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去年和好友M畢業舞會的外拍照片當中，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張。)

今年的母親節，是母親離開我們之後的第一個母親節。

從去年夏天母親離世以來，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不斷聽到身邊的朋友或是熟人傳來不幸的消息。

三月底才送走我的好友Ivy又，四月底時又得到一個驚人惡耗 。

四月二十一日星期六早上，我接到女友傳來的簡訊，大意是很遺憾妳家老二失去了好朋友，我一直想著妳們云云。我簡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回她一個簡訊:[妳在說誰?]

女友打來電話了，告訴我她的女兒聽高中同學說起，提到了老二一群好朋友裡的一個女孩M，一早就有人傳來一封M就讀的大學發出的新聞稿，星期五深夜突然在大學宿舍去世。

我當場眼淚奪眶而出，哽咽的和女友講完電話。M是老二轉到公立國中之後一群密友其中一名，也是老二在公立國中第一個認識的朋友。 她們一群六個女孩，讓我想起了我自己高中閨密的友情。M其實是那群女孩當中，我最喜歡的一個小孩。

她的哥哥和我家老大同屆，從前兩人也都是樂隊成員，因此偶而會遇見M的父母。曾經，我非常羨慕她的父母，教養有成。兩個小孩都是學業成績優秀，四育兼備，在學校非常活躍的好學生。哥哥是Prom King, M是Prom Queen. 最難得的是，他們都非常有禮貎，見到大人都會主動打招呼。哥哥申請到一堆好學校，最後選擇了新英格蘭區的名校，而M則選擇了南方的另一所名校。

那個早上混亂不堪。和女友掛完電話之後，老二另一名同學K的媽媽馬上打來電話，心情震盪之下，我完全在狀況外。K媽媽自我介紹了兩三次之後，我才終於回過神來。原來她們這群朋友得到消息了，正急著互相連絡，但是K找不到我家老二，又已經哭成淚人兒，只好請K媽媽打電話給我，我打給老二，她一樣沒有接電話。後來才知道老二當天一早就去打工，沒有用手機。

我隨即打電話給老二另一個朋友L的媽媽，兩個人一致懷疑會不會是個惡作劇呢。L媽媽收到的新聞稿裡沒有抬頭沒有署名，我們兩個人都心存僥倖，直到後來，我的女友打電話給我，告訴我她在M的大學網站找到了新聞稿，L媽媽後來也傳簡訊給我，告訴我她到高中接L的妹妹時，學校老師已經證實M的死訊。那一天L全家開車到華府接L從大學回家了。  

原來M幾天前發燒不退，看了校醫，校醫說是流感之類，她吃了藥，週五下午還和家人傳簡訊說她好多了，沒有想到當天晚上就去世了。

後來我終於連絡上老二時，在電話上老二哭啼不止，告訴我她想回家，和朋友在一起。幾經波折，我去車站接老二回家，參加星期一高中為M舉辦的燭光追悼會。那個周末正值許多大學即將期末考，老二的不少同學還是趕回家了。

我想了一想，覺得他們這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最需要的應該是彼此慰藉，相互取暖了。我告訴老二，星期天她可以邀請朋友來家裡小聚，一個星期後，我又鼓勵她邀請朋友來家裡吃晚餐，我只不過訂了披薩，和一些簡單的食物。

第一個周末，老二的朋友都是紅著眼睛，神情肅穆。我站在家門口，迎接老二的朋友，伸出雙手給他們一個擁抱，安慰他們:[會好一點的。]

週一晚上燭光追悼會上，人山人海，我想可能有上千人出現了。我走向M的媽媽，她臉上露上的笑容，看得我當場掉下眼淚，我伸出雙手抱了她一下，對她說:[我知道很難辦到，妳要堅強。]她哽咽的回答我:[ 我在試了。]

我一轉身，見到L媽媽，我們兩個人與其說是緊緊相擁，不如說是抱頭痛哭了。我們彼此打氣:[希望這種悲劇不會再發生在我們或是任何一個為人父母的身上。]

我不斷的想到了M和她的父母家人，難以言谕的心痛與震驚。後來我告訴朋友，M的突然離世，帶給我的震撼與痛心竟然如此強大，因為我忍不住要想，這也有可能發生在女兒的身上，這樣的可能性，實在讓人坐立難安。

想起老大去年夏天撞車事件，和老二去年秋天急診室意外，我不僅對上天心生感激，我實在太幸運了，兩個女兒終究平安無事。而不是像M的父母一樣，是在凌晨三點接到警察通知M的惡耗，而女兒化險為夷的機率，其實多半是上天的恩賜了。

那兩個星期我忙碌非常，因為要接送女兒來回，出席燭光追悼會和隔週的告別式。告別式訂於燭光追悼會的下一個星期一，而週日則是開放給親朋好友看M的遺物(viewing)。M的父母選擇火化， 所以週日那一天去時，並沒有看到她的遺容，卻是骨灰罈。那天，我們全家都去看遺物，人龍排到路口了。M的父母還特地排了兩個時段，後來禮儀公司表示，那一天出席的人數，打破他們公司的紀錄了。

星期日那一天，我們排了一個多小時，終於進到禮儀公司內部，和M的父母簡單致意。M的媽媽半開玩笑似的對我說:[一方面得兼顧M哥哥的心情，也得小心不要離婚了。]

M的父親客氣的對我說:[謝謝妳帶給M很多歡笑，她非常喜歡到妳家去玩。]他的話很既讓我吃驚也讓我感動，彷彿他在代替M向前來致意的人致謝，而我一句安慰的話，幾乎都說不出口。 

請原諒我的不知所措，在那一刻，我才明白，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大慟，沒有人可以減緩；在那一刻，我才知道，不管我說什麼，都無法稍解逝者父母的心痛。我一方面感謝上蒼庇佑女兒平安，一方面卻仍然擔心害怕，惡運會不會無可避免?

在接二連三面臨死亡的惡勢力之後，我才發現自己的無能為力與渺小卑微，真真實實的心生恐懼。

都說為母則強，我一想到M的媽媽，在M去世兩個星期後，便迎來了母親節，多麼的心酸啊。老二和朋友一同提前為她過母親節，但是，我忍不住要想，M的媽媽該是多麼的觸景傷情?這該是多麼令她黯然神傷的母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