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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可調式可重複使用懶人包巾推薦》 寶寶懶人包巾怎麼洗淨?
2023/12/25 09:36:40瀏覽11|回應0|推薦0

為您的寶寶選擇最適合的嬰兒包巾 - 新手媽媽的最佳選擇!

挑選理想嬰兒包巾需要考慮多個方面。希望以下的建議能夠幫助新手媽媽們選擇到合適的嬰兒包巾,讓寶寶在舒適、安全的環境中茁壯成長。

1. 適合寶寶肌膚的材質

選擇嬰兒包巾時,要特別注意材質。選擇柔軟、親膚、吸濕性好的布料,例如棉、竹纖維等天然材質。這些材質能減少對寶寶嬌嫩肌膚的刺激,為寶寶提供舒適的使用體驗。

2. 安全無毒的染料

確保嬰兒包巾的染料無毒無害,選擇無甲醛、無重金屬等有機或低敏的染料。這樣可以防止寶寶在使用過程中吸入或吞嚥有毒物質,保障寶寶的健康。

3. 經久耐用的品質

優質的嬰兒包巾應具有耐磨、不起球、不褪色等特點,能夠經受長時間的使用和洗滌。這樣可以讓新手媽媽們更放心地使用,不必經常更換包巾。

4. 適合不同季節的厚度

根據不同季節和氣候選擇適合的嬰兒包巾。夏天選擇較薄的包巾,以保持透氣性;冬天則選擇較厚的包被,以確保保暖性。適當的厚度能讓寶寶在不同季節都保持舒適的睡眠環境。

5. 方便使用的設計

選擇具有方便使用的設計,例如磁扣或魔術貼等簡單易用的扣子。這樣可以讓新手媽媽們在照顧寶寶的過程中更省力省心,特別是在換尿布或翻身時,能快速完成操作。

6. 多功能性

挑選具有多功能性的嬰兒包巾,例如可以作為襁褓、毯子、哺乳遮等使用。這樣不僅可以節省購買其他產品的成本,還能為新手媽媽們提供更多方便,讓照顧寶寶變得更簡單。

7. 美觀大方的款式和顏色

選擇美觀大方的款式和顏色,讓嬰兒包巾成為寶寶的時尚配件。可以根據個人喜好和寶寶性別挑選合適的顏色和圖案,讓寶寶在舒適的同時,也顯得可愛時尚。

8. 易於清潔

選擇易於清潔的嬰兒包巾,以便新手媽媽們能夠輕鬆保持包巾的清潔衛生。選擇可機洗、快乾、不易沾染污漬的材質,有助於維護寶寶的健康和舒適。

9. 品牌口碑與售後服務

挑選具有良好品牌口碑和售後服務的嬰兒包巾,可以讓新手媽媽們購物更放心。在選擇時,可以查閱其他消費者的評價和建議,並了解品牌的售後政策,以確保購買到高品質且值得信賴的產品。

而酷咕鴨的懶人包巾就具備了以上特點,其相關產品的介紹如下:

  1. 一體式設計:懶人包巾採用一體式設計,方便新手媽媽輕鬆包裹寶寶,無需擔心包裹方式或繁複的步驟。
  2. 適合新生兒至6個月大的寶寶:這款包巾適用於新生兒至6個月大的寶寶,能夠提供適當的支撐和舒適感。
  3. 安全舒適的材質:懶人包巾使用安全舒適的材質,保證寶寶在使用過程中的舒適度和安全性。
  4. 適當的緊度:包巾可根據寶寶的身體狀況進行適當的緊度調整,以確保寶寶在包巾內保持舒適的姿勢。

超多款式可供選擇:

綜合以上所述,這款懶人包巾無疑是新手媽媽的理想選擇。其一體式設計、安全舒適的材質、適合新生兒至6個月大寶寶的尺寸以及可調緊度等特點,讓媽媽們能夠輕鬆照顧寶寶,並為寶寶提供一個舒適安全的睡眠環境。

選擇酷咕鴨的懶人包巾,讓您與寶寶共享美好的成長時光。

如果想了解更多酷咕鴨的訊息,可以到官網上或是臉書諮詢他們的客服人員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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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寶寶的懶人包巾的選擇至關重要,這不僅關係到寶寶睡眠的品質,還直接關係到寶寶的健康成長。 2023竹纖維寶寶睡袋推薦

因此,在選擇包巾時,建議選擇優質且柔軟的棉質材質,並且注意包巾的大小和寬度是否足夠,以確保寶寶完全被包裹,提供更好的安全感。 新竹冬季保暖布超吸水懶人包巾推薦

酷咕鴨是一個專注於嬰兒用品開發的品牌,懶人包巾採用高品質純棉材質,非常柔軟舒適,適合寶寶使用。 2023冰絲棉超吸水懶人包巾推薦

此外,酷咕鴨的包巾採用經過嚴格消毒處理的棉質材料,徹底解決細菌和病毒對寶寶的傷害。同時,包巾大小和寬度設計合理,可完全包裹寶寶,讓寶寶感受到媽媽的懷抱般的溫暖和安全感。

總之,酷咕鴨懶人包巾是目前新手媽媽非常值得入手的一款高品質的產品,可以為寶寶提供舒適、安全、健康的睡眠環境,同時也能給新手父母帶來更多的放心和安心 2023冬季保暖布超吸水懶人包巾推薦

