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曾經走過那日子
2023/01/09 05:50:46瀏覽712|回應0|推薦15

   

讀書時背過〈臺灣通史序〉:「夫臺灣固海上之荒島爾!篳路藍縷,以啟山林,至於今是賴。」這句話對我而言會有很深的體會,自己也曾經歷過類此日子。提到土地開發,除了蓽路藍縷這句,還有人喜歡用胼手胝足來形容,但對於我這個過來人來說,這兩句話還不足說明土地開發的過程,無法表示那種艱辛刻苦的日子。

故鄉花蓮的土地開發,尤其是後來才啟動的河灘地和山地開墾,開發主力就是「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組織的開發大隊,將那些河埔灘地和淺山近林開發成耕地或果園。最近有本新書發表,《站在石頭上的人:花蓮光華村的記憶與哀愁》,就是在記述木瓜溪北岸開發的辛酸苦楚,這讓我想起那段悠遠又帶點淒涼的舊情。可以這樣說,住家附近的木瓜溪南、北兩岸大部分土地都是這樣開墾出來的,而自家擁有的私有地也有許多地方,也經過許多工程才得以變作良田,這些過程至今仍深刻在我的童年記憶裡,足見當年土地開墾的艱難。

先談談木瓜溪下游兩岸土地開發,印象中日據時期並沒有相關動作,兩岸河堤也尚未著手興建,就因為如此,山洪出山便肆無忌憚,將下游沖出一個大喇叭,水經銅門時兩山夾束河幅不出五百公尺,到了下游,可從南濱出海口一直到吳全社區,都有它破壞的溝壑,那直線距離少說七千公尺,這樣的三角洲閒置大片荒埔,實為可惜。

木瓜溪又名清流溪,涓涓清流只在冬季枯水期呈現,夏天一到洪水季,那裡經常流水汹汹,濁浪排空,讓人看了驚心動魄。一九五八年發生的「八七水災」,更把河口擴大許多,原來日本人賀田金三郎開墾的田土,被那次洪水切割成幾個區塊,原來沃野千里的土地,頓成支離破碎,因此最遲就在上一世紀六十年代初期,國軍退除役輔導委員會組織開發大隊,束水修堤,將河道限縮在千米之內,然後開闢河灘荒地,將北縱谷連成一氣,後來省政府又配合東華大學設立,在木瓜溪下游興建東華大橋,才成今日的面貌。

開發木瓜溪沿岸土地時,當時我年紀尚小,無法目睹和真實記憶,但那些年住家附近住有許多鄰居都在開發大隊工作,那一年,興許是上世紀五十年代,我還沒到上小學年紀,鄰家的叔伯曾帶我參加他們大隊舉辦的藝工晚會,那次我走了一段很長的路,經過村子北邊農田,又走進溪埔跨過幾座木板搭建的便橋才到達會場,那地點很像在木瓜溪北岸,或許就是現今光華新村附近,那天一直興奮到很晚才疲倦回家。目前木瓜溪兩岸仍留存許多開發遺跡,南北兩岸還留存當年成立的墾作新村,只要稍為用心觀察那些陳年房舍,就可回朔當年的建村的種種場景,也能想像土地開發的艱難過程。

那片土地最大特色就是棋盤狀,方塊大小盡皆相同,那裡的田埂都用石頭堆砌而成,阡陌縱横足見當年辛勞,那些田土都是從石頭堆裡圈圍出來的。原來那裡是怎樣的景色呢?地表凹凸不平,溝壑縱橫深淺,每次山上出大水,河水氾濫水流肆虐,地表就跟著破碎。榮民的開發大隊成立後,首先束水修堤,將下游渲泄的河幅控制在一千公尺內,從此將木瓜溪桀驁不馴的脾氣馴服起來,然後將河堤外側多出來的兩個直角三角型開闢成農田,首先去除兩岸雜木草萊,再用一鎬一鍬挖取土石,肩挑往低處墊填,才將那些表土一塊塊固定成格子狀,當時真沒有什麼大型機械,全用最原始的人力去完成。

現在那些格子狀土地還可看到一些灌溉溝渠,主水圳有的用石霸或水泥舖設,田邊溝渠只用簡單的石頭或泥土圍成,那格子裡原來少有田土,有的甚至全是沙礫,都是利用溝渠引進木瓜溪濁水,漫淹幾年後才積累岀些寸土,現在人知道「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卻沒有人知道那些田土真的比金貴,有了田土才能耕作,耕作幾年後,田土慢慢加厚,才成為今日的良田。早些年那地面種水稻、種花生、種甘蔗,現在都成了春、夏兩季西瓜專業栽陪區。

木瓜溪兩岸,原來哪是那個樣子!那裡的荒蕪只有當年「開發隊」裡的榮民瞭解,只是開發土地的人,如今都走入歷史,沒有遺老可以話說當年。只是在我懂事時,曾經到過木瓜溪南岸放牧,放牛的地方雖被圈圍成格子狀,但一些沒水灌溉的地方,一些田土澆薄的地面,仍是荒蕪,上面長著耐旱的白茅和蒹芒,那是牛隻愛吃的草料,我們就在那裡放牧,石頭堆砌的田埂,石縫常有黄蜂在那築巢,我們頑皮用火去燒,等蜂群逃散或是成仁,再拿取那些蜂巢吃食裡面的蜂蛹,這樣的放牛也玩得不亦樂乎!

