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鳳傳記二~

平凡的女人 不平凡的命運(婚姻篇和恩人篇)

清水觀音巖

清水人守護神廟每人心中唯一寄託非常的聖靈不信請來參拜

一段婚姻 一生傷痛

如果我這輩子沒有結婚,也許日子會過得快活一些,也許我不必每每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煩惱、嘆息、哭泣…

不懂情不懂愛的我個性雖倔強,但是內心還是很保守的,我們那個年代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追求我的人很多,但是我完全不敢自己拿主意。

還記得有個業務員常常要約我出去,我每次都拒絕他,因為我覺得他油嘴滑舌的,我不是很喜歡,可是被他逼煩了,我就答應跟他一起去看電影,結果我帶著小姑、阿旦、阿桂等一群女孩子狠狠地敲了他一筆,他後來就再也不敢約我了,現在想起來就覺得好笑。 另外,還有一個專門來我們公司修理縫衣機的師傅,老是藉機接近我,不過我對他也沒意思,我只顧做自己的工作。

還有個大學生,每天拿著書到我家坐在矮椅子上讀書,我則坐高凳子車縫衣服,他不說話就這樣默默地面對面陪著我,我也不跟他交談。不知過了多久,他媽媽上門來提親,但因為我媽媽嫌他還沒當兵,沒工作養不活老婆,就回絕了他。沒想到他為了娶我竟然辦休學入伍當兵去。我訂婚時,他外甥來家裡拿衣服,媽就拿一個禮餅給他們,他由軍營放假回家,聽說我已訂婚,他不敢敢置信,立刻騎腳踏車到我家探個究竟。結果延平橋(連結大龍峒和葫盧堵的橋)因去年(民國50年)颱風吹斷了,只能用橡皮灌氣的浮橋暫代,明文規定腳踏車要用手牽 著過橋,他騎著過,結果人連車跌落淡水河。他來到我家時,全身發抖、臉色發白。媽叫我趕快拿爸爸的衣服給他換、燒熱開水給他喝、用熱水泡腳,他的情緒才穩定ㄧ點,但因我已訂婚,不論他如何抗議,事實已無法改變,他也只能悻悻然地黯然離開。

記得勝淮3歲時,他買一些番石榴給來勝淮吃,認真地問我是否幸福?(我不敢跟他說欣珍在監獄)我說還好,他說只要我幸福自己就開心了。從此以後沒再見過他,不知他現在過得怎樣?是否安康?他姓顏,70歲不到(以前住晴光市場邊北市中山區雙城街10 ),四、五十年了,不大記得了。我常不自禁地想,如果我當時嫁的人是他,不知道人生是否會有大不同?

不是我誇口,當時追求我的人真的很多,說也說不完,走在路上還有男人跟蹤我,嚇得我趕緊走進附近的商家再從後門溜走。有自稱星探的人邀我去拍電影,一個來自鄉下的小姑娘,不論打扮得如何時髦,內心還是十分單純跟膽小的,跟現在勇於追求愛情的年輕人大不相同。

人家說人生有兩次遇到貴人轉運的機會,一是出身富豪世家(我已錯過)、一是嫁入豪門(我不懂把握),當時的我完全不明白選丈夫有多麼重要,一切都交給媽媽決定,就這樣,我遇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個丈夫~林欣珍是個相當俊帥的男人,身邊總有許多女人圍繞,他是布行的業務,我有個表妹喜歡他,但他嫌她醜,她負氣說,你嫌我醜沒關係,我介紹表姊給你.她在當裁縫師.教了將近一百個學生,人又長得漂亮,就這樣表妹他們偷跑來我家,我們兩人見了面。(布行有個老闆娘篤嬸,也想娶我做媳婦,但相差6歲相衝不成。)篤嬸就問阿珍說:你不是跟阿彭同年嗎?阿珍說自己小一歲。其實是同年。

林欣珍生於西元1936年民國25年1月24日台灣省宜蘭縣羅東鎮五結鄉孝威村東路20 , 阿珍不愛下田,就和他媽媽交換,母親下田割稻,他則子代母職,背弟妹、煮三餐、做粿、綁粽,什麼都會做。小學畢業就拿了自己節省下來的零用錢,偷跑到台北找親戚,到永樂市場的布行當業務員,因為聰明、長得帥、嘴巴甜、人緣很好,生意做得很好業績總是第一名,很受老闆器重,女朋友當然也多得數不了…

為了娶我,林欣珍極盡所能的巴結我媽,當業務員的三吋不爛之舌,再加上俊俏誠懇的外表,我媽很快地淪陷了,也答應將我嫁給他同時,海光新村12號章太太的女兒嫁三重埔,他小叔在合作金庫上班,個子高高的、眼觀前方;林欣珍則個子中庸、老是低著頭、眼睛偷瞄四方。媽問哪個好,我回答三重的是正人君子;欣珍狡詐ㄧ點。媽原本要選三重的,但阿珍不肯放手。咬到口的肉怎會放掉呢?