沈從文:丈夫  落了春雨,一共有七天,河水漲大了。  河中漲了水,平常時節泊在河灘的煙船妓船,離岸極近,船皆系在吊腳樓下的支柱上。  在四海春茶館樓上喝茶的閑漢子,伏身在臨河一面窗口,可以望到對河的寶塔“煙雨紅桃”好景致,也可以知道船上婦人陪客燒煙的情形。因為那么近,上下都方便,有喊熟人的聲音,從上面或從下面喊叫,到后是互相見到了,談話了,取了親昵樣子,罵著野話粗話,于是樓上人會了茶錢,從濕而發臭的甬道走去,從那些骯臟地方走到船上了。  上了船,花錢半元到五塊,隨心所欲吃煙睡覺,同婦人毫無拘束的放肆取樂,這些在船上生活的大臀肥身年青女人,就用一個婦人的好處,服侍男子過夜。  船上人,她們把這件事也像其余地方一樣稱呼,這叫做“生意”。她們都是做生意而來的。在名分上,那名稱與別的工作同樣,既不與道德相沖突,也并不違反健康。她們從鄉下來,從那些種田挖園的人家,離了鄉村,離了石磨同小牛,離了那年青而強健的丈夫,跟隨到一個熟人,就來到這船上做生意了。做了生意,慢慢的變成為城市里人,慢慢的與鄉村離遠,慢慢的學會了一些只有城市里才需要的惡德,于是這婦人就毀了。但那毀,是慢慢的,因為需要一些日子,所以誰也不去注意了。而且也仍然不缺少在任何情形下還依然會好好的保留著那鄉村純樸氣質的婦人,所以在市的小河妓船上,決不會缺少年青女子的來路。  事情非常簡單,一個不亟亟于生養孩子的婦人,到了城市,能夠每月把從城市里兩個晚上所得的錢,送給那留在鄉下誠實耐勞種田為生的丈夫處去,在那方面就可以過了好日子,名分不失,利益存在,所以許多年青的丈夫,在娶妻以后,把妻送出來,自己留在家中耕田種地安分過日子,也竟是極其平常的事。  這種丈夫,到什么時候,想及那在船上做生意的年青的媳婦,或逢年過節,照規矩要見見媳婦的面了,自己便換了一身漿洗干凈的衣服,腰帶上掛了那個工作時常不離口的短煙袋,背了整籮整簍的紅薯糍粑之類,趕到市上來,象訪遠親一樣,從碼頭第一號船上問起,一直到認出自己女人所在的船上為止。問明白了,到了船上,小心小心的把一雙布鞋放到艙外護板上,把帶來的東西交給了女人,一面便用著吃驚的眼睛,搜索女人的全身。這時節,女人在丈夫眼下自然已完全不同了。  大而油光的發髻,用小鑷子扯成的細細眉毛,臉上的白粉同緋紅胭脂,以及那城市里人神氣派頭,城市里人的衣裳,都一定使從鄉下來的丈夫感到極大的驚訝,有點手足無措。那呆像是女人很容易清楚的。女人到后開了口,或者問:“那次五塊錢得了么?”或者問:“我們那對豬養兒子了沒有?”女人說話時口音自然也完全不同了,變成象城市里做太太的大方自由,完全不是在鄉下做媳婦的神氣了。  聽女人問到錢,問到家鄉豢養的豬,這作丈夫的看出自己做主人的身分,并不在這船上失去,看出這城里奶奶還不完全忘記鄉下,膽子大了一點,慢慢的摸出煙管同火鐮。第二次驚訝,是煙管忽然被女人奪去,即刻在那粗而厚大的掌握里,塞了一枝哈德門香煙的緣故。吃驚也仍然是暫時的事,于是這做丈夫的,一面吸煙一面談話,……到了晚上,吃過晚飯,仍然在吸那有新鮮趣味的香煙。來了客,一個船主或一個商人,穿生牛皮長統靴子,抱兜一角露出粗而發亮的銀鏈,喝過一肚子燒酒,搖搖蕩蕩的上了船。  一上船就大聲的嚷要親嘴要睡,那洪大而含胡的聲音,那勢派,都使這作丈夫的想起了村長同鄉紳那些大人物的威風,于是這丈夫不必指點,也就知道怯生生的往后艙鉆去,躲到那后梢艙上去低低的喘氣,一面把含在口上那枝卷煙摘下來,毫無目的的眺望河中暮景。夜把河上改變了,岸上河上已經全是燈火,這丈夫到這時節一定要想起家里的雞同小豬,仿佛那些小小東西才是自己的朋友,仿佛那些才是親人,如今與妻接近,與家庭卻離得很遠,淡淡的寂寞襲上了身,他愿意轉去了。  當真轉去沒有?不。三十里路路上有豺狗,有野貓,有查夜的放哨的團丁,全是不好惹的東西,轉去自然做不到。船上的大娘自然還得留他上三元宮看夜戲,到四海春去喝清茶,并且既然到了市上,大街上的燈同城市中的人更不可不去看看。于是留下了,坐到后艙看河中景致,等候大娘的空暇。到后要上岸了,就由小陽橋上扳篷架到船頭;玩過后,仍然由那舊地方轉到船上,小心小心使聲音放輕,省得留在艙里躺到床上燒煙的人發怒。  到要睡覺的時候,城里起了更,西梁山上的更鼓冬冬響了一會,悄悄的從板縫里看看客人還不走,丈夫沒有什么話可說,就在梢艙上新棉絮里一個人睡了。半夜里,或者已睡著,或者還在胡思亂想,那媳婦抽空爬過了后艙,問是不是想吃一點糖。本來非常歡喜口含冰糖的脾氣,是做媳婦的記得清楚明白,所以即或說已經睡覺,已經吃過,也仍然還是塞了一小片冰糖在口里。媳婦用著略略抱怨自己那種神氣走去了,丈夫把冰糖含在口里,正象僅僅為了這一點理由,就得原諒媳婦的行為,盡她在前艙陪客,自己也仍然很和平的睡覺了。  這樣的丈夫在黃莊多著,那里出強健女子同忠厚男人。地方實在太窮了,一點點收成照例要被上面的人拿去一大半,手足貼地的鄉下人,任你如何勤省耐勞的干做,一年中四分之一時間,即或用紅薯葉子拌和糠灰充饑,總還不容易對付下去。地方雖在山中,離大河碼頭只三十里,由于習慣,女子出鄉討生活,男人通明白這做生意的一切利益。他懂事,女子名分上仍然歸他,養得兒子歸他,有了錢,也總有一部分歸他。  那些船排列在河下,一個陌生人,數來數去是永遠無法數清的。明白這數目,而且明白那秩序,記憶得出每一個船與搖船人樣子,是五區一個老水保。  水保是個獨眼睛的人。這獨眼就據說在年青時節因毆斗殺過一個水上惡人,因為殺人,同時也就被人把眼睛摳瞎了。  但兩只眼睛不能分明的,他一只眼睛卻辦到了。一個河里都由他管事。他的權力在這些小船上,比一個中國的皇帝、總統在地面上的權力還統一集中。  漲了河水,水保比平時似乎忙多了。由于責任,他得各處去看看。是不是有些船上做父母的上了岸,小孩子在哭奶了。是不是有些船上在吵架,需要排難解紛。是不是有些船因照料無人,有溜去的危險。在今天,這位大爺,并且要到各處去調查一些從岸上發生影響到了水面的事情。岸上這幾天來發生三次小搶案,據公安局那方面人說,是凡地上小縫小罅都找尋到了,還是毫無痕跡。地上小縫小罅都虧那些體面的在職人員找過,于是水保的責任便到了。他得了通知,就是那些說謊話的公安局辦事處通知,要他到半夜會同水面武裝警察上船去搜索“歹人”。  水保得到這個消息時是上半天。一個整白天他要做許多事。他要先盡一些從平日受人款待好酒好肉而來的義務了,于是沿了河岸,從第一號船起始,每個船上去談談話。他得先調查一下,問問這船上是不是留容得有不端正的外鄉人。  做水保的人照例是水上一霸,凡是屬于水面上的事他無有不知。這人本來就是一個吃水上飯的人,是立于法律同官府對面,按照習慣被官吏來利用,處治這水上一切的。