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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濃】-第三章 秋聲
2007/03/07 00:42:22瀏覽146|回應0|推薦2

      第三章 秋聲


    妳的歌聲,漸漸凝聚著哀愁
    那旋律,是勾引傷痛的節奏
    妳讓淚水有了歸宿
    流進妳的貪婪的海口


  三天後,在林董家客廳,坐著Lisa、吳如松還有林董和劉小姐。

  吳如松直到今晚才知道,原來劉小姐是劉全成的私生女,劉董給了她們母女倆十分之一的股權。〔那是Lisa在來的路上對他說的〕

  林董能有今天,完全是靠她。當初劉董之所以會用林董,是看中了他的狠!

       「這次多虧了小吳!」林董說。
  吳如松回了個淺笑,不知怎麼搭腔。

  「你收了Lisa多少錢?」劉小姐問吳如松,事實上是問Lisa。
  「五萬!」吳如松趕緊說。

  Lisa看了他一眼,和他會心一笑。因為事實上,那天吳如松臨走,把支票還給Lisa,怎麼也不肯收她的錢。

  單從這件事,Lisa就看出吳如松對朋友的慷慨和體貼。想起他那天說,他沒有朋友,朋友都只會害他…,真令她鼻酸!

  「劉董在中國,」林董說「星期一回來。」
  「對了,她去中國做什麼?工廠在晉江,她卻在厦門待了那麼久。蘇州的大廠卻不去看!」劉小姐問。

  「這就不清楚,如果她是男人我就知道了!」林董陰沉的笑著。
  「聽說厦門是男人的天堂。」Lisa說,她特別瞥過林董一眼。

  林董立刻轉移話題,因為他不但去過厦門,而且曾經去了好幾次。

  「聽說她談戀愛了,」林董說「是公司一個新人,台大商學院的。」
  「你確定?」劉小姐問。

  「我有眼線,」林董神秘又得意的說「那小子姓徐,常單獨跟她在她辦公室,還去過她家…,愣頭愣腦的,不過長得滿帥的。」

  「你說她去中國,會不會跟她的身世有關?」劉小姐問。
  「很有可能!」林董說「但中國那邊的台幹都是她老爸的親信,我沒辦法掌握確切的訊息。」

  「這一切都要靠小吳了!」劉小姐說,然後她拿出一張紙,由林董解釋給    Lisa和吳如松聽…。

  「如果小吳辦成的話,大成欣欣企業就會被我們瓜分!」
  「滄海也可以重回公司當總裁!」劉小姐說。

  吳如松終完全了解關於《大成欣欣企業》和游家的糾葛,原來它是由老劉董(劉全成)的大成企業,和滄海父親的欣欣企業合併而來。

  股權的分配,劉全成占百分之四十五(含劉小姐的百分之十),滄海占百分之三十,剩下的公開發行、上市時,由法人和散戶認購。

  後來,滄海為了籌資讓自己的第二家公司上市,轉出了百分之十的股權。也卸下總裁之職,而由林董接任〔總經理〕。

 三年前,滄海和林董炒起自家的股票,一路借劉董的〔丙種〕資金把股價拉高。

  沒想到在股價突破百元的那瞬間,突然間賣壓湧現。本以為是少數〔外圍〕的獲利回吐,還來不及慶祝,股票已從差一檔漲停,一口氣打到跌停。
  看到兩萬多張的成交量,所有的人都傻了眼,滄海心裡有數,外面不可能有這麼多的籌碼。

  「他們被劉董出賣了!」

  因為作丙種融資,所有的股票都是在〔金主〕提供的戶頭裡進出的。 何況早有傳言,說劉全成五天前就在偷賣股票了。
  股票從高點100元,短短的五天就跌到66.5元。

  劉董提供的人頭戶被斷頭,三億的資金泡了湯,不過,〔暫時〕不必再拿錢出來補,就讓它違約交割。
  但外圍的一些洞卻不能不補,那是黑、白兩道的錢。

  滄海留了些現金給Lisa,再委託Lisa和林董,按輕重緩急來處理善後,他便走了,…他非走不可。

  林董在這事件中幾乎是全身而退,只損失了不到一億,因為所有的操作都是滄海出面的。但游氏企業,卻在一夜間便瓦解…!