訂婚後,阿珍就帶我向他所有的女朋宣布喜訊!只是那些鶯鶯燕燕們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裡,婚後還是經常找他,遵從傳統女性三從四德的我也只能睜隻眼閉隻眼。

我們在壬寅虎年2月29日結婚,剛到阿珍宜蘭羅東老家,他們大家族所有成員對我都相當好奇,尤其是妯娌間,我能感受到那種嫉妒和不信任的眼神、上上下下地不停打量我,因為我是台北來的女人,又是裁縫老師,地位跟他們鄉下女人不太一樣,他們吃飯時要等男人廳前吃完她們收到廚房才能吃剩菜剩飯,但是我卻可以跟男人們平起平坐一起吃飯,我也就順著他們的意思,我這人是這樣,遇強則強、除強扶弱,我有我倔強、不服輸的一面,他們越覺得我配不上欣珍,我越要維持我的尊嚴,也許是這樣的個性,造成我跟阿珍家中的關係有點緊張,他們對我太客氣,什麼事都不讓我做,說我的手太細膩不適合做粗活。不過我問心無愧,每次回去我都替她們(無論、老、少、大人、小孩)準備ㄧ個人兩套衣服,對他們家,甚至對他,我都沒有任何虧欠。

婚後我們就住娘家,房租、伙食、我用自己賺的錢貼給媽,我還是和婚前一樣教學生、幫客人做衣服,存了不少錢,當時21歲年輕不懂事,有錢就說有錢毫不掩飾,跟欣珍說我存了多少錢,他就在打我錢的主意。人生三階段中,我處於見山是山的狀態。

結婚才滿月,他就將訂婚的金項鍊、手鍊全要回去,說是向他妹妹借來的,聘金我們也沒有收,等於是白白的送給他一個老婆!不過,我想嫁都嫁了,只要踏踏實實的過日子就算了,也沒多跟他計較。

隔年(民國52年)4月7日(農曆3月14日10點58分)我生下林勝淮,可愛俊俏的男嬰,公婆都很高興,說和他爸爸像用ㄧ個模子印出來的,還說都市的小孩比鄉村的更俊俏。首胎生男並沒有讓我和阿珍的婚姻更加穩定,更沒有讓他家人對我刮目相看

自婚後阿珍從來沒拿過一毛錢給我作生活費,他說薪水在公司跟會,過兩年我問他會還沒到期嗎?他說到期了,他是收尾會,現在又開了一個新會,他標了頭會,兩個會的錢加在一起和朋友合資開店,就這樣蒙混過去,我相信他,也沒多想。

過了一陣子,他說生意很好,叫我將錢給他擴充生意,我說錢是要買房子用的,他說作生意可以賺錢,買房子會火燒屋(結果沒買房子,他也被火燒死),租屋比較划算,舊了、髒了可搬走另租。我好笨喔!真的將我一生的積蓄全部拿給他,這還不夠,連鑽石、金、銀、玉全拿去,我以為他是值得託付一生的男人,我把一切全給了他…連我媽和阿公的老本,也都被他騙光光。

只是再多的錢都無法滿足他無盡的慾望深淵,民國53年4月他就因票據法被通緝,羅東老家不肯收留他,他只好輾轉逃到新莊、瓠阿寮、深坑等地。8月上旬,他被捉捕到桃園龜山入獄9個月。結婚才兩年不到,小孩剛滿周歲,老公就鋃鐺入獄,叫我怎麼生活下去?