但人一上了年紀,世界成天變,變去變來這人有了錢,成過家,喝點酒,生兒育女,生活安舒,這人慢慢的轉成一個和平正直的人了。在職務上幫助了官府,在感情上卻親近了船家。在這些情形上面他建設了一個道德的模范。他受人尊敬不下于官,卻不讓人害怕討厭。他做了河船上許多妓女的干爹。由于這些社會習慣的聯系,他的行為處事是靠在水上人一邊的。  他這時正從一個木跳板上躍到一只新油漆過的“花船”頭,那船位置在較清靜的一家蓮子鋪吊腳樓下。他認得這只船歸誰管,一上船就喊“七丫頭”。  沒有聲音。年青的女人不見出來,年老的掌班也不見出來。老年人很懂事情,以為或者是大白天有年青男子上船做呆事,就站在船頭眺望,等了一會。  過一陣他又喊了兩聲,又喊伯媽,喊五多;五多是船上的小毛頭,年紀十二歲,人很瘦,聲音尖銳,平時大人上了岸就守船,買東西煮飯,常常挨打,愛哭,過一會兒又唱起小調來。但是喊過五多后,也仍然得不到結果。因為聽到艙里又似乎實在有聲音,象人出氣,不象全上了岸,也不象全在做夢。水保就鉤身窺覷艙口,向暗處詢問是誰在里面。  里面還是不作答。  水保有點生氣了,大聲的問,“你是哪一個?”  里面一個很生疏的男子聲音,又虛又怯回答說,“是我。”  接著又說,“都上岸去了。”  “都上岸了么?”  “上岸了。她們……”  好象單單是這樣答應,還深恐開罪了來人,這時覺得有一點義務要盡了,這男子于是從暗處爬出來,在艙口,小心小心扳到篷架,非常拘束的望到來人。  先是望到那一對峨然巍然似乎是為柿油涂過的豬皮靴子,上去一點是一個赭色柔軟麂皮抱兜,再上去是一雙回環抱著的毛手,滿是青筋黃毛,手上有顆其大無比的黃金戒指,再上去才是一塊正四方形象是無數橘子皮拚合而成的臉膛。  這男子,明白這是有身分的主顧了,就學到城市里人說話,說,“大爺,您請里面坐坐,她們就回來。”  從那說話的聲音,以及干漿衣服的風味上,這水保一望就明白這個人是才從鄉下來的種田人。本來女人不在就想走,但年青人忽然使他發生了興味,他留著了。  “你從什么地方來的?”他問他,為了不使人拘束,水保取得是做父親的和平樣子,望到這年青人。“我認不得你。”  他想了一下,好象也并不認得客人,就回答,“我昨天來的。”  “鄉下麥子抽穗了沒有?”  “麥子嗎?水碾子前我們那麥子,哈,我們那豬,哈,我們那……”  這個人,象是忽然明白了答非所問,記起了自己是同一個有身分的城里人說話,不應當說“我們”,不應當說我們“水碾子”同“豬”,把字眼用錯,所以再也接不下去了。  因為不說話,他就怯怯的望到水保笑,他要人了解他,原諒他——他是個正派人,并不敢有意張三拿四。  水保是懂這個意思的。且在這對話中,明白這是船上人的親戚了,他問年青人,“老七到什么地方去了,什么時候可以回來?”  這時節,這年青人答語小心了。他仍然說,“是昨天來的。”  他又告水保,他“昨天晚上來的。”末了才說,老七同掌班、五多上岸燒香去了,要他守船。因為守船必得把守船身分說出,他還告給了水保,他是老七的“漢子”。  因為老七平常喊水保都喊干爹,這干爹第一次認識了女婿,不必挽留,再說了幾句,不到一會兒,兩人皆爬進艙中了。  艙中有個小小床鋪,床上有錦綢同紅色印花洋布鋪蓋,摺疊得整整齊齊。來客照規矩應當坐在床沿。光線從艙口來,所以在外面以為艙中極黑,在里面卻一切分明。  年青人為客找煙卷,找自來火,毛腳毛手打翻了身邊一個貯栗子的小壇子,圓而發烏金光澤的板栗在薄明的船艙里各處滾去,年青人各處用手去捕捉,仍然放到小壇中去,也不知道應當請客人吃點東西。但客人卻毫不客氣,從艙板上把栗拾起咬破了吃,且說這風干的栗子真好。  “這個很好,你不歡喜么?”因為水保見到主人并不剝栗子吃。  “我歡喜。這是我屋后栗樹上長的。去年結了好多,乖乖的從刺球里爆出來,我歡喜。”他笑了,近于提到自己兒子模樣,很高興說這個話。  “這樣大栗子不容易得到。”  “我一個一個選出來的。”  “你選?”  “是的,因為老七歡喜吃這個,我才留下來。”  “你們那里可有猴栗?”  “什么猴栗?”  水保就把故事所說的“猴子在大山上住,被人辱罵時,拋下拳大栗子打人。人想這栗子,就故意去山下罵丑話,預備撿栗子。”一一說給鄉下人聽。  因為栗子,正苦無話可說的年青人,得到同情他的人了。  他就告水保另外屬于栗子的種種事情。他知道的鄉下問題可多咧。于是他說到地名“栗坳”的新聞。又說到一種栗木作成的犁具如何結實合用。這人是太需要說到這些了。昨天來一晚上都有客人吃酒燒酒,把自己關閉在小船后梢,同五多說話,五多睡得成死豬。今天一早上,本來應當有機會同媳婦談到鄉下事情了,女人又說要上岸過七里橋燒香,派他一個人守船。坐到船上等了半天,還不見人回,到后梢去看河上景致,一切新奇不同,全只給自己發悶。先一時,正睡在艙里,就想這滿江大水若到鄉下漲,魚梁上不知道應當有多少鯉魚上梁!把魚捉來時,用柳條穿鰓到太陽下去曬,正計算到那數目,總算不清楚。忽然客人來到船上,似乎一切魚都爭著跳進水中去了。  來了客人,且在神氣上看出來人是并不拒絕這些談話的,所以這年青人,凡是預備到同自己媳婦在枕邊訴說的各樣事情,這時得到了一個好機會,都拿來同水保談了。  他告給水保許多鄉下情形,說到小豬搗亂的脾氣,叫小豬名字是“乖乖”,又說到新由石匠整治過的那副石磨,順便告給了一個石匠的笑話。又說到一把失去了多久的鐮刀,一把水保夢想不到的小鐮刀,他說,“你瞧,奇怪不奇怪?我賭咒我各處都找到了。我們的床下,門枋上,倉角里,什么不找到?它躲了。躲貓貓一樣,不見了。我為這件事罵過老七。老七哭過。可還是不見。鬼打巖,蒙蒙眼,原來它躲在屋梁上飯籮里!半年躲在飯籮里!它吃飯!一身銹得象生瘡。這東西多狡猾!我說這個你明白我沒有?怎么會到飯籮里半年?那是一只做樣子的東西,掛到斗窗上。我記起那事了,是我削楔子,手上刮了皮,流了血,生了大氣,賭氣把刀一丟。……到水上磨了半天,還不錯,仍然能吃肉,你一不小心,就得流血。我還不曾同老七說到這個,她不會忘記那哭得傷心的一回事。找到了,哈哈,真找到了。”  “找到它就好了。”  “是的,得到了它那是好的。因為我總疑心這東西是老七掉到溪里,不好意思說明。我知道她不騙我了。我明白了。我知道她受了冤屈,因為我說過:‘找不出么?那我就要打人!’我并不曾動過手。可是生氣時也真嚇人。她哭了半夜!”  “你不是用得著它割草么?”  “嗨,哪里,用處多咧。是小鐮刀,那么精巧,你怎么說是割草?那是削一點薯皮,刮刮簫:這些這些用的。小得很,值三百錢,鋼火妙極了。我們都應當有這樣一把刀放到身邊,不明白么?”  水保說,“明白明白:都應當有一把,我懂你這個話。”  