  ※  ※  ※

  星期二早上,吳如松穿了件紅色的T恤,全新的牛仔褲,到大成欣欣企業去〔面試〕。
  
  他坐在一間約二十坪的大會議室裡等,手上拿著寫好的履歷表。
  他這才想起,這還是他這輩子第一次面試。
  
  放眼看去,參加面試的都是剛畢業沒多久的社會新鮮人,還有幾個在校生。
  吳如松偷瞄了幾個人的資料,都是國立大學的,因為報上,網路上寫得很清楚【徵全職家庭老師,二十五~三十歲,限國立大學畢業,未婚,男女不拘,待優!……】

  看著等待的人,一個一個走進隔壁的小會客室,但很快的又一臉茫然的走出來,吳如松不禁皺起眉來。

  終於,輪到他了〔不是照履歷表排,而是每個人發張號碼牌〕,他推開門,走進約只有兩坪空間的小會客室。

  會客室裡只有一張強化玻璃割製的圓桌,三張椅子。
  而負責面試的人,竟然是一個只有十三、四歲的男孩。
  吳如松這才知道,剛才為什麼每個人走出來時,都是那種怪表情。

  「請坐」男孩很有禮貌的說,他還沒變音,完全是小孩子的聲調。

  吳如松坐了下來,把履歷表交給他。

  「你喜歡紅色嗎?」男孩問,並盯著他的衣服看。
  「對啊!」吳如松說,「紅色最美,像秋天一樣…。」

  「你三十歲了,為什麼沒結婚?」雖然問得很〔直接〕,但男孩的表情天真,並滿溢著關切,因此感覺並不唐突。
  「一直沒有碰到喜歡的。」吳如松說。

  「你的史、地熟嗎?」男孩終於談到正題。
  「那是我的本科。」吳如松說。

  男孩「噢」了聲,因為吳如松履歷表上寫的是,台大歷史系畢業。
  
  「你覺得亞里士多德偉大還是亞力山大偉大?」男孩問。
  「在當時而言,是亞力山大比較偉大,但對後世的影響,應該是他的老師重要得多!」吳如松說。

  「為什麼?」男孩問。
  「亞力山大雖然建立了歷史上第一個,橫跨歐、亞、非三洲的大帝國,但在他死後,他的帝國很快就瓦解,沒多久,希臘也滅亡…。但亞里士多德死後,他很多的學說,一直影響著中古世紀的歐洲,長達一千多年。」

  「可他的學說很多都被推翻了!」男孩說。
  「有些至今還沒有,不過他的偉大不僅在個別的學說,而是他為西方奠定了科學的分類學基楚,從此,東方和西方的科學便分道揚鑣了。」

  男孩皺了下眉,沒對吳如松的深論發表意見,但從眼神看得出,他似乎很滿意吳如松的答案。

  「你會不會下圍棋?」男孩問。
  「會,但只有業餘三段。」

  「三段?那很棒了,太好了,你可以教我下棋!」男還興奮的叫著,並在吳如松的履歷表上寫著圍棋三段,但隨即,他又冷靜下來。

  他嚴肅,且帶些緊張的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喜歡音樂嗎?」
  「喜歡!」吳如松說,「不過比較喜歡古典和輕音樂!」