阿珍出獄後無路可走,回去找舊老闆林多釗,多釗說如果要回去布行,必須有保證人、保證金,阿珍去找他父親,他父親不肯,又回來求我媽媽,我媽媽為了女兒的幸福,只好答應做保,還拿了房契抵押五萬元。原以為自此以後可以過平凡安穩的日子,雖然阿珍上班後領的薪水全拿去抵債,從不會拿錢養家(小孩都我自己生自己養,生產費、養育、看醫生…全由我自理,連他的家人要錢,例如他五弟在瑞芳高工讀書的費用、房租,也全由我付。)但是只要他別再從我家裡拿錢走,安安份份地工作還債,我也就心滿意足了,我並不奢求賺多少回來,只求保本這樣有錯嗎?

民國55年債主又開始討債,阿珍為了躲債每天都不見人影。聽債主說他躲在南京西路(石橋仔頭,法主公那條巷內) 和一個女人同居,吃喝瞟賭樣樣精通,債主叫我和我媽媽晚上十點鐘去捉姦一定捉得到,我想這大概是債主的激將法,也沒有真的去抓姦。

後來聽婆婆跟親戚說,他兒子在新莊賣冰,我趕快照住址去找,原來是一個獄友介紹阿珍到他家開製冰廠,同時另開一間冰果室,當時我生完小兒子林一璋才12天,趕快搬去跟阿珍一起住,以為可以一家團聚。

這麼多人住在一起生活,媽給我坐月子的100元一下子就花光了,連3隻烏骨雞也全給他們補了(阿珍、他另外一個獄友及其家人),我根本沒東西吃更別說坐月子補身體了。每天清早6點鐘我就得到外面升火燒煤炭,煮紅、綠豆做冰品,20斤的西瓜也要我這個坐月子的產婦處理,每天晚上打烊12點,幫2個小孩洗澡、洗衣,同租的一個老鴇子,勸我不要這麼晚蹲著洗衣,以後老了就知道,會風濕、子宮下墜、墬腸、頻尿、尿失禁,聽得我心驚膽戰,但是,我不做要叫誰做呢?我咬著牙還是繼續撐下去,果然那位老鴇子說的話全靈驗,我現在全身都是病。

儘管我很賣力,仍然入不敷出,也沒錢補貨。勝淮說肚子餓,我只能狠心的叫他喝開水睡覺,但是這麼小的孩子怎麼忍的住飢餓?他看我睡著了,躡手躡腳的偷跑到樓下麵店,主動幫忙招呼客人、收碗盤、擦桌子,看到有客人沒吃完的麵,趕緊躲到旁邊吸哩呼嚕吃完,有的客人看這個四歲的小孩聰明伶俐又可憐,就叫頭家煮碗麵給小孩吃(只給麵吃,他看到滷蛋好想吃但是不敢說,到現在還是很喜歡吃滷蛋)有一晚我睡著後,醒過來看不見勝淮,慌張地到處尋找,才在樓下麵攤看到這一幕,我整顆心都碎了,是我這個做媽的沒用,才讓我這麼小的孩子過著這樣辛苦的日子。

勝淮還懂得自己賺飯吃,還在襁褓中的一璋只能喝人奶,我根本沒有飯吃哪有奶,每天只能喝水補充奶汁,有時一璋吸著吸著連血都吸出來了還吃不飽,我一邊強忍痛楚,眼淚一邊不聽話的狂洩,不論我們母子三人過得多麼悽慘,這時的阿珍始終不見人影。

還記得小兒子生下才1個多月,高燒到40度,兩眼翻白、全身發黑、牙根咬緊,醫生說這嬰兒沒救了,我捨不得丟棄,抱著他一路奔跑、哭著回娘家,見家裏有犀牛角(退燒用),趕緊把犀牛角磨成白汁,用湯匙將一璋牙根撬開,一點一滴地灌入喉嚨(嬰兒是不可用的,因犀牛角太涼性,所以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媽則趕快跪下叩請王爺公保佑,也許是神明可憐我們母子,一璋總算清醒過來了,他爸爸就藉這機會去向他六叔的女兒借200元,說要給兒子看醫生,錢拿了又是一去不回、全無訊息,我真的沒想到,他連嬰兒都不管了!(他離家出走時嬰兒昏迷中還沒清醒)

就這樣,他又失蹤了一年,聽說他出現在高雄漁港,媽就帶著五歲的勝淮到高雄漁港找女婿,尋遍了海邊、漁船、旅館、漁船公司,沒消息、沒住址、不識字的媽,只靠預感、意念和信心以及老天爺的指引,皇天不負苦心人,媽終於找到了他,他在近海捕魚維生,一趟1至2星期就回岸,他叫媽安心,會賺錢還她,其實只是打發媽回台北。

