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布是二次元平面的, 大自然是三次元立體的, 如何將立體的對象, 透過選擇的顏料, 作平面性的表現, 加上畫家個人的意念. 情感, 建構出個人意象的繪畫世界, 是現代繪畫本質性探討的基本課題。

       古典繪畫因其關心主題人物之表象, 要求畫得外表的像, 忽略了主題與虛的空間關係, 空間做得不夠真實具體, 把具象事物描繪個形似, 所畫的人衣服內非真實身體, 骨肉感覺不夠, 土地. 樹木等背景顯得薄而不實, 只得個呆滯的外表, 至提香. 魯本斯. 林布蘭三者晚期作品, 開始注意物象的重量. 質感並且意識到空間. 調子問題, 跳脫剪貼般的悶窒空間與僵硬的線條, 探討整體的空間關係, 便成為古典繪畫所面對的新課題 。

十八世紀末, 畫家不再為宮廷貴族服務, 面對自然寫生畫自己想畫的景物, 觀察到色彩在光線下空間中光影交融的情景, 但因自然之光彩千變萬化, 所能捕捉呈現的只能是一個印象, 印象派自此萌發, 透過對光線的研究, 加入顏色. 明度. 彩度. 空間關係的思量, 處理色彩在光線下空間中的問題, 使得顏色. 明度. 彩度. 空間關係在畫面上更呼應協調, 但是畫面整體空間具體性仍嫌不夠。

其後期三大家梵谷傾向感情的熾烈表現, 塞尚是透過面對自然的寫生, 不斷努力探索空間關係與繪畫本質結構, 將自然的層面解析到極細緻, 因極細緻色面當然形成, 空間就被壓縮得更平面了, 也因為空間的細緻. 平面化, 畫面更顯得厚實沉穩。因而體悟了構成[ 即顏色. 明度. 彩度. 形象間的空間關係之運動與平衡 ]的整體不可或缺性, 更加入結構. 平面性的探討, 讓遠方的視點消失, 使三次元的空間二次元化, 也就是使空間平面化,可能因此影響了高更對浮世繪的沈思與領悟, 認識到色面的運用能壓縮空間增強畫面的力量, 此種色面卻嫌粗糙。

塞尚平面化的空間構成, 可謂開創了[ 純粹三次元空間的二次元構成 ]的現代繪畫理路, 布拉克. 康丁斯基繼塞尚之後, 將三次元的大自然更單純化意念化, 可說是追求自然追求到極微妙處, 繪畫由此轉入形象的抽離與意念面向的表達, 抽象畫派就此自然因應而出。當然枝節旁生如野獸派. 立體派. 分析立體派. 表現主義. 亦各有其特異的外貌風格, 豐富了現代美術史, 開展人類視覺藝術的多面性, 也就難怪塞尚會被稱做現代繪畫之父了。

抽象畫可說是: 畫家由具象事物中抽鍊印象, 藉著繪畫構成的要件, 即藉點. 線. 面. 顏色. 明度. 彩度呈現物象空間關係之結構.運動與平衡等, 來建構自己的意象世界。因為它不具形象, 從具象的觀點似乎沒有了標準, 愛怎麼塗抹就怎麼表現, 殊不知唯有面對大自然寫生,深究物象空間之關係, 能精湛掌控顏色. 明度. 彩度以及結構. 運動與平衡等的造型語言才能進入抽象表達的領域。無論具象抽象, 人類的思想及創作都是有個理路的, 絕非童稚般的胡亂塗鴉。明白了繪畫構成的基本要件, 就不難理解並評價一位畫家在美術史中的地位, 也不會混淆素人畫家與終生奉獻於繪畫藝術工作者的價值。

立體派把形體幾何化, 以便於造型與空間的平面化, 分析立體派做得更細緻也更平面, 就此轉入抽象畫, 研究布拉克即不難發現這種轉化的軌跡。畢卡索卻掌握了色面壓縮空間的特性, 融入印象派. 立體派. 野獸派. 抽象觀念, 開展成現代繪畫的奇葩。

繪畫由具象轉入抽象, 其表現性、藝術性更強更活潑, 卻也似乎更亂更無標準可用以衡量。如果深入探究美術史, 不難了解繪畫至此實已展延了一條可以實修實證之路, 在[ 純粹三次元空間的二次元構成 ]課題之後, [ 畫者個人人格的繪畫意境 ]如何透過前人開示之路; 不斷努力鍛鍊而能完美呈現, 應當是繪畫工作者的新課題。不分抽象具象的外在形式表現, 面對實景的寫生是其修鍊的不二法門。

在台灣的現代繪畫史中, 真正能認知繪畫的傳承與脈絡, 並繼往開來者當推陳德旺了。陳德旺較從塞尚處下手, 把空間用高明度的顏色, 壓縮到幾近透明的平坦, 其顏色與其說是寫生, 不如說是來自心靈, 有著中國的詩心與特質, 較文人的水墨畫更形豐富, 洋溢著溫潤的色彩之美。

而[ 幾近透明的平坦 ]是色彩的交融, 不只是色面的運用,色面做得粗糙, 明度彩度不精細, 構成不正確, 在在牽一髮動全身, 必有突兀不安處, 也就相對顯得蒙惛不明了。要做到[ 幾近透明的平坦 ]對構成之顏色. 明度. 彩度. 形象間的空間關係之運動與平衡, 要有如禪定般的了了分明清楚透徹, 加以下筆即是的肯定, 不必嘗試錯誤的塗塗抹抹, 但亦是從錯誤的千萬筆中提鍊出來, 這在塞尚. 布拉克. 康丁斯基. 米羅. 畢卡索等大師晚年的精品中可見一二, 陳德旺臨終前二三年的觀音山畫作亦已具此種成就了。

[後記：這是整理妻淑慧多年來上課與演講的筆記之作, 公諸於部落格上, 以饗喜好繪畫藝術的朋友, 不敢奪其之美, 特為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