  「巴洛克和古典有什麼不同?] 男孩又考起試來。
  「以廣義的古典音樂來說,它包含了早期的宗教音樂,巴洛克型式的音樂,古典樂派,浪漫樂派還有國民樂派。」

  「巴洛克音樂用和弦,重對稱,重型式,常有好幾個旋律同時進行,顯得熱鬧而繁瑣。但狹義的古典樂派以合聲代替和弦,主旋律明快清晰,音樂乾淨俐落。」

  男孩又皺了眉說「跟姊姊講得差不多,我還是聽不懂!」

  他放下履歷表,對吳如松說「我很喜你,但最後要由姊姊決定,你希望做我的家庭老師嗎?]
  「當然!」吳如松說「不然我今天來做什麼?」

  男孩看了下錶,對吳如松說「你六點再來複試,那時姊姊會面試,你一定要來哦!」


  吳如松走出大樓,腦海始終倒映著男孩天真,熱忱的面孔,他輕嘆了口氣,又開始恨起他的工作。

  他甚至心中期望,複試時會被淘汰掉,這樣他就不必去面對這個男孩。
  他覺得自己像是披著羊皮的狼,即將走進羊群…。

  他枯坐在大樓後面的公園裡,思緒一片紊亂。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那天Lisa還特別問他,是不是〔真的〕願意接這個案子。只怪自己當時沒想那麼多。算了,就當是幫她和滄海討回公道吧!。(當初也是這麼想)


  六點整,吳如松一個人在大會議室等著。他早來了十分鐘,沒看到有其他的人來複試,或許是把時間錯開了吧!

  一直到六點十分,一個小妹才來對他說「吳先生嗎?請跟我來。」
吳如松跟著她,本來要去搭電梯,但人太多,於是他們改走樓梯。

  「只在樓上而已」,小妹刷了門卡,帶他走進門。

  繞了大半圈,小妹停在一間會議室門口。
  她輕敲門,然後開門伸著頭往裡看。

  「裡面請」小妹說。

  吳如松推門,走進這間約七枰大的會客室。
  當他看到獨自坐在桌子對角的年輕長髮女孩,他心裡猛然激盪起來。

  他簡直不敢相信,這女孩看起來這麼年輕,這樣清純,長長的睫毛,大又明亮的雙眼,堅挺的鼻樑,細薄的紅唇,簡直就像是從漫畫裡跑出來的人物。
  除了身型略為消瘦〔個兒也應該不算高〕,她幾乎是完美無缺的。

  她和Lisa都可以說是少見的美女,但Lisa絕對是屬於塵世的,她平易近人,落落大方,成熟而嫵媚。

  但眼前的這女孩,卻不像是人間所有,她的美讓吳如松不敢逼視。…
那好像是在褻瀆!
  
  這女孩當然就是秋月。

  「對不起,我遲到了。」秋月說,她的聲音細而柔。
  「沒關係,」吳如松推著淺淺笑意說「反正我也沒事。」

  秋月簡單的問了些吳如松的經歷,她不像那男孩,邊拿著履歷表邊問問題,她似乎已經把吳如松履歷表上寫的東西都背了下來。

  「我弟弟很喜歡你,他說你們很投緣…,」秋月說著不知想到什麼,搖著頭微微一笑。

  「他很聰明,品性好,功課也不差,只是需要有人陪,我工作又太忙…。」
  「我本來一直希望幫他找個女家教,但你知道,他現在還在那個尷尬的年齡…。」

  然後秋月開始和吳如松溝通工作的內容、時間、和待遇。短短的十五分鐘,一切就塵埃落定。

  最後秋月撕了張便條紙,抄了地址和電話給吳如松。

  「後天開始〔上班〕」
  「你也喜歡紅色?」秋月盯著吳如松的T恤,露出了一絲笑容,但她還沒等到吳如松回答,那笑容便已煙消雲散。

  「噢,對了,我叫秋月,以後見面就叫我的名字。」臨走,秋月才想起忘了自我介紹。

  回到家,吳如松立即脫下那件紅T恤,他覺得自己不但像匹狼,更像個十足的騙子。

  不過他沒有時間自責,他迅速的〔爬〕到衣櫃上,拿出畫紙和炭筆,然後,他懷抱著滿心的激動,開始忘情的勾勒,勾勒著他心中的美感。

  秋月和Lisa,在他心中是完全不同的類型,那天他畫Lisa,只用了半個多小時,但今天,他幾乎花了整個晚上。

  秋月的每一根線條,每一塊陰影,吳如松都再三的回憶,仔細的琢磨。
  尤其是她的笑容,她的笑,甜得像蜜,但又不完全是蜜。當她說著那句『你也喜歡紅色?』時,那笑裡,竟淺藏著一襲隱隱若現的藍,藍得就像沒有一片雲的天空。

  天完全的亮了,吳如松終於大功告成,他拿著秋月的畫像,不知看了多久。
  這次他沒有感動的流淚,而是不住的搖著頭!
  