他以為水保當真是懂的,什么也說到了,甚至于希望明年來一個小寶寶,這樣只合宜于同自己的媳婦睡到一個枕頭上商量的話也說到了。年青人毫無拘束的還加上許多粗話蠢話。說了半天,水保起身要走了,他才記起問客人貴姓。  “大爺,您貴姓?留一個片子到這里,我好回話。”  “不用不用。你只告她有這么一個大個兒到過船上,穿這樣大靴子。告她晚上不要接客,我要來。”  “不要接客,您要來?”  “就是這樣說,我一定要來的。我還要請你喝酒。我們是朋友。”  “我們是朋友,是朋友。”  水保用他那大而肥厚的手掌,拍了一下年青人的肩膊,從船頭上岸,走到別一個船上去了。  在水保走后,年青人就一面等候一面猜想這個大漢子是誰。他還是第一次同這樣尊貴的人物談話。他不會忘記這很好的印象的。人家今天不僅是同他談話,還喊他做朋友,答應請他喝酒!他猜想這人一定是老七的“熟客”。他猜想老七一定得了這人許多錢。他忽然覺得愉快,感到要唱一個歌了,就輕輕的唱了一首山歌。用四溪人體裁,他唱得是“水漲了,鯉魚上梁,大的有大草鞋那么大,小的有小草鞋那么小。”  但是等了一會還不見老七回來,一個鬼也不回來,他又想起那大漢子的豐采言談了。他記起那一雙靴子,閃閃發光,以為不是極好的山柿油涂到上面,是不會如此體面好看的。他記起那黃而發沉的戒子,說不分明那將值多少錢,一點不明白那寶貝為什么如此可愛。他記起那偉人點頭同發言,一個督撫的派頭,一個軍長的身分——這是老七的財神!他于是又唱了一首歌。用楊村人不莊重口吻,唱得是“山坳的團總燒炭,山腳的地保爬灰;爬灰紅薯才肥,燒炭臉龐發黑。”  到午時,各處船上都已有人燒飯了。濕柴燒不燃,煙子各處竄,使人流淚打嚏,柴煙平鋪到水面時如薄綢。聽到河街館子里大師傅用鏟子敲打鍋邊的聲音,聽到鄰船上白菜落鍋的聲音,老七還不見回來。可是船上燒濕柴的本領年青人還沒有學到,小鋼灶總是冷冷的不發吼。做了半天還是無結果,只有把它放下一個辦法了。  應當吃飯時候不得飯吃,人餓了,坐到小凳上敲打艙板,他仍然得想一點事情。一個不安分的估計在心上滋長了。正似乎為裝滿了錢鈔便極其驕傲模樣的抱兜,在他眼下再現時,把原有的和平已失去了。一個用酒糟同紅血所捏成的橘皮紅色四方臉,也是極其討厭的神氣,保留到印象上。并且,要記憶有什么用?他記憶得到那囑咐,是當到一個丈夫面前說的!“今晚上不要接客,我要來。”該死的話,是那么不客氣的從那吃紅薯的大口里說出!為什么要說這個?有什么理由要說這個?……胡想使他心上增加了憤怒,饑餓重復揪著了這憤怒的心,便有一些原始人就不缺少的情緒,在這個年青簡單的人情緒中長大不已。  他不能再唱一首歌了。喉嚨為妒嫉所扼,唱不出什么歌。  他不能再有什么快樂。按照一個種田人的脾氣,他想到明天就要回家。  有了脾氣再來燒火,自然更不行了,于是把所有的柴全丟到河里去了。  “雷打你這柴!要你到洋里海里去!”  但那柴是在兩三丈以外,便被別個船上的人撈起了的。那船上人似乎一切都準備好了,正等待一點從河面漂流而來的濕柴,把柴撈上,即刻就見到用廢纜一段引火,且即刻滿船發煙,火就帶著小小爆裂聲音燃好了。看到這一切,新的憤怒使年青人感到羞辱,他想不必等待人回船就要走路。  在街尾遇到女人同小毛頭五多兩個人,正牽了手說著笑著走來。五多手上拿得有一把胡琴,嶄新的樣子,這是做夢也不曾遇到的一件家伙!  “你走哪里去?”  “我——要回去”“要你看船船也不看,要回去。什么人得罪了你,這樣小氣?”  “我要回去,你讓我回去。”  “回到船上去!”  看看媳婦,樣子比說話還硬勁。并且看到那一張胡琴,明知道這是特別買來給他的,所以再不能堅持,摸了摸自己發燒的額角,幽幽的說,“回去也好,回去也好”,就跟了媳婦的身后跑轉船上。  掌班大娘也趕來了,原來提了一副豬肺,好象東西只是乘便偷來的,深恐被人追上帶到衙門里去。所以跑得顴骨發了紅,喘氣不止。大娘一上船,女人在艙中就喊:  “大娘,你瞧,我家漢子想走!”  “誰說的,戲都不看就走!”  “我們到街口碰到他,他生氣樣子,一定是怪我們不早回來。”  “那是我的錯;是菩薩的錯;是屠戶的錯。我不該同屠戶為一個錢吵鬧半天,屠戶不該肺里灌這樣多水。”  “是我的錯。”陪男子在艙里的女人,這樣說了一句話,坐下了。對面是男子漢。她于是有意的在把衣服解換時,露出極風情的紅綾胸褡。胸褡上繡了“鴛鴦戲荷”。  男子覷著,不說話。有說不出的什么東西,在血里竄著涌著。  在后梢,聽到大娘同五多談著柴米。  “怎么我們的柴都被誰偷去了!”  “米是誰淘好的?”  “一定是火燒不燃。……姐夫是鄉下人,只會燒松香。”  “我們不是昨天才解散一捆柴么?”  “都完了。”  “去前面搬一捆,不要說了。”  “姐夫只知道淘米!”  聽到這些話的年青漢子,一句話不說,靜靜的坐在艙里,望到那一把新買來的胡琴。  女人說,“弦都配好了,試拉拉看。”  先是不作聲,到后把琴擱在膝上,查看松香。調琴時,生疏的音從指間流出,拉琴人便快樂的微笑了。  不到一會,滿艙是煙,男子被女人喊出去,仍然把琴拿到外面去,站在船頭調弦。  到后吃中飯時,五多說:  “姐夫,你回頭拉‘孟姜女哭長城’,我唱。”  “我不會拉。”  “我聽說你拉得很好,你騙我謊我。”  “我不騙你。”  大娘說,“我聽老七說你拉得好,所以到廟里,一見這琴,我就想起你才說就為姐夫買回去吧。是運氣,爛賤就買來了。  這到鄉里一塊錢還恐怕買不到,不是么?”  “是的。值多少錢?”  “一吊六。他們都說值得!”  五多說,“誰說值得?”  大娘很生氣的說,“毛丫頭,誰說不值得?你知道什么!  撕你的嘴!”  因為這琴是從一個賣琴熟人手上拿來,一個錢不花,聽到大娘的謊話,五多分辯,大娘就罵五多,老七卻笑了。男子以為這是笑大娘不懂事,所以也在一旁干笑。  男子先把飯吃完,就動手拉琴,新琴聲音又清又亮,五多高興到得意忘形,放下碗筷唱將起來,被大娘結結實實打了一筷子頭,才忙著吃飯、收碗、洗鍋子。  到了晚上,前艙蓋了篷,男子拉琴,五多唱歌,老七也唱歌,美孚燈罩子有紅紙剪成的遮光帽,全艙燈光紅紅的如辦大喜事,年青人在熱鬧中像過年,心上開了花。可是過不久,有兵士從河街過身,喝得爛醉,聽到這聲音了。  兩個醉鬼踉踉蹌蹌到了船邊,兩手全是污泥,用手扳船,口含胡桃那么混混胡胡的嚷叫:  “什么人唱,報上名來!唱得好,賞一個五百。不聽到么?  老子賞你五百!”  里面琴聲戛然而止,沉靜了。  醉鬼用腳不住踢船,蓬蓬蓬發出鈍而沉悶的聲音,且想推篷,搜索不到篷蓋接榫處,于是又叫嚷,“不要賞么,婊子狗造的?裝聾,裝啞?什么人敢在這里作樂?我怕誰?皇帝我也不怕。