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錄吾兒去年寫的文章

媽媽給我的思想啟蒙

　　母親節又到了。大家小時候都有很多和媽媽的記憶，但長大後還時常想起的
，也就印象特別深刻的幾個。今天，我就來寫兩個我近年很愛講的，關於媽媽給
我的思想啟蒙的故事。

　　故事一：我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有一天下午四五點，我在客廳寫生字本，這
時媽媽下班也打完羽毛球回家了，看到我這個樣子很高興，說：「我現在去洗澡
，我們來比賽，看是你寫得快，還是我洗得快。」

　　然後我還真的寫得起勁了許多，可「加速」兩三行以後，我感覺到不對勁了
：等等，我幹嘛跟她比？為什麼那樣一句話就可以「激勵」我？

　　於是在自尊心的驅使下，我恢復了自己的步調。長大以後，我將此視為我批
判性思考的啟蒙：從此，我再不會輕易被比賽之類廉價的激勵機制驅。

有同學說：你媽沒說贏了給你什麼獎勵，所以才失敗。我則認為，這正是我媽媽在無心之中達到的高明：我在這個荒謬而無獎的、蘋果比香蕉的異質賽局裡得到了啟蒙，
以後就也能「免疫」於有獎的同質賽局了。因為，我幹嘛要比呢？有我不能不在
乎的獎懲嗎？有就比吧，但不必太熱中或埋怨，明白就好。於是，面臨任何人為
製造的賽局氛圍，我就可以不愚蠢地被驅動，也不執拗於逆反心理去抵制，而是
該怎樣就怎樣、該怎樣還怎樣。換句話說，就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當然，這種「覺悟」是大學以後才逐漸完成的，但這比賽總是一個開始。感
謝媽媽。

　　故事二：小學時有好幾次，我考試沒考好或打電腦打太久，媽媽生氣，就把
電腦的鍵盤沒收，說等你考試考好再拿出來給你。

　　這時候，一個嚴峻的兩難困局出現了：如果我考試考好，那不就間接地證明
了考差是因為玩電腦？這是我最想否認的事情。可如果我還是沒考好，或故意不
考好，那也是和自己過不去，而且更別想要媽媽還我鍵盤。

　　長大後我發現，這種兩難在政治史、思想史、社會史上比比皆是。多少政府
、政客、政民（民間政治或政論家），都面臨過這種難題？例如專制國家發生天
災，如果讓外國人進來救災，人民就會接觸到外國的好、本國的爛；如果不讓進
來，又是和自己、和人民過不去。外國人如果進來，就可以大模大樣地宣傳他們
的慈善與先進；如果進不來，則更印證了專制政府的爛。外國人進來陰謀或陽謀
顛覆我，我倒楣；外國人進來真的只救災、不搞我，又更顯示了他們的慈悲、寬
大與我的狹隘猜忌。那麼，怎麼辦？

　　在我來說，我沒理由和自己過不去，所以我該考好還是考好，但別的情況就
不一定了。

　　那麼，有沒有超越這種兩難的辦法呢？也不是沒有。

　　我的辦法之一是自己在家裡翻來翻去把鍵盤找到了，媽媽不在家時偷玩，快
回來再放回去。

還有一次是五六年級時，那時我在玩一款機器人格鬥遊戲《OMF 2097》，只要有搖桿就能玩，而我還有三年級時買的熊貓公司出品的二鍵十字手把。於是我向六樓張昱借鍵盤借了半小時，編輯了一下DOS 6.2裡的AUTOEXEC.BAT，讓電腦開機自動進入這個遊戲，玩完就直接關機。就這樣，我更快樂地在老媽（那時已從媽媽升格為老媽）不在時玩了好一段時日。

　　後來我發現，絕大多數政客所選擇的，也就是類似的「第三條路」。

　　如果沒人提出過這個兩難的話，現在我可以正式把它提出來，命個名叫「鍵
盤兩難」好了。這是老媽和我的共同創作，然而沒有老媽就沒有我，所以，感謝
老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