  他關了燈,疲憊的倒在床上,就像是五百年沒睡過覺一樣。


  晚上,吳如松去了【Lisa】,他快十一點才到,因為太早的話,總沒空位。
  但情況卻一樣,一樣的客滿。

  Lisa不放他走,硬是把坐在吧檯前高椅上的一個客人,請回了他的原位。
  Lisa給了那桌每個人一張折價券(吳如松想起,她從不請人喝酒),算是補償。

  吳如松看著Lisa忙著調酒,看著如意走進走出,他始終沉靜的不發一語。只偶爾和Lisa眸光相對時,彼此會意的一笑。

  吳如松喝了一瓶青島,一杯調酒,都沒付錢。這是那天他們講好的,吳如松不收支票,以後來喝酒Lisa也不收錢。

  一直到十二點多,大廳才有空位。如意送走客人,立即帶吳如松
去坐。

  快一點時,Lisa才來招乎他。吳如松終於知道,她越晚去的,表示交情越好!

  「為什麼不叫如意調酒,妳來招呼客人?」吳如松問。
  Lisa笑著說「這是一個小秘密,不要告訴別人,因為這樣我才能少喝一點酒!」

  吳如松恍然大悟,喝酒傷身啊!

  「一切順利?」Lisa問。
  「明天上班」吳如松說。

  「那今晚少喝點」Lisa說。
  「我今天只是來送妳一樣東西」吳如松說,然後他打開公事包,拿出一個捲筒,小心的從捲筒抽出一幅畫。

  打開畫,Lisa愣在那裡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真的是你畫的?畫得太美了!」明知道是真的,但Lisa仍難以置信。
  所以吳如松沒有回她,只釋放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真的送給我?為什麼?」Lisa感動的眼眶都紅了。
  「因為妳值得,」吳如松說「而且,妳已經走進我生命,所以,我覺得妳比我更需要它。」

  Lisa沉默了好一會,她凝視著吳如松,然後低下頭。

  「我們是好朋友對不對?」Lisa低聲問。
  「當然,為什麼我們總是要一再的確認?」

  「那你一定知道我深愛著他。」
  「當然!」吳如松說。
  「那你…,」Lisa欲言又止。
  「那你,會不會對我仍有期待?」她終於說出口。

  吳如松笑了。
  「我們是好朋友對不對?」該他問Lisa了。

  Lisa點頭。
  「那我們以後就不需要再確認!永遠?」吳如松說。

  Lisa終於也笑了,「如你所說感動只能一次?」
  「真正的感動一次就足夠,而且只能一次!」吳如松幽幽的說,他的眸光沉澱出滿足的光芒。

  Lisa嘆了口氣(她極少嘆氣)說,「你真的是我見過,最不平凡的男人!」

※  ※  ※

  早上九點半,吳如松走進秋月的家。

  王媽泡了杯咖啡給他,〔男孩〕抱了塊棋盤,要和他先殺一盤棋。

  「我叫越強,」男孩說,「姊姊通常都叫我名字。」

  「你父親是江蘇人?」吳如松問「江蘇是吳國的故地,越國應該在浙江啊!」

  「父親說我們的遠祖是跟勾踐來蘇州定居的!」越強說「所以叫越強,但名字取的不好。」
  「為什麼?」吳如松問。

  「姊姊說,如果是女生,這個名字,一定沒人敢娶回家…。因為她說〔越牆〕的意思是『一枝紅杏出牆來』!」

  吳如松果然大笑「姊姊除了叫你名字,還叫什麼?」
  「叫弟弟啊!」

  吳如松覺得自己被耍了,又笑了一陣。

  他讓越強九子,但沒有下完,中盤搞得很複雜,黑白兩條龍都沒活。再下下去整個上午都要泡湯了。

  「你跟姊姊不太像。」吳如松說。
  「對啊,她長得這麼漂亮,從小人家都說我是撿來的。」越強臉稍沉了片刻,但隨即又明朗起來。

  「從小我就一個人,父親都不讓我帶同學回家,更不允許我去同學家,姊姊又整天忙著練琴,開演奏會…。」
  「父親過世後,姊姊更忙了,他終於答應幫我請個老師來陪我,而且由我自己挑選。」