大爺,我怕皇帝我不是人!我們軍長師長,都是混賬王八蛋!是皮蛋雞蛋,寡了的臭蛋!我才不怕。”  另一個喉嚨發沙的說道:  “騷婊子?出來拖老子上船!”  且即刻聽到用石頭打船篷,大聲的辱罵祖宗。一船人都嚇慌了。大娘忙把燈扭小一點,走出去推篷,男子聽到那洶洶聲氣,夾了胡琴就往后艙鉆去。不一會,醉人已經進到前艙了。兩個人一面說著野話一面要爭到同老七親嘴,同大娘五多親嘴。且聽到問:“是什么人在此唱歌作樂,把拉琴的抓來再給老子唱一個歌。”  大娘不敢作聲,老七也無主意了,兩個酒瘋子就大聲的罵人。  “臭貨,喊龜子出來,跟老子拉琴,賞一千!英雄蓋世的曹孟德也不會這樣大方!我賞一千,一千個紅薯,快來,不出來我燒掉你們這只船!聽著沒有,老東西!?趕快,莫讓老子們生了氣,燈籠子認不得人?”  “大爺,這是我們自己家幾個人玩玩,不是外人……”  “不!不!不!老婊子,你不中吃。你老了,皺皮柑!快叫拉琴的來!雜種!我要拉琴,我要自己唱!”一面說一面便站起身來,想向后艙去搜尋。大娘弄慌了,把口張大合不攏去。老七急中生智,拖著那醉鬼的手,安置到自己的大奶上。  醉人懂到這意思,又坐下了。“好的,妙的,老子出得起錢,老子今天晚上要到這里睡覺!孤王酒醉在桃花宮,韓素梅生來好貌容……”  這一個在老七左邊躺下去后,另一個不說什么,也在右邊躺了下去。  年青人聽到前艙仿佛安靜了一會,在隔壁輕輕的喊大娘。  正感到一種侮辱的大娘,悄悄爬過去,男子還不大分明是什么事情,問大娘:  “什么事情?”  “營上的副爺,醉了,象貓,等一會兒就得走。”  “要走才行。我忘記告你們了,今天有一個大方臉人來,好象大官,吩咐過我,他晚上要來,不許留客。”  “是腳上穿大皮靴子,說話象打鑼么?”  “是的,是的。他手上還有一個大金戒子。”  “那是老七干爹。他今早上來過了么?”  “來過的。他說了半天話才走,吃過些干栗子。”  “他說些什么?”  “他說一定要來,一定莫留客,……還說一定要請我喝酒。”  大娘想想,來做什么?難道是水保自己要來歇夜?難道是老對老,水保注意到……想不通,一個老鴇雖一切丑事做成習慣,什么也不至于紅臉,但被人說到“不中吃”時,是多少感到一種羞辱的。她悄悄的回到前艙,看前艙新事情不成樣子,扁了扁癟嘴,罵了一聲豬狗,終歸又轉到后艙來了。  “怎么?”  “不怎么。”  “怎么,他們走了?”  “不怎么,他們睡了。”  “睡了?”  大娘雖不看清楚這時男子的臉色,但她很懂這語氣,就說:“姐夫,你難得上城來,我們可以上岸玩去。今夜三元宮夜戲,我請你坐高臺子,是‘秋胡三戲結發妻’。”  男子搖頭不語。  兵士胡鬧一陣走后,五多大娘老七都在前艙燈光下說笑,說那兵士的醉態。男子留在后艙不出來。大娘到門邊喊過了二次,不答應,不明白這脾氣從什么地方發生。大娘回頭就來檢查那四張票子的花紋,因為她已經認得出票子的真假了。  票子倒是真的,她在燈光下指點給老七看那些記號,那些花,且放到鼻子上嗅嗅,說這個一定是清真館子里找出來的,因為有牛油味道。  五多第二次又走過去,“姐夫,姐夫,他們走了,我們來把那個唱完,我們還得……”  女人老七象是想到了什么心事,拉著了五多,不許她說話。  一切沉默了。男子在后艙先還是正用手指扣琴弦,作小小聲音,這時手也離開那弦索了。  三個女人都聽到從河街上飄來的鑼鼓嗩吶聲音,河街上一個做生意人辦喜事,客來賀喜,大唱堂戲,一定有一整夜熱鬧。  過了一會,老七一個人輕腳輕手爬到后艙去,但即刻又回來了。  大娘問:“怎么了?”  老七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先以為水保恐怕不會來的,所以大家仍然睡了覺,大娘老七五多三個人在前艙,只把男子放到后面。  查船的在半夜時,由水保領來了,水面鴉雀無聲,四個全副武裝警察守在船頭,水保同巡官晃著手電筒進到前艙。這時大娘已把燈捻明了,她經驗多,懂得這不是大事情。老七披了衣坐在床上,喊干爹,喊巡官老爺,要五多倒茶。五多還睡意迷蒙,只想到夢里在鄉下摘三月莓。  男子被大娘搖醒揪出來,看到水保,看到一個穿黑制服的大人物,嚇得不能說話,不曉得有什么嚴重事情發生。  那巡官裝成很有威風的神氣開了口:“這是什么人?”  水保代為答應,“老七的漢子,才從鄉下來走親戚。”  老七說道,“老爺,他昨天才來的。”  巡官看了一會兒男子,又看了一會兒女人,仿佛看出水保的話不是謊話,就不再說話了,隨意在前艙各處翻翻。待注意到那個貯風干栗子的小壇子時,水保便抓了一大把栗子塞到巡官那件體面制服的大口袋里去,巡官只是笑,也不說什么。  一伙人一會兒就走到另一船上去了。大娘剛要蓋篷,一個警察回來傳話:  “大娘,大娘,你告老七,巡官要回來過細考察她一下,你懂不懂?”  大娘說,“就來么?”  “查完夜就來。”  “當真嗎?”  “我什么時候同你這老婊子說過謊?”  大娘很歡喜的樣子,使男子很奇怪,因為他不明白為什么巡官還要回來考察老七。但這時節望到老七睡起的樣子,上半晚的氣已經沒有了,他愿意講和,愿意同她在床上說點家常私話,商量件事情,就傍床沿坐定不動。  大娘象是明白男子的心事,明白男子的欲望,也明白他不懂事,故只同老七打知會,“巡官就要來的!”  老七咬著嘴唇不作聲,半天發癡。  男子一早起來就要走路,沉默的一句話不說,端整了自己的草鞋,找到了自己的煙袋。一切歸一了,就坐到那矮床邊沿,象是有話說又說不出口。  老七問他,“你不是昨晚上答應過干爹,今天到他家中吃中飯嗎?”  “……”搖搖頭,不作答。  “人家特意為你辦了酒席,好意思不領情?”  “……”  “戲也不看看么?”  “……”  “滿天紅的暈油包子,到半日才上籠,那是你歡喜的包子。”  “……”  一定要走了,老七很為難,走出船頭呆了一會,回身從荷包里掏出昨晚上那兵士給的票子來,點了一下數,一共四張,捏成一把塞到男子左手心里去。男子無話說,老七似乎懂到那意思了,“大娘,你拿那三張也把我。”大娘將錢取出,老七又把這錢塞到男子右手心里去。  男子搖搖頭,把票子撒(www.lz13.cn)到地下去,兩只大而粗的手掌搗著臉孔,象小孩子那樣莫名其妙的哭了起來。  五多同大娘看情形不好,一齊逃到后艙去了。五多心想這真是怪事,那么大的人會哭,好笑。可是她并不笑。她站在船后梢舵,看見掛在梢艙頂梁上的胡琴,很愿意唱一個歌,可是不知為什么也總唱不出聲音來。  水保來船上請遠客吃酒,只有大娘同五多在船上。問到時,才明白兩夫婦一早都回轉鄉下去了。  1930年4月作于吳淞   沈從文作品_沈從文散文集 沈從文:一天 沈從文:水車分頁:123

