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搶走的天籟美音

　　「歡迎網路得票率最夯的鬼才歌姬，蘇華！」

　　畫面是星期天晚間八點最多人興奮地將屁屁按在沙發上，鎖定的節目「鬼才歌姬新秀」，主持人字正腔圓的介紹後緊接著一陣歡然的高呼。

　　「蘇華！我、們、愛、妳！」

　　「蘇華！妳、唱、歌、好、好、聽！」

　　「蘇華！我、們、支、持、妳！」

　　歌迷的口號之轟動反映了蘇華的超人氣。

　　「謝謝你們，I LOVE YOU！」今天的蘇華穿著一襲亮麗的洋裝，特別地活潑，一反以往靦腆。

　　日光燈暗了下來，霓虹彩燈開始蕩漾在舞台上。

　　「不可能忘記～我要超越昨天的愛你～」

　　黃鶯出谷！

　　聲音一出嗓，就釋放了一種醺然的氣氛。

　　清麗的嗓音如同蜿蜒的小河流，輕輕細細流到了副歌部份倏然轉為極具爆發力的渾美嗓音，就像突然流到了尼加拉瓜大瀑布一樣。

　　「超越昨天的愛你」，這是一首老歌，然而經過蘇華老歌新唱過後，這首歌與這首歌的原唱者都隨著她一鳴驚人的動人歌聲一砲而紅，穩穩霸佔各大KTV的點唱率最高榜首，不動如山。

