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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08/17 09:42:12瀏覽714｜回應0｜推薦10 | |
| 天微亮。好不容易闔上的雙眼再度睜開，發現孩子的爸早已梳洗完畢，靜靜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以一種未曾見過的眼神注視著床上的孩子。妳還沒猜透他的心思，護士小姐已推門進來，提醒再過半小時就要出發。
妳依著孩子的爸身旁而坐，輕輕捧起兒子的手掌，看著他，蠟黃的肌膚、細瘦的四肢，卻有著天使般安詳的臉龐。這幾天，為了消除腹水，護士打了不少白蛋白和利尿劑，妳半夜不斷起身幫他換尿布，鼓起的小腹現在看來縮小許多。妳輕輕摸著小肚肚，熟睡的他突然睜開眼睛，注視著妳的眼神出奇平和。怎麼了？他察覺到今天與往常不同嗎？還是對突然縮小的肚肚不習慣呢？ 九個月大的他還不會說話，但眼睛晶瑩明亮，沒有因為眼白泛黃而失去光采，當他望著妳時，彷彿就像在說話。 沒關係的，寶貝，你的病就快要好了，妳這麼回應著，再等一下下就好。 護士再次提醒要準備出發了，她推了台輪椅在外等候。 換上手術衣，摘下從不離身的眼鏡，六百度的近視使妳眼前一片糢糊，手術衣裡只剩內褲，涼颼颼的寒風從空蕩蕩的下襬竄進來，纏繞著身體，六月大熱天，肌膚卻滿是疙瘩。妳發現自己在顫抖，卻不是因為寒冷。 妳並不知自己會這樣，明明在心裡排練過無數次，也已準備好瀟灑地走進手術室，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居然感到腿軟。那個流傳在病友家屬間的故事，自腦海一閃而過：有個準備捐肝給女兒的爸爸，在手術的前一晚悄悄落跑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妳突然有點了解這個父親的心情，也許他默默離開前，在病床上擱了封信，寫著「我不是不愛妳，只是太害怕了」之類的告白，結果卻被風吹散，沒人發現罷了。 還好，妳的懦弱不夠堅強，妳的膽怯不夠勇敢，雖然腿軟，但骨子很硬朗，尤其當妳憶起孩子的臉龐，源源不絕的勇氣便從四面八方湧進心裡。 時間很快就到了，護士推妳出房門，醫院長廊還殘留昨晚的夜色，迷迷濛濛，廊道盡頭的透明窗射進幾道光線，告訴妳等會兒太陽就要出來了。妳知道今天是不會再見到陽光了，十多個小時的手術之後，醒來恐怕已是傍晚。幸好，妳也不怎麼眷戀美好的陽光，反正明天一定還可以看見，倒是觸景傷情的多愁善感使妳有些懊惱。 醫院裡的每樣東西都刺激著妳的記憶。 妳的心思飄啊飄地飛到孩子第一次到醫院求診的那一刻，那時他才剛滿月，醫生要求住院檢查，妳一聽到必須將他孤伶伶地扔在新生兒加護病房，攔不住淚水洶湧潰堤，妳只好躲在牆角搥壁，逼自己接受這個事實；接著妳又想起孩子六個月大時因血便住院，醫生斬釘截鐵告訴妳，他的病沒有藥醫，唯有肝臟移植才能救命，妳強忍住淚水，直到孩子入睡，妳才躲進浴室趁淋浴時號啕大哭；後來因為孩子肝硬化凝血功能變差，妳每週都得帶孩子到醫院注射維他命K1，妳緊緊抱住孩子，看著護士將針直接刺進大腿，也只能咬著牙把淚鎖住。 多次進出醫院後，妳變得越來越不會哭泣了。妳瞭解到像他這樣與死神拔河的孩子，不是特例，不是少數，只是其中之一；在這棟大樓裡，無論得了什麼病，永遠都不會是最嚴重的一個。妳開始學習MRI、CT有什麼不同，並且試著了解GOT、GPT、ALP等等抽血數字的意義，妳甚至還知道孩子手臂上比較容易找到血管的部位，也學會了如何操作點滴幫浦、貼尿袋的方法。 同時妳也知道夜晚不能睡得太沉，得注意孩子是否發燒、嘔吐；因為缺乏膽汁，他經常腹瀉，妳得經常起來替他換尿布，以免屁股長滿疹子；他的食慾差，妳得想法子少量多餐並注意養份，才能增加到理想的手術體重；由於肝硬化，所以得留意孩子是否血便，並且做好他隨時可能吐血的心裡準備與因應措施。 對妳來說，這不僅僅只是人生而已，還是場嚴苛的試驗。妳根本還沒有學會如何當一個稱職的母親，就得先學會救他的命。 到手術室的路程其實不遠，妳卻覺得好像走了半輩子，有些累，有點倦，但妳一點也不後悔，相較於其他上千個列在等待移植名單的家庭，妳們很幸運，不單單是能獲得手術的機會，妳領悟到之前所認為平淡無奇的生活，其實才是真正的幸福，使妳對未來人生有了不同的想法，這完全是始料未及的。 護士將妳安然送到目的地，手術室亮著燈，裡頭的醫生、護士個個奔走如市，想到等會兒將進行十多個小時的手術，妳竟然激動得想哭。噢！不！不是明明已經學會不流淚了嗎？妳不想哭喪著臉進去，得想辦法抑止淚水，於是妳想起孩子的爸講過的笑話：「等會兒開刀時，要記得提醒醫生小心一點，才不會被妳肚子裡的肥油噴得滿臉都是。」然後，妳笑了。妳還記起他的另外一句：「別忘了好好謝謝醫生，奮力剖開妳的肥肚，得花不少力氣啊！」 妳笑得更厲害了，是啊，妳完全同意。等會兒得先向所有醫生、護士好好說聲謝謝，但絕對不是因為這個緣故，而是謝謝他們給了妳孩子再次重生的機會，一個全新的出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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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散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