兩星期後,我照著媽給的住址親自去高雄找他,他出航了,我只好去旗津燈塔找爸爸的舊同事~徐龍新,他們一家六口都對我母子三人很照顧,住在這10天,每天吃他自己釣的海鮮,徐伯母是五星級的廚師,他們一家人都善良親切好客,我離開時給他錢他堅持不收,真的很謝謝他們,人間還是有溫情。

徐伯伯叫我住在燈塔等阿

珍漁船入港,每天清早我們母子就從旗津碼頭搭船過海,站在漁港海邊望著遠海痴痴地等,等夕陽西下才回燈塔,等到連砲台的衛兵都認識我們,進出不用再看証件了,阿珍還是沒回來。

有天清早吃早餐時,俆伯伯告訴我阿珍今天五點回航(燈塔看得到船隻進出)船隻進出都必須向燈塔打電報,我終於等到了他,再度面對他的心情很複雜,興奮中帶著更強烈的恨。

阿珍說現在才剛剛找到工作沒有錢,叫我帶小孩子先回家,等下個月再寄錢給,我怕他賴皮跟他說警察常常到家裏來捉人,家不能回,已經在清水租屋叫他將錢寄到清水。我在清水住了2個月等不到消息。又回台北。

之後幾年,我聽不到阿珍的消息,有一天,阿珍寫信來說他要出遠海跑船捕魚去,要我到高雄碼頭送行,我千里迢迢帶著兩個兒子趕到高雄,他問我媽拿多少錢替他送行,我說沒有,他說別人都拿很多錢來送行,沒拿錢你來做什麼?這次相會只是換回再一次的失望,他再度把我身邊僅存的錢和首飾全拿走,只留ㄧ張回台北的車票。我朦朧的眼睛只看到一個不負責任的丈夫狠心的背影…沒送他出航,我當天就回台北,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阿珍。

民國60年4月14日早上9點40分,美國薩摩亞海上,林欣珍的船機器爆炸,當時他正在修理機器,首當其衝被炸得體無完膚,臨死前,他才後悔沒聽我的話(我早叫他不要討海,安份守己過日子。),直說對不起我,後世還給我,叫我找個好人再婚,好好的栽培2個小孩,不要讓2個小孩步入他的後塵。他託同船的夥伴ㄧ定要轉告我,但我聽到這些話,彷彿像麻痺般沒有感覺,這段婚姻、這個男人已經將我人生當中許多最珍貴的第一次踐踏殆盡,我的童貞、童心早就葬送海底...我對他的記憶,所有的愛恨情仇全也隨著漩渦沈入了大海。我真的不懂,平常看他忠厚老實、循規蹈矩、不奢侈,真不懂錢都到哪裡去了?這永遠都是我心中的謎???有時候我覺得世界上有兩個林欣珍,一個是愛我和孩子的好老公,一個是狠心瞞騙、糟蹋、遺棄我的壞老公,應該是魔鬼蒙蔽了他吧!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也要到陰間去把他問個清楚,我是多麼的不甘心,我不是個愛哭的人,但我這輩子所有的眼淚大概都為他流盡了,我常想,也許是上輩子我欠他太多吧,這輩子才要這樣來償還。

阿珍死後,儘管我被迫改嫁,基於做人的道理,每年過年寒假7月暑假。我還是帶兩個兒子回羅東看他爸媽2次,我知道他家人全都怪我不祥,害死了他們寶貝兒子,但他們可知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我不吭聲,我只是盡我的本分,不論他們如何侮辱我,尤其在我改嫁後,面對變本加厲的冷嘲熱諷,我都不卑不亢,我不虧欠他們什麼,我也不貪圖他們什麼,只是代替阿珍盡孝道,別人對我不仁,我還是不會對人不義,我雖然沒有讀什麼書,但是做人的道理我還懂。

阿珍走了,留下的是一個無助寡婦、兩個無依無靠的骨肉,還有一屁股爛債,欠我媽20萬元就算了(54年間20萬元可以在延平北路五段這邊買10間透天店面),他還用我的名字開空頭支票,我連支票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卻成了票據法通緝犯。為此,我們母子三人過了好幾年逃亡的生涯,還好遇到了我人生的二位恩人~大阿姨和小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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