張承志:魯迅路口  一  今年又一次去了紹興。該看的上一次早已看過,若有所思的心里有些寂寞。城市正在粉刷裝修;拆掉剛蓋好的大樓,改成黑白的紹興色。可能是由于天氣的原因吧,這一回頭頂著萬里晴空,總覺景色不合書里的氣氛。在魯迅故居門口,車水馬龍根本不理睬遠路的游客;滔滔河水般的群眾之流,擦著制作的假烏篷船一涌而過。我猶豫著,最后決定不再買票進去。  與其說是來再一次瞻仰遺跡,不如說是來復習上一次的功課。那一次在冬雨中,我們走過了一條條街道,處處辨認著遺跡和背景。那幾年我潛心南方的游學,事先讀足了記載,到實地再加上草圖筆記。我辨認著,小街拐角座落的秋瑾的家,青苔沾濕的青藤書屋,還有山陰道、會稽山、古史傳說的夏禹陵。蒙蒙冷雨中的修學令人愉快,追想著那些日子,盼著再重復它一次。  雖然我明白這是一處危機潛伏之地。漸漸地我們終于明白了,這個民族不會容忍異類。哪怕再等上三十年五十年,對魯迅的大毀大謗勢必到來。魯迅自己是預感到了這前景的,為了規避,他早就明言寧愿速朽。但是,畢竟在小時代也發生了尖銳的對峙,人們都被迫迎對眾多問題。當人們四顧先哲,發現他們大都曖昧時,就紛紛轉回魯迅尋求解釋。我也一樣,為著私人的需要,尋覓到了這里。  反省著對他的失言與敗筆,我常自戒不該妄談魯迅。無奈乏于參照,于是又令人生厭地轉回這里。我已經難改習癖,別人更百無忌憚。那么多的人都在議論魯迅,那么多的人都以魯迅為飯碗,那么多的人都自稱魯迅的知音--這種現象,一定使他本人覺得晦氣透了。  不知到了毀謗的時代,一切會怎么樣。  同伴是本地人,對是否進去參觀無所謂。我也覺得要看的都看過了,門票要四十元呢,或者就不進去了吧。路口上,車聲轟轟人聲鼎沸,不由你過分地斟酌徘徊。于是胡亂決定離開,心里一陣滋味索然。  就這樣,這一次在紹興過魯門而未進。雖然腳又踩過這塊潮濕土地,端詳過秋瑾的遺墨、進入了徐錫麟的臥室,我沒有邁過那個路口。我想保護初訪的印象。冬雨的那一次我夾在一群小學生里一擁進了三味書屋,后來就親身站到了百草園。那時的感覺非常新鮮,自己的小學生時代、以及自己孩子的小學生時代一霎間都復活了。那不是來瞻仰偉人的故居,而是回到自己的孩提時代。一股那么親近的沖動,曾在人流擁擠中幼稚地浮現。  從魯迅家的大門口邁步,左右轉兩個彎,隔一兩條小街,原來三百步之內,就是秋瑾的家。  初次意識到這一點時,我心中不由一驚。他們住得這么近!……果然還是要到現地,才能獲得感受。我不住地遐想。彼此全然不相識是不可能的,即便沒有借鹽討火做過親密鄰里,也會由于留學一國彼此熟識。若再是朋友,就簡直是攜手東渡了。  后來去了徐錫麟的東埔鎮。冬月來時,以為東埔路遠不易到達,這一回才知東埔鎮就在眼前,公路水路都不消一陣功夫。這么說,我尋思著,烈士徐錫麟的家鄉就在咫尺--這幾個人,不但是同鄉,而且是同期的留日同學。  站在路口上,我抑制著心里的吃驚,捉摸著這里的線索。  一切的起源,或許就在這里?  二  一九〇五年是秋瑾留學日本的次年,其時魯迅做為她的先輩,已在日本滯留了兩年。不知他們是否做好了思想準備,國家興亡與個人榮辱的大幕就在這一年猝然揭開,并與他們的每一個人遭遇。  一件大事是日本政府與清朝勾結,為限制留學生反清政治活動頒布了“清國留學生取締規則”(應該注意,取締一語在日語中主要意為“管束、管理”)。此事引起軒然大波,秋瑾的表現最為激烈。  諸多論著都沒有涉及當時留學生的反應詳情;但參照(比如八十年代末以來)留洋國人的多彩面孔,我想當時的諸多精英一定也是形形色色。冷眼看著中國留學生的樣相,日本報紙《朝日新聞》發表社論,嘲笑中國人“放縱卑劣,團結薄弱”。湖南藉留學生陳天華不能忍受,他以性命反駁蔑視,投海自殺。  與他們氣質最近的日本作家高橋和巳,對此事的敘述如下:  陳天華的抗議自殺,最富象征地表現了投影于政治中眾多之死的、文化傳統與傳統心情的方式。  一九〇九年,日本的文部省公布了《清國留學生取締規則》。不用說,這是應清朝的要請,限制留學生革命活動的東西。當時,《朝日新聞》侮蔑地批評那些反對《取締規則》、進行同盟罷課的中國留學生,說他們“出于清國人特有的放縱卑劣的意志,其團結也頗為薄弱”。陳天華痛憤于此,寫下了絕命書,在大森海岸投海自殺。  他在《絕命書》中說,中國受列強之侮,因為中國自身有滅亡之理。某者之滅,乃自己欲滅。只是中國之滅亡若最少需時十年的話,則與其死于十年之后,不如死于今日。若如此能促諸君有所警動,去絕非行,共講愛國,更臥薪嘗膽,刻苦求學以養實力,則國家興隆亦未可知,中國不滅亦未可知。  他區別了緣于功名心和責任感的革命運動,要求提高發自責任感的革命家道德。  (《暗殺者的哲學》,《孤立無援的思想》所收,頁一九三至一九四)  每讀這一段故事我總覺得驚心動魄,也許是由于自己也有過日本經歷。陳天華感受過的歧視和選擇,盡管程度遠不相同--后來不知被多少留日中國學生重復地體驗過。只是一個世紀過去到了這個時代,陳天華式的烈性無影可尋了。在一種透明的、巨大的擠壓之下,海外中國人的感情、公論、更不用說行動,日復一日地讓位給了一種難言的曖昧。陳天華的孤魂不能想像:男性在逢迎和辯白之間狡猾觀察、女人在順從和自欺之間半推半就。  陳天華已經死了,活著的還在爭論。在侃侃而談中學人們照例分裂;有的是學成救國派,有的是歸國革命派,我想更多的一定是察顏觀色派。身為女性言行卻最為“極端”的秋瑾那時簡直如一個“恐怖主義者”,面對糾纏不休的同學,她居然拔刀擊案,怒喝滿座的先輩道:“誰敢投降滿虜,欺壓漢人,吃我一刀!”  而在場者中間就有魯迅。  顯然秋瑾不曾以魯迅為同志。或許她覺得這位離群索居的同鄉太少血性,或者他們之間已經有過齟齬。大概魯迅不至于落得使秋瑾蔑視的地步?在秋瑾的資料里,找不到她對這位鄰居的一語一字。  我更想弄清當時魯迅的態度和言論。但是諸書語焉不詳,本人更欲言又止。漸漸地我開始猜測,雖然不一定有過爭吵和對壘,大約魯迅與同鄉的秋瑾徐錫麟有過取道的分歧。或許魯迅曾經對這位男裝女子不以為然;她太狂烈,熱衷政治,出言失度。魯迅大概覺得她不能成事,也不是同道。魯迅大概更嗅到了一種革命的不祥,企圖暗自掙扎出來,獨立于這一片革命的喧囂。  留學日本是一件使人心情復雜的事。留日體驗給于人的心理烙印,有時會終一生而不愈。  敏感的魯迅未必沒有感受到陳天華的受辱和憤怒,但是他沒有如陳天華的行動。或許正是陳天華事件促使魯迅加快選定了回避政治、文學療眾的道路。  他的意識里,說不定藏著一絲與鼓噪革命派一比高低的念頭。但是時不人待,誰知鄰居女兒居然演出了那樣凄烈的慘劇,而他自己,卻只扮演了一個“看殺”的角色!  逐漸地,我心里浮現出了一個影子。  它潛隨著先生的一生,暗注著先生的文字。我想諸多的研究,沒有足夠考慮魯迅留日十年釀就的苦澀心理。稱作差別的歧視,看殺同鄉的自責,從此在心底開始了浸蝕和齒咬。拒絕侮辱的陳天華、演出荊軻的徐錫麟、命斷家門的秋瑾--如同期的櫻花滿開然后凋零的同學,從此在魯迅的心中化作了一個影子。這影子變做了他的標準,使他與名流文人不能一致;這影子提醒著他的看殺,使他不得安寧。  也許就是這場留學,造就了文學的魯迅。  三  隔開了百年之后,尋覓魯迅如同盲人摸象。  但仍然還有思路可循,這思路是被作品中的處處伏筆多次提示了的。研究魯迅的事不能用顧頡剛的方法,但是一樣需要考據。  它不像考據山陰大禹陵;那種事缺乏基本的根據,誰也很難真能弄得清楚。魯迅的事情與我們干系重大,它不是一家之說壺中學術。流血的同學和魯迅幾位一體,身系著民族的精神。從一九〇三年魯迅留學日本開始計算,整整一個世紀過去了; 一九〇七年徐錫麟和秋瑾死難的世紀忌日,也正在步步臨近。應該梳理脈絡,更應該依據履歷。這履歷中,有刻意而為的--他的做法,他的伏筆。  站在紹興的路口,眺望著魯迅紀念館和魯迅故居,還有出沒著正人君子的“咸亨酒店”,我感到了作品的明示,和刻意的作偽。  在經歷了陳天華、徐錫麟、秋瑾的刺激以后,或者說在使自己的心涂染了哀傷自責的底色以后,后日直至他辭世的所謂魯迅的一生,就像恐怖分子眉間尺的頭和怨敵在沸水里追逐一樣--他與這個日本糾纏撕咬,不能分離。  那以后的歷史可能是簡單的:三一八,九一八。三一八在北京的執政府門前再現了紹興的軒亭口,他絕不能再一次看殺學生的流血。九一八使那個日俄戰爭的幻燈片變成了身邊的炮火,使他再也不能走“純粹的文學”道路。  不是每一天都值得如陳天華那樣一死,但是每一天都可以如陳天華那樣去表現人格。回顧他歸國后的生涯,特別是三一八和九一八之后,顯然他竭盡了全力。他不能自娛于風騷筆墨中日掌故,如今日大受賞味的周作人。他不知道--茍活者的奮斗,是否能回報殉死者的呼喚。想著陳天華和徐錫麟以及秋瑾,我感到,他無法掙脫一種類近羞愧的心情。  在中國,凡標榜中庸宣言閑趣的,大都是取媚強權助紂為虐的人。同樣,凡標榜“純粹文學”的,盡是氣質粗俗的人。  魯迅與他們不同;他做不到狡猾其藝術、中庸其姿態--而無視青年的鮮血,回避民族的大義。但正是他曾嚴肅地拒絕激進,選擇了一介知識分子的文學療眾道路。但是江山不幸,文學是彷徨之路,魯迅一直掙扎在政治與文學之間。三一八,九一八,他不能不糾纏于這兩個結;他的交友立論橫眉悅目,都圍繞著這兩件事。