  「你為什麼會選我?」
  越強不懷好意的笑著「有很多原因,可能是我們有緣吧!」

  「你相信緣份?」吳如松問。
  「當然,] 越強說「我和姊姊都相信,你不相信嗎?」

  吳如松笑而不答,事實上,他並不相信緣份的。

  「緣份固然很重要,但一個人的個性,和他的努力,更是關鍵!」吳如松說。

  「怎麼跟姊姊說的差不多!」越強嘟著嘴「姊姊最愛說那句話〖隨緣盡份〗…,看來你跟她倒是滿有緣的。」

  吳如松又是一陣竊笑,『這孩子真是人小鬼大!』

  吳如松要越強拿出所有的教科書,他每一科,每一本的幫他〔複習〕,他發現,正如秋月說的,越強的程度並不差。他真的只是需要人陪。

  王媽做了一手的好菜,吳如松吃的津津有味,但越強卻東挑西撿的,他偏食很嚴重。

  「他今天已經表現很好了,一碗飯都吃完了。」王媽對吳如松說。

  「我不愛吃青菜,姊姊不愛吃肉!」越強說「所以她很瘦,你是老師,以後要勸她多吃點肉。」

  「老師不是什麼都管的,」吳如松笑著說「何況現在流行苗條,只要瘦不見骨就好。」

  吃完飯,越強帶吳如松走進姊姊的臥房,面對著那台又黑又亮的鋼琴。

  「我和姊姊相依為命,我們之間沒有秘密…,除了這台鋼琴!」
  「這台鋼琴有什麼秘密?」吳如松好奇。
  「如果你有機會聽姊姊彈琴,你就會知道了!」

  
  下午,吳如松又陪越強下了盤棋,這回只讓六子,仍然殺得難分難解。

  「你的殺氣很重!」吳如松說「跟我的棋風完全不同。」

  「嗯」越強說「我喜歡殺,從頭殺到尾!父親說,一個人的棋風,會百分百的反映他的個性!」

  『沒錯』吳如松心想,這也是他為什麼並不那麼愛下棋的原因。

  『棋盤上的殺戮,絕不比真實世界來得輕!』

  「姊姊會下棋嗎?」吳如松問。

  越強「噗嗤」一笑說「她連死活都不會,她最恨下棋。她只會彈琴…!不過她很聰明,如果她想要學什麼,一定就會學得好。」


  傍晚,秋月打電話回來,說會儘量趕回來陪他們吃晚飯。

  快七點半,她才到家。
  王媽一桌的菜早就在那stand by 。

  她真的不愛吃肉,越強夾了兩次肉給她,她都用公筷夾了回去。

  「不要浪費糧食!」她瞪了越強一眼。

  最後越強提出交換,他吃一團青菜,她吃一塊肉,才勉強成交。
  但他們只是把肉和青菜放在碗裡,並沒有進一步行動。

   秋月簡單問了吳如松越強的情況,「比我國中時好多了。」吳如松說「他下棋的天份很高。」

  「噢,不要沉迷就好!」秋月說。

  「今天有沒有什麼新鮮事?」越強問秋月。
  「在那種地方,永遠不會有新鮮事。」秋月苦笑。

  「真希望我趕快長大!」越強說。
  「對啊,等你長大,姊姊才能脫身,做自己想做的事。」秋月無奈的說,神情顯得很疲憊。

  「那可不見得,你可以趕快找個好老公,他可以幫你!」越強說。

  秋月側著頭,夾起碗裡的那塊肉,瞪著他說「我才二十二歲,根本就不想結婚。」
  
  說完,她便痛苦的把那塊肉〔吞〕了下去。
  越強也只好乖乖的吃起他的青菜。

  「對了吳老師,明天越強要請假,我們要去山上。」秋月對說吳如松說。

  「秋天到了嗎?」越強疑惑的看著秋月。

  秋月放下筷子,右手撐著頭,她的秀髮輕輕地灑落,像是灑落了整個房間。

