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淑文【2007/09/24 聯合報】

我一直到生了孩子，看著孩子成長，才猛然發現孩子有一種本能，讓人驚嘆。

三個月大耍特技 痱子粉聽兒子的

兒子三個月大時，有一陣子，我發現固定擺在兒子腳下的痱子粉，總是莫名的跑到兒子身體兩側，漸漸地，竟跑到兒子頭顱上方。

兒子睡在嬰兒床，根本還不會翻身，即使胡亂踢扭，也不可能每次精準的把痱子粉踢到頭顱上方。這件事引起我的好奇，我決定把痱子粉旋緊，依舊放在兒子腳下，然後像個偵探似的，睜大眼睛盯住兒子，想查個水落石出。

果然，兒子一覺醒來，先舉起粉嫩的小手伸伸懶腰，然後賣力扭動身子，直到小腳碰觸到痱子粉後，就用兩隻小腳用力夾住，往上一蹬，痱子粉就隨著拋物線，一點也不差地，穩穩落在他頭顱上方。

「哇！」我被這樣的情景震懾住了，像個欣賞特技表演的觀眾，差點尖叫出聲，還忘了自己是孩子的媽，納悶痱子粉怎麼沒砸到兒子的小臉。

「也許兒子已經練習很久，只是我不知道罷了。」這是第一次，我看到孩子有一種原始本能。即使他才三個月大，沒有大人教導，這種本能，也會自自然然地從他生命裡湧現。

後來兒子開始塗鴉，從一堆混亂的線條，漸漸畫出第一個「圓圈圈」圖形。兒子畫了滿滿的圓圈，不管大圓、小圓，看起來都圓圓滿滿，好幸福。

我故意指著圓圈問兒子：「咦？這是甚麼啊？」「媽媽呀……」兒子嗯嗯啊啊的回答。我指著另一個圓圈，又問：「那……這個呢？」「花呀……」我漾開笑容，發現兒子眼裡，一個圓圈，可以代表爸爸、媽媽、花花草草，代表一切。這和莊子所言「萬物與我為一」、佛法開示的「眾生平等」，不是一樣嗎？

叫他睡兩個小時 看光影知道時間

我拿起筆，跟著兒子在紙上畫圈圈，發現孩子的世界，像圓圈一樣，簡單又單純。孩子畫圓，是生命自然的湧現，也為我這個複雜的成人，帶來原始的召喚。

往後陪著兒子長大，我總是儘量讓兒子接觸原始的自然。兒子很喜歡散步，往往在山上一走，就走兩、三個小時。回到家我怕兒子太累，總是規定他去午睡，大約睡兩個小時。

有一次我心血來潮，想要拿相機拍下兒子午睡的可愛模樣。當我躡手躡腳，開門走進房間時，赫然發現兒子竟然趴在窗口，安安靜靜的在欣賞風景。「噢，你都沒在午睡嗎？」我腦海裡浮現兒子有時「午睡」完，一會兒就睡眼惺忪的模樣，突然又好氣又好笑。「哇！媽媽，被妳發現了，有時根本睡不著嘛。」兒子臉紅咚咚地，兩顆大眼骨碌碌的溜轉，好像有甚麼秘密。

「奇怪了，房間根本沒時鐘，你如何知道兩個小時有多久？」兒子每次「睡」完，從房間跑出來，都是兩個小時，難怪我不疑有他。

「媽媽，我看窗外的光線、影子。久了，就知道時間啊。」兒子指著窗口，天真的說。「你怎麼會這樣觀察呢？」我在一旁驚訝得說不出話，不禁想起兒子三個月大，夾住痱子粉，往後一蹬，成功取得痱子粉把玩的情景。孩子似乎有一種敏銳的感受力，超乎大人想像之外。

兒子有了妹妹之後，兩兄妹的奇想愈來愈多。有一次，兒子在山路旁發現一棵有樹洞的大樹。兒子撫觸著樹身說：「這棵樹年紀這麼大，一定有很多好朋友。」

看見妹妹用力點頭附議後，兒子慧黠的眼神開始閃閃發光：「嗯，只要我們塗上一點蜂蜜，一定有很多昆蟲，還有大樹以前的好朋友，都會過來一起吃。」

公蟋蟀斷頭斷腳 他說這就是可怕

「好耶！我也喜歡吃蜂蜜。」妹妹高興的大叫，我則搖搖頭：「甚麼時候過來？說不定過來時，昆蟲都跑光了。」兒子看來胸有成竹：「黃昏時塗上蜂蜜，晚上黑漆漆，沒甚麼人，昆蟲就會跑出來吃。這時我們就拿手電筒過來觀察。」

就這樣，我們買了一罐蜂蜜、一支刷子，在那棵老樹的樹洞塗上蜂蜜。沒想到才回家，就聽到颱風來襲的消息。

「怎麼辦呢？晚上還要去嗎？」我開始說服兒子打退堂鼓。「早一點去好了，現在風又沒有很大。」兒子不為所動，一臉堅毅，妹妹則喜孜孜的舔著蜂蜜，力挺哥哥。

可惜天公不作美，到了七點，風雨已明顯增強，我們只好穿著雨衣，騎著機車，比預計的時間提早出發。一路上，兒子和女兒瞇著眼，緊緊摟著我，心臟撲通撲通急促的跳動，好像拿著藏寶圖去探險，不知會找到甚麼驚人的寶藏。

到了目的地，我們按捺內心即將跳躍出的喜悅，悄悄地，就著手電筒的微光，探看樹洞來了哪些朋友。

「唉喲，我的媽呀！」沒想到聚集一群蟑螂，嚇得我載著孩子，趕緊逃離現場。兒子哭喪著臉，大失所望。還好颱風將至，山上的房子跳進來許多蟋蟀躲避風雨。

兒子捉了一隻母蟋蟀和公蟋蟀。調皮的妹妹又多捉了一隻公蟋蟀，兩公一母一起住進飼養箱。「吶，蘋果給你們吃，今晚就在我們家躲雨吧。」孩子的心，總是天真無邪，我卻在心裡胡思亂想：「完了，今晚有得瞧了。」

果然，一覺醒來，飼養箱內有一隻公蟋蟀已經斷頭斷腳，一命嗚呼。

兒子摀著臉，指著公蟋蟀的斷屍殘骸問我：「媽媽，好可怕啊。人會這樣嗎？」

孩兒的純真，和爭權奪愛的獸性，成了強烈的對比。但這都是生命展現它的本能，都是生命的實相啊。我摸摸兒子的頭：「生命就像我們那場探險，甚麼都有可能啊。」

我帶著孩子把死去的蟋蟀好好埋葬，就使盡全力整理菜園。可以想見的是，颱風過後滿目瘡痍的菜園，必定會在孩子純真的笑顏中，恢復盎然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