而這兩件事,掙不斷地系在一根留日的線上。  時間如一個不義的在場者,它洗刷真實催人遺忘。鄰居的女兒居然那么凄烈地死了,他反芻著秋瑾逆耳的高聲,一生未釋重負。魯迅不能容忍自己在場之后的茍活,所以他也無法容忍那些明明在場、卻充當偽證的君子。  陳西瀅不知自己的輕薄為文,觸動了魯迅的哪一根神經。他不懂學生的流血意味著什么;他也不懂面對學生流血的題目,一個知識分子應有的言行禁忌。  徐懋庸之流也一樣,他們不懂在忍受了同學少年的鮮血以后、仍然被魯迅執拗選擇了的--文學的含義。他們不知自己冒犯了魯迅最痛苦的、做為生者的選擇。  后來讀到魯迅先生在當年的女子師范大學風潮之后,其實表示過對這種形式的反對:“請愿的事,我一向就不以為然”,他說官府“他們麻木,沒有良心,不足與言,而況是請愿,而況是徒手”(《空談》)。“我卻懇切地希望,‘請愿’的事,從此可以停止了。”(《“死地”》)  這正與陳天華無獨有偶。陳天華雖激烈殉命,但正是陳天華對那份管理規則不持過激態度。他在絕命書中寫道“取締規則問題可了則了,切勿固執。只是希望大家能振作起來,不要被日本報紙言中了。”  激烈并不一定就是過激。雖然在這個犬儒主義國家,我們習慣了媒體和精英用過激一語四處抹煞他人價值,但是歷史多次提示著:胸懷大激烈的人,恰恰并不過激。  四  不知道我是否過多強調了魯迅文學中日本刺激的因素。但確實就在他留學日本之后的五四時期,在《新青年》的頁面上,他突然展示了一種超人的水平和標準。他的最初也是最偉大的作品,都與家鄉的這兩位犧牲者、與留日的一幕有關。  徐錫麟事敗后,被清兵剖心食肉一事,甚至是他文思的直接引子亦未可知。所以就在他最早構思的時候,吃人行為就成了《狂人日記》最基礎的結構間架。魯迅在這個開山之作里宣泄和清算,借著它的摩登形式。他不僅表達了所受過的刺激,也忍不住代徐錫麟進行控訴:“從盤古開辟天地以后,一直吃到……吃到徐錫麟!”  接著在短篇小說《藥》里,秋瑾被寫作了墳墓中的主人公。作為短篇小說這一篇是完美的;故事、敘述、蘊意、人血饅頭和藥的形象,甚至秋瑾和夏瑜,這工整的對仗。高橋和巳聯系他在日本棄醫從文的經歷,指出“買人血饅頭吃的民眾,是圍觀同胞被當成間諜處死的民眾的延長”。  這樣寫的真實動機,埋在他思想最深的暗處。拋開徐、秋二同鄉的影子,很難談論魯迅文學的開端。套用日本式的說法,他們三人是同期的花;只不過,兩人犧牲于革命,一人茍活為作家。我想他是在小說里悄悄地獨祭,或隱藏或吐露一絲懺悔的心思。  散文《范愛農》是更直接的透露。  這個特殊的作品如一篇細致的日本檔案。當然,也如一幀辛亥革命前后的白描。除此之外,魯迅還未曾找到任何一個機會來傾訴私藏的心事。  范愛農是徐錫麟創辦的熱誠學校弟子,與魯迅同期的留日學生,一個革命大潮中的失意者和犧牲者。魯迅借范愛農的嘴和事,不露聲色地披露了如下重要細節:  徐錫麟一黨與他疏遠的事實。“你還不知道?我一向就討厭你的,--不但我,我們。”雖然關于疏遠的原因已無需深究,但魯迅依然半加詼諧帶過了這么一筆。  其次,徐錫麟剖心殉難后,他在東京留學生聚會上主張向北京抗議的細節(這個細節,正與秋瑾在針對取締規則聚會上的拔刀相應),“我是主張發電的。”  最后,散文敘述的他與范愛農的交往,表白了他對死國難者的同學們的一種責任感和某種--補救。范愛農給了魯迅補救的機會,他們的相熟同醉,都使魯迅獲得了內心的安寧。窮窘潦倒的革命軍后來依靠著魯迅,這件事情是重要的。所以,散文記錄的瀕死前范愛農的一句話,對魯迅非同小可:“也許明天就收到一個電報,拆開來一看,是魯迅來叫我的。”  范愛農死后,魯迅寫了幾首舊詩悼念。十幾年后寫作散文《范愛農》時他回憶了幾句,忘掉的一聯恰恰總結了這個情結:“此別成終古,從茲絕諸言。”  一九二六年這篇散文的發表,是魯迅與日本留學生糾葛的落幕。《范愛農》是魯迅對留日舊事的清理。他對一切最要緊的事情,都做了必要的辯解、披露,以及批評。這是那種作家不寫了它不能安寧的篇什。我想,當魯迅終于寫完了它以后,郁塞太久的一團陰霾散盡了。一個私人的儀式,也在暗中結束了。  終于魯迅有了表白自己基本觀點的機會。他借王金發異化為王都督的例子,證明了革命之后必然出現的腐化。它更委婉而堅決地表明了自己拒絕激進、拒絕暴力的文學取道。在先行者的血光映襯下,這道路呈著險惡的本色。  五  陳天華死后已是百年。魯迅死去也早過了半個世紀。若是為著喚起中國的知識分子,也許他們真的白白死了。  --誰能相信,使陳天華投海的侮辱,其實連一句也沒有說錯。“特有的卑劣,薄弱的團結”,簡直可以掛在國門上。居然一個世紀里都重復著同一張嘴臉,如今已經是他們以特有的卑劣,逐個地玷污科學和專業領域的時代了。  一百年來,中國的犬儒哲學從來沒有接受陳天華的觀點,更不用說對十足的恐怖分子徐錫麟和秋瑾。他們站在無往不勝的低姿態上,向一切清潔的舉動冷笑。在那種深刻的嘲笑面前每個人都又羞又窘,何況峣峣易折的魯迅!  或者,一部近代中國的歷史,就是這種侏儒的思想,不斷戰勝古代精神的歷史。  但是,做為一種宣布尊嚴的人格(陳天華)和表達異議的知識分子(魯迅),他們的死貴重于無數的茍活。由他們象征的、抵抗和異議的歷史,也同樣一經開幕便沒有窮期。過長的失敗史,并不意味著投降放棄。比起那幾枝壯烈的櫻花,魯迅的道路,愈來愈被證明是可能的。  他不是志士,不過為茍活于志士之后而恥。由于這種日本式的恥感,他不得解脫,落筆哀晦。人譽他是志士不妥,人非他偏狹也不公。他心中懷著一個陰沉的影子,希望能如陳天華,能如秋瑾和徐錫麟一樣,使傲慢者低頭行禮,使蔑視者脫帽致敬。  后來參觀魯迅的上海故居,見廳堂掛著日本畫家的贈畫,不遠便是日本的書店,我為他保持著那么多的日本交際而震驚。最后的治療托付給日本醫生,最后的摯友該是內山完造--上海的日子,使人感覺他已習慣并很難離開那個文化,使人幾乎懷疑是否存在過--恥辱和啟蒙般的日本刺激。  留學日本,宛如握著一柄雙刃的刀鋒。大義的挫折,文化的沉醉。人每時都在感受著,但說不清奧妙細微。這種經歷最終會變成一筆無頭債,古怪地左右人的道路。無論各有怎樣的不同,誰都必須了結這筆孽債。陳天華的了結是一種,他獲得了日本人的尊敬;周作人的了結也是一種,他獲得了日本人的重用。  魯迅的了結,無法做得輕易。  其實即便沒有那些街談巷議,他與周作人的分道揚鑣也只在早晚。雖然后來人們都把陳天華秋瑾徐錫麟掛在嘴上,而唯有他深知他們的心境。從陳西瀅到徐懋庸,他的敵手并沒有這種心理。那些人內心粗糙,睡得酣熟,不曾有什么靈魂的角力。而他卻常常與朋輩鬼類同行,他不敢忘卻,幾倍負重,用筆追逐著他們。  站在路口的汽車站牌下,我突然想像一個畫面:那是冬雨迷蒙的季節,魯迅站在這里,獨自眺望著秋瑾的家。不是不可能的,他茍活著,而那個言語過激的女子卻死得凄慘。他只能快快提起筆來,以求區別于那些吃人血饅頭的觀眾。  他用高人一等的作品,以一枝投槍的姿態,回答了那個既侵略殺戮又禮義忠孝;既野蠻傲慢又飽含美感的文化。他的成功了;他以自己的一生,解脫了那個深深刺激過他的情結。  他的了結恰似一位文豪所為--他沒有終結于作家的異化。向著罪惡的體制,他走出了一條抗爭與質疑的路。他探究了知識分子的意義,對著滋生中國的偽士,開了一個漫長的較量的頭。  六  據說紹興市要斥資多少個億,重造晚清的舊貌。  那邊的故居門口今年弄來了幾只烏篷船擺設,彎腰鉆進去劃到大禹陵要四十五元。魯迅的天上盧罕(靈魂)一定正苦笑著自嘲,他雖然不能速朽,卻可以獻一具皮囊,任紹興人宰割賺錢。  既然不打算再進去參觀,我們就到了公共汽車站。  這一站,叫做“魯迅路口”。  對先生的追思,寫了這(www.lz13.cn)篇就該結束了;也許不該待那些吃魯迅飯的人太尖銳,像我一樣,人都是以一己的經歷猜度別人。人循著自己的思路猜想,寫成文字當然未必一定準確。  或許魯迅的文學,本來就不該是什么大部頭多卷本長篇小說,也不是什么魔幻怪誕摩登藝術。雖然他的文學包羅了眾多……尤其包羅了偽士的命題,包羅了與卑污的智識階級的攻戰。但是如果允許我小處著眼隨感發言--或者可以說,他的文學不過是日本體驗的結果和清算,是對幾個留日同學的悼念和代言。  公共汽車流水一般駛來這個路口,又紛紛駛離。天氣晴朗,可以看見秋瑾家對面的那座孤山。  大潮早已退了,幕落已有幾回。逝者和過去的歷史都一樣不能再生,人們都只是活在今日隨波逐流。無論蕭條端莊的秋瑾家,或者郊外水鄉的徐錫麟家,來往的都是旅游的過客。他們看過了,吁噓一番或無動于衷,然后搭上不同的車,各奔各人的前程。  這個站的車牌很有意思。好像整個紹興的公共汽車都到這兒來了。每路車都在這個路口碰頭,再各自東西。一個站,排排的牌子上漆著的站名,都是“魯迅路口”。這簡直是中國知識界的象征,雖然風馬牛不相及,卻都擁擠在這兒。  我注視著站臺,這一次的南方之旅又要結束了。  一輛公共汽車來了,人們使勁地擠著。都是外地人,都是來參觀魯迅故居的。在分道揚鑣之前,居然還有這么一個碰頭的地方。我不知該感動還是該懷疑,心里只覺得不可思議。  寫于二〇〇二年八月,祁連-北京 張承志作品_張承志散文集選 張承志:美文的沙漠 張承志:面紗分頁:123