  「秋天來了!」她喃喃地說,她的心不知早飛到哪去了。


  吃完飯,秋月親自煮了咖啡給吳如松。

  「不簡單哦,」越強在一旁起鬨「姊姊親自煮咖啡。」

  咖啡真的很香,〔頂極藍山〕一磅要一千多塊。

  「聽說臺灣最貴的咖啡,一杯就要八千塊,一天只賣兩杯,要排半年才喝得到,是用果子狸的腸胃天然發酵的。」吳如松說。

  「姊姊喝過…!」越強說。
  秋月瞪了他一眼,打斷他的話。

  「真的?好喝嗎?」吳如松問。
  「沒那個價值!」秋月說「我不知道那麼貴,不然也不會去喝。」

  「姊姊說兩杯咖啡的錢,比中國內陸地區,一個人整年的新水還多。」越強說,他還沒到可以喝咖啡的年齡,所以只能喝果汁。

  「和中國的牡丹花一樣!」吳如松對越強說「古時後,一束的牡丹花,比一個農家半年的收入還貴!」

  喝完咖啡,吳如松和越強進書房又複習了一個小時的功課,然後他準備下班了。

  「姊姊為了那杯咖啡,把那個追了她好久的人file了。」越強笑著說。

  「妳姊姊不喜歡奢侈的人?」吳如松問。
  「嗯!」越強說「姊姊說,我們可以享受生活,但絕不能過奢靡的生活!」

  「你姊姊說的很好,」吳如松說「你要永遠記得這句話。」

  「看來你和姊姊真的很投緣」越強不懷好意的笑著說「你們不只觀念相同,又都喜歡音樂,喜歡秋天,喜歡紅色…!」

  「不要這樣想,」吳如松轉而嚴肅說「我跟你姊姊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我是個很平凡的人,她不會對我有興趣,我也不會想去追她。」

  「姊姊常對我說『真正的偉人是平凡而善良的!』」越強說。

  這句話讓吳如松心頭猛然的絞痛。他此刻連〖平凡而善良都不配!〗
  他又開始痛恨起他的工作。


  吳如松熬到九點半,就走進了【Lisa】,他太痛苦,不知該怎麼繼續工作下去。

  一進門,他發現一堆的人圍擠在大廳,他們竟然全都在欣賞那張畫。讚嘆聲不絕於耳。
  Lisa把畫裱了精緻的框,掛在一進門就可以看得到的牆上。

  她在吧檯向吳如松招手,吳如松用食指比了個〔噓〕,他不想讓人家知道是他畫的。他此刻才想起劉小姐曾說過,這幅畫終究會落到Lisa手裡,不禁搖頭苦笑。

  「我有預感你今天會來,留了這個位置。」Lisa說「怎麼心情不好?」

  吳如松苦笑,坐在Lisa對面,要了瓶青島。

  「你可以喝十年免費的酒!」Lisa說「有人開價三十萬買這幅畫,但我不會賣的!」

  吳如松仍然苦笑,但卻綻露了一絲的自豪。

  「是Model美,才有人出這個價。」他輕聲對Lisa說。
  「才不是,你不要謙虛了,」Lisa說「你真的畫得太好了!」

  「妳知道嗎?」吳如松說「【惠斯勒的母親】,永遠比不上【蒙娜麗莎的微笑】,不只是因為畫家的功力…。」

  「你應該感謝自己,如果妳沒有美到讓我感動,我也畫不出來。」

  Lisa為自己倒了杯酒,舉杯對吳如松說「總之,我真的非常謝謝你,真的!」
  他們一乾而盡。

  「你幫多少個人畫過畫?」Lisa問。
  「不算在學校練習的,妳是第二個!」

  「真的?第一個是誰?」
  「那是十幾年前,在高雄遇到的一個美麗的女孩。」吳如松說。
  
  「畫