當年輔導會除了組織大部隊開發木瓜溪兩岸土地,另外也組織許多農場經營村際間荒埔隙地,當時都有組別區分,「吳全城」附近有十二、十三和十六組農場,不知組別就以「大同農場」稱呼。那些土地都是早來移民不重意的土地,不是澆薄就是石灘,後來的榮民就開發這樣的土地,那種辛苦和河床上的開發隊不相上下,但農場老兵出入村子,和村裡的人較熟,對於他們的辛苦勞作當然能夠體會,只是他們開發出來的土地就不整齊,東一塊,西一塊的,形狀什麼都有,都是崎零地,他們開墾的土地就和我們住家改善的土地有許多雷同地方。

當年我們怎麼改善自家的土地?說來話長,土地耕作不怕雜草多,最怕表土藏有石碴子,耕田犁地若遇上石子,除了犁作中斷,那磨擦的聲音有時讓人起雞皮疙瘩,泥裡的石子最討人厭,插扦時找不到好位置,低頭放種時,種子落地碰上石子就像乒乓球遇上桌球拍,到處亂跳,所以農人在工作時若遇上出土的石子,大都會撿拾後拿到田邊去丟棄,但有些地方光撿還不夠,必須費心作業,方能將百般不能的礫地變成方便耕作的益土。

清除法:就是一寸一寸的清除藏在表土裡的石礫,通常挖地一尺,碰上大小石塊都需清除。開發這樣的土地,常是因過去河水氾濫,不是水流堆積就是表土流失,這種地方清理起來最難,常是大工程,從泥土清出來的石子就堆積在田邊,因此田邊有多少這樣的石堆,就可看出當時的工程有多大,在東部許多河川地開發出來的新土地,四處都留有這樣的石頭堆。

掩埋法:遇上地表有大石頭,重量不是人力可以搬運的那種,就用此方法,就是在大石頭旁邊挖一個深坑,足以掩埋整顆石頭,並在其上預留三十公分,然後用槓捍原理將巨石滾落到坑底,再覆以泥土,這樣石頭就消失在地表上,再也不妨礙耕種了。

那時候為了改善土質,例如黏土調以沙土,反之亦然,還有表土不夠厚的地面,幾天天晴作物即凋萎的那種,這種地也要改良。在我們村子,過去河川地並沒有什麼管制,花蓮溪下游堆積深厚的沙壤土,那是最好的土方,早期村裡的人用牛車一車車的載,載到田裡改善土地,後來大型機械出現,就租用貨卡載運,這樣迅捷猛進,作事更有效率。提到現代化機具,到了上一世紀七、八十年代,廣泛應用到土地改良上,堆土機、怪手一推一挖,地馬上就平了,挖口井裝置泵浦,再舖設灑水設備,很快就能將礫地變作可耕作的田地。

土地開發完成,榮民有意願留地耕種,在配領自己應有的土地房舍後有人就此定居下來,後來娶妻生子,就在那裡安居樂業,落藉為民。當年木瓜溪南北兩岸各自成立有忠孝和光華兩個新村,那時也都繁華熱鬧。北岸的光華新村因距離花蓮市近,還可以種菜蔬,土地利用價值高,到目前為止尚維持一定局面,還成立社區發展委員會。至於一河之隔的南岸,那塊純屬農用的忠孝新村在老榮民日漸凋殘後,其子孫也嫌務農辛苦,很多人都搬遷離開,現在村子都不成村了。

想起過去農人對土地的珍惜和維護,那真的把它當作自己的親人,有時候還比自己的兒女要親,許多地面上的田土都是這樣一寸一尺的開墾出來,然後愛惜地利,土地也能反哺給它的主人,讓他們生養子息。只是到了工商時代,人們對待土地的情感就疏遠了,很多過去辛苦開墾的土地,現在卻沒人耕作而任其荒蕪,當年堆砌整齊的阡陌,如今更因沒有人維護而東倒西歪,那片土地再也不是一方一格,整齊有序。

最讓人不捨是那些散落在村際經營零散隙地的各個農場,住在那裡的榮民絕多數是單身榮民,自從離家從軍再也沒有親炙親情的溫暖,一直過著孤苦無依的日子,如今農場的房子倒的倒、塌的塌,老榮民一個個走進老坟區,那些漂泊的靈魂最後也不知落錨於何處,農場早就人去屋空,再也無法想像那裡曾住過二、三十位榮民,那些年他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用他們的生命餘光,在那裡努力開墾土地,增產報國。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fengtangchou480311&aid=1780512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