗎？」
我抬頭看著老師，用很小聲，很憂愁的聲音回說:「我可能活不過19歲，怎麼寫20歲以後……」
「咦~怎麼會這麼想？」老師有點訝異
此時旁邊的同學發現異樣，好奇地靠了過來想湊熱鬧，老師用手輕壓我的肩膀小聲說：「下課來辦公室找我。」

我在之前很多文裡曾述明家庭的窘境，年少歲月愁雲滿布，心理壓力每繃於緊張，最慘的是看不到未來的希望。加以長期因營養不良，臉上總是蒼白、無血色、黑眼眶，身體很明顯不健康。常常一個小感冒拖了好久仍好不了，自己去買的成藥「克風邪」糖漿不知喝了多少瓶。

小時候曾在農民曆上算過自己有幾兩幾錢命，再對照壽命會有多長，我記得書上說明是大小災難不斷，19歲是一個難過的大限。想想自己七個月大就被傾倒的熱水瓶燙傷了雙腿，情況一度惡化，母親說當時曾想過，萬一借不到錢醫治，只好放棄，一切都是命……稍懂事的13、14歲年紀又過得這麼苦，或許，我真活不過19歲……

我如約去了老師辦公室，我是去交作文簿的，我將自己的現狀如實寫在作文簿上，文中寫出我希望能活過20歲之後，雖然我不知道有沒有那個福氣，但祈求老天至少讓我有機會付出努力，改善家中的困境，不求輝煌的未來，不奢望有甚麼大成就。能活下來即是恩典，只祈願經過每一個苦難之後，仍能有能力面對生活……
第二堂課老師沒說甚麼，只交代已寫好作文的同學把國文拿出來自修。隔了一星期後，作文批改了下來，老師用紅筆圈了好多句子，並寫滿了誇讚及鼓勵的內容，此後，我發現老師批改其他同學的作文總是三言兩語，唯獨我的每一篇作文都寫上親切、細膩的鼓勵。

世上有許多流不出淚的悲哀，小時候常因小錯挨打，母親常用竹掃把抽出的細竹絲打在我小腿上，那真是痛得眼淚會噴出來，更想大跳、大哭、大叫，母親尚且邊打邊罵：「你要哭給誰看？有本事耍壞就有本事別哭！再哭再打！」

於是我從小學會了再痛都不能哭，後來母親投海自盡，我撐不住了，終於崩潰大哭！一路哭著搭公車去通知住在和平島的外婆......

當媽媽老了，我向媽媽提起我小時候被打這些往事，媽媽無言地看看我，再望向窗外遠方， 她沒有回答我的話，只低聲喃喃自語：「你要哭給誰看？」

我瞭解，她這一生哀苦，都在這句話中......

我想起那一年的國文課，我望向窗外山景時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