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失竊記

    他清了清嗓子，極力掩住臉上洋溢的喜悅，慢慢地回答學生的問題，這是他生命中最難忘懷的經歷。

    「我記得我們那個時候，考大學簡直比登天還難。但是，我很僥倖地考上了，從南部北上讀書，住在學校宿舍裡。宿舍後面有一條小溪，溪水清澈無比，魚蝦富饒，站在岸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我對這條溪水印象特別深刻，因為我的衣服都在那裡洗，那個時代，哪有什麼洗衣機、脫水機，只有一條清清的小溪，蹲在岸邊，水晶肥皂加上一塊洗衣板，就可以洗衣服了。

    「窮學生過的當然是節儉的生活，我的衣服就是那麼幾件，穿來穿去，還是那麼幾件，當然，由於使用頻率過高，加上男生根本不會洗衣服，所以衣領常常是黑黑黃黃的一條油垢。

    「我根本不在乎，有衣服穿就已經很感恩了，更何況那不是最重要的事，讀書才是，家裡讓我上臺北來讀書，已經花了不少錢，我當然要更加用功，如果成績好，還能領些獎學金什麼的，可以多買幾本書。」

「但是，奇怪的事情來了。我洗好的衣服掛在屋外，好端端地竟然會不翼而飛，然後，隔天又回來了，乖乖地掛在原位。起先我以為是小偷，物資缺乏嘛，就是舊衣服也有人要偷。但是，看了幾天，我發覺我的衣服

並沒有少，只是會「暫時」失蹤，然後又回到原處。

「我觀察了好幾天，仍然不解，便決定要暗暗查看到底是誰拿了我的衣服。那一天，我假裝去上課，其實，我躲在圍牆後面偷看，太陽好大，曬得我頭暈腦脹的，但是為了『緝兇』，我仍然咬牙忍耐，約一個多小時以後，我聽見有人走過來，那人將我的衣服全帶走了，我偷偷伸出頭來看，是一個女孩，腦後還拖著長長的辮子，就是她偷了我的衣服。

「我想叫住她，又怕打草驚蛇，只有緊閉嘴唇。她走向一間屋子，正要進門的一瞬間，她回頭一望，我看見了她的臉，好美的一個女孩，好清秀的一個女孩，我的心震盪了一下，像突然間落入夢幻之谷，突然間又回到現實裡，我終於明白了，原來我的衣服失竊，是因為她偷偷地拿回去幫我洗，怪不得，怪不得，拿回來的衣服都顯得特別潔白，還有陣陣清香........。」

「我從此不再介意我的衣服失竊了，我甚至多掛幾件出去，期盼它們趕快失竊。對方好像也知道我的心意，便也增加工作量，而且速度比以前更快。我想，這是因為她知道我的衣服有限，她若不洗快一點，可能我會沒有衣服穿呢。」

「半學期過去了，女孩天天都偷偷地為我洗衣服，我也假裝不知道，繼續讓她洗，到了學期末，我想是揭曉一切謎底的時候了。有一天，我按著她平常會出現的時間，躲在圍牆旁邊等她。不一會兒，她果真來了，輕盈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到靠近我的時候，我為了不使她驚嚇，便自己先喊：『我在這裡啊！我在這裡啊！』

「然後，我從圍牆邊伸出頭來，她露出驚愕的表情，隨即又把頭低下去。『別怕，是我啦！是妳每天幫忙洗衣服的那個學生！』她這才把頭抬起來，看著我。」

「『謝謝妳每天幫我洗衣服，妳一定看到我自己洗的衣服還是很髒，對不對？』我笑著問她。

她聽了，噗哧一聲笑出來，說：『男生就是男生，哪會做這些事啊？所以，我就想幫你........對不起，沒先問過你，因為我不敢........』」

「『妳幫我洗，我覺得很不好意思，妳怎麼還跟我說對不起？我真的不敢當........』」

「我們變成很好的朋友，兩個人常在黃昏攜手漫步溪水邊，看大大的落日把溪水映成一片斑斕；夜晚星星亮起來，我們又躺在校園的草地上談天，我們覺得好快樂......。」

這時，下課鈴聲響了，這一堂課，學生的一個問題勾起了他數十年前的回憶，那真是一段最美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