我家住的單元房只有80平方米,房間里空地方不多,有一盆綠意蔥蘢的巴西木也就足夠,再多了就顯得雜亂無章了。巴西木很將就我這個懶人,花盆里的土干了給它澆點水就行,沒有什么苛求;有時忘了澆水,盆土干得硬邦邦的,它照樣生機勃勃綠得新鮮,因此而出現幾片黃葉,我適時剪掉,一點也不影響它的旺勢和美觀。偶然從報上看到巴西木也能開花的消息,便想入非非心血來潮,一改懶散的習慣,不但澆水及時,還經常松土、噴霧、剪去干葉、收拾打理,更隔三差五地給它施點花肥,盼望著它也能盡快開花。 還別說,這株巴西木真的知恩圖報不負我,在養到三年多的時候,它真的開了花,不過那花既不艷麗也不美觀。由于我對開花的過程進行了細致的觀察,所以開花前后的情況便了如指掌:首先是從一個最旺盛的枝杈的頂端抽苔,我發現時已經抽出5厘米高了,外邊包著淺綠色的花衣,不知道里邊包的是啥。再過兩天,外邊的花衣破裂,露出包裹著的棕褐色的花朵,花朵是由許多的小粒粒組成穗狀,以后每隔一兩天就長出一穗,到現在已經抽出了12穗,那根苔也已長到25厘米高了,看樣子長勢還在繼續呢。 在這25厘米高的花苔上分杈出十幾朵穗狀的花,每一朵穗狀的花都由幾十顆粒粒組成,而每一顆粒粒又都開成一朵小花,這樣每一朵巴西木的花,都由幾十朵小花組成,只是顏色依然棕褐,所以整個巴西木花就是一串串棕褐色的花朵。粗看起來,就像一個散開的大谷穗,既無香味也沒有五顏六色,但卻因為稀奇少見,也吸引了不少的親朋好友左鄰右舍前來觀賞。他們都說,第一次見到巴西木開花,真是大開眼界了。 >>>更多美文:心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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