　　「不輕易背信～我會超越昨天的愛你～」

　　突然，台下衝出了一個瘋女人，拿著一柄鋒芒熠熠的水果刀，難聽嘶吼地往蘇華的方向筆直殺去……

　　□

　　蘇華，大學重考生。正因為這一年準備重考的時間完全自由與自主，她一面打工賺取生活費，一面讀書準備重考，另外善用零碎的時間練習唱歌。

　　孤兒，是的，她是。

　　她的個性害羞靦腆，屬於很不輕易跟人快熟的那種。長期的寂寞養成了她寂然的個性。

　　唱歌大概是她娛樂孤寂的自己最好的方式吧。

　　也是，她唯一想要登峰造極的興趣。

　　可是她沒想到，壓根沒想到，原本只單純想在興趣中超越自己超個快樂，卻這麼快就輕鬆實現她的小小夢想──「在舞台上唱歌給別人聽」，一切都不在她的逆料之中。

　　一切都好像藍天般遙遠的夢幻，居然現在就踩在腳下。

　　就在一次幼時玩伴的慫恿下，她報名了「鬼才歌姬新秀」這個歌唱比賽節目。

　　唱了，紅了，一直唱，就一直紅。出乎她意料的簡單。

　　她也只有在心裡不可思議與高興。然後持續在舞台上靦腆地接受尖叫聲以及爆發全力地唱歌。

　　維立唱片公司簽了她，正值她考上一所人人稱羨的公立大學。

　　目前看似一切都很美好，但是，一帆不會是永遠風順。

　　直到那天……

    那天，她在浴室淋浴。

　　「這不是我的聲音～～～～～～～～～～！」

　　蒼老、沙啞的難聽聲音大聲嘶吼，像是一隻烏鴉拿了大聲公發出一聲驚天泣地的悲鳴。

　　裸著骨感的身，她雙手緊掐著自己的咽喉，兩眼凸瞪，面目猙獰扭曲，瀕臨瘋狂的崩潰狀態。

　　「我的聲音……我的聲音呢？！」呢字一出來，簡直是一種淒厲的暴吼！

　　你能想像嗎？原本自己的歌聲是那麼的優美昂悅、聲聲扣人心弦，就在一個絕短的時間點，霎然入了地獄，聲音變成了魔鬼的沙啞嘶吼。你能想像，有多悲慘嗎？

　　歌聲再也不算歌聲，只能算是一種低俗的嘈雜聲。

　　更何況，她的聲音……怎麼被調換的？

　　這個問題以及她這刻揮之不去的難聽聲音，一齊令她深透心坎地毛骨悚然。

　　快瘋了的成分居多。

　　「還我聲音！」她的聲音像指甲刮著黑板。

　　她慌手慌腳地打開門，水龍頭也沒關就跑出浴室，裸著身子在自己租的小公寓裡亂喊一氣。

　　「誰？誰偷走我的聲音？！」

　　「不管你是何方妖魔鬼怪！還我聲音……求求你！還我聲音……求求你……」

　　「唱歌是我的生命……唱歌是我的生命啊……」

　　淚水，奔騰地拔眶而出……這聲音拿來哭，鬼哭神號。

　　很陰森。

　　從繞著房子沒頭沒腦地奔著、大吼大叫期望著聲音能變回美麗的原樣，到絕望地蜷曲在沙發裡，拉了一條浴巾裹著發抖哭泣，原本的美麗聲音還是背她而去。

　　只要發出現在的難聽聲音，心裡就產生一種噁心感。就如同使用別人的東西那般不衛生、噁心。

　　眼角跟暗紅老舊皮革沙發之間黏了很多淚水。

　　「這樣……不是等於剝奪了我的生命……我做錯了什麼到底？」

　　「回憶過去……啊～～～～～～～～」

　　不死心地唱了一句，她又崩潰了！聲音簡直難聽到一種可以魔音殺人的境界。她因為生氣也因為身子骨冰冷，而全身發顫得連牙齒都在打架。

　　蘇華很用力很用力地，一邊用傷喉嚨的方式、重金屬樂式地尖聲嘶唱，一邊用手扭著、掐著……用各種方式自殘著自己的喉嚨！

　　「啊～～～～～～」

　　「我的聲音！給我回來！除了唱歌……我什麼都不會，什麼都沒有了！」

　　突然，碰碰碰碰碰！

　　敲門聲。

　　蘇華匆匆拿了一件沙發上摺好還沒歸進房間衣櫥的長大衣，穿上。

　　開了一條門縫。

　　「蘇華小姐……發生了什麼事……嗎？！」一位身材中等、長相普通的男子西裝筆挺，站在門口一臉惶恐，焦切地詢問。

　　男子剛下班，正拿鑰匙開門之際，聽到對門裡這等淒絕駭人的聲音，不得不敲門一探究竟。

　　「沒、沒事。」蘇華的視線沒有跟男子的視線對上，「你知道我是蘇華？」她對現在的難聽聲音感到羞愧。

　　「我有看『鬼才歌姬新秀』啊，我是妳的歌迷。」

　　男子住在同一樓層對門，他們碰面的次數不超過五次，就算碰頭時也是僅僅微笑點頭，保持恰如其分的陌生人禮貌，蘇華沒想到鄰居男子知道她。

　　「妳那宛如天籟的聲音怎麼……怎麼會變成這樣？」男子的眼光含著詫異與疑惑。

　　「……」蘇華不想發出那難聽的聲音，也不知怎麼解釋這聲音被掉包的詭異，低低地別過頭。

　　老舊的暗紅色沙發上，兩人失魂落魄地坐著。

　　「拜這公寓的隔音性之差所賜，我每天晚上都能享受妳的美妙歌聲。」男子拉開領帶，鬆了鬆領口，「妳對妳的喉嚨怎麼了？怎麼會變成這……這種聲音？」男子不方便說出這聲音的難聽程度，怕會傷了蘇華。

　　「嗚……」蘇華無法解釋，只有嗚咽著。

　　「嗯……我先帶妳去醫院吧。好嗎？」男子揚出一個微笑，試圖讓蘇華心情好一點。

　　藍色福特裡，蘇華對於尹立的問話，幾乎都用搖頭或點頭來回答，一點都不想發出魔鬼聲音。

　　「所以，是突然就變成這種聲音，毫無預警？」尹立問。

　　蘇華點了點頭，一臉沮喪。

　　「真的？！」尹立驚問。

　　蘇華點了點頭，眼淚又不爭氣地跑出來了。

　　到了醫院，醫生替她檢查，卻沒發現什麼奇怪的異樣，頂多就是喉嚨被剛才那些亂吼亂叫傷到一些而已。

　　就在她的屁股離開問診椅的瞬間，猛咳、狂咳，咳了一地的腥血！

　　「怎麼啦？！醫生她怎麼會這樣？」尹立拍著她的背，嚇壞了。

　　醫生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懾！剛剛檢查明明沒什麼大問題啊……

　　「這……先住院觀察好了……請到櫃檯辦住院手續……」這種案例根本不曾有過，嚇得醫生支支吾吾。

　　尹立隔天還要上班，他先回家拿了替換衣物，再回到醫院，打算在醫院過夜。他現在坐在蘇華的病床旁邊。

　　「謝謝你。」蘇華終於講話了。

　　可是，這個聲音更為嚴重的破碎沙啞！

　　尹立心裡大駭，但表面極力掩飾，他怕蘇華自己會察覺。

　　蘇華閉著眼，眼角不斷溢著滾燙的淚水，看起來顯然很絕望。

　　「不要擔心，妳的聲音會好起來……」尹立安慰她。

　　「你可以……先回去……我自己待在這不要緊……」蘇華不想欠他人情。

　　「嗯……就讓我這小小歌迷盡點心力吧。沒關係的。」

　　半夜，尹立睡在併起來的椅子上，打鼾的聲音之渾厚顯示了熟睡的深度。

　　蘇華的身體其實沒什麼問題。她被一種詭譎的氣氛吸引，緩緩走到了醫院的頂樓天台。

　　風呼呼地叫著，寒風凜冽。

　　都市裡永無休止的閃爍霓虹燈，令眼睛茫然。

　　她的對面，站著一個女子。

　　透著微亮的月光，依稀看得出她是混血兒，只是不知道是哪裡混哪裡就是了。

　　我怎麼會走到這？她的眼神好可怕……蘇華有點懼怕眼前這個不明女子。

　　「很忌妒妳的天籟美音啊。不解為什麼，歌之神祇送給妳。」眼前的女子面容邪異，開口說話。

　　她說話的聲音居然是蘇華的聲音！

　　「原來是妳！妳掉包了我的聲音！」蘇華氣得發抖，五官揪在一起。

　　「對。因為喜歡，所以拿了。」那女子淡淡地說，帶著極力掩飾喜悅的口氣。

　　蘇華的眼睛佈著血絲，握緊拳頭，流瀉出恨意極強的殺氣。

　　「歌之神祇實在太偏心，我向她獻血祭獻了那麼久，她卻不肯送我半個天籟美音，而妳卻白白得到！」女子的碧綠眼睛釋放出森冷的凶光。

　　「妳說的東西是什麼鬼？」蘇華很不客氣。

　　「白痴。妳以為這世界只有人類嗎？」混血女子的臉孔提高，睥睨的眼神吐著傲氣，「我媽媽是偉大的日耳曼女巫，我爸爸是麻瓜但是個絕頂聰明的台灣科學家，他們生了我這個如此完美的女兒，為什麼歌之神祇不給我天籟美音？！有夠白目。所以我只好自己尋找天籟美音，拿走這應該配得我的東西啊。」

　　「妳才白目！」

　　蘇華張牙舞爪地向混血女子衝了過去！

　　「以為妳是誰啊，想跟我鬥簡直是自不量力！」混血女子冷冷地笑著。

　　混血女子的口開了，唱出比蘇華原本的歌聲更令人心醉神迷的豔美天音，蘇華突然跪倒在地，一臉渾然忘我地如痴如醉，眼眶裡還轉著淚水。

　　歌聲因為摻了讓人醉心的魔法，才使蘇華軟了心。

　　聽到這樣超然脫世的艷麗歌聲，死而無憾啊！蘇華著魔似地想。

　　「我現在不打算殺妳。」混血女子消失前的最後一句話。

　　□

　　所以，現在站在舞台上的，並不是蘇華。

　　「我要殺了妳這魔女！」

　　在場的所有工作人員與觀眾以及守著直播電視機前的觀眾大駭，均露出惶恐與厭惡這怪異聲音的表情。

　　拿著水果刀的女子，面貌醜陋，猙獰地衝向台上的蘇華。是，她才是真的蘇華。

　　台上的女子是假的蘇華，假冒蘇華的混血女巫，朱琳。

　　在醫院的第二夜過後，蘇華一早被鏡子裡的自己嚇到，接著打破了鏡子、發生慘叫，聲音被盜就已經夠慘了，她的容貌……竟也被毀了！想也知道是混血女巫幹的。

　　當她看到電視上有個跟她長相一模一樣但是歌聲卻比她動人的女人，她馬上拿了一支水果刀跑出醫院。

　　「幹什麼妳！」主持人輕易地捉住了她持刀的手，將她的刀搶下。

　　「警衛！警衛！」主持人跟她拉拉扯扯，嘴巴沒有忘記叫警衛。

　　兩個虎背熊腰的警衛從某個方向竄了出來，扣住蘇華的雙臂，將看起來已經瘋了的她拖離現場。

　　「她不是蘇華！她不是蘇華！」她死命地掙扎，死命地為自己辯解。

　　「我才是真正的蘇華！我的聲音被她搶走了！」

　　除了一小部分憐憫，大部分的觀眾表情轉為憤怒。

　　「滾開！瘋女人！」

　　「白痴啊！從哪個精神病院逃出來的？！快滾回去！」

　　「不要玷汙我們的女神！」

　　憤怒的聲音用嫌惡的醜態在這個美麗的舞台洶湧。

　　蘇華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直到消失。

　　主持人丟掉剛剛的驚恐情緒，恢復笑容，繼續主持。

　　眾人也丟掉對那難聽聲音的記憶，繼續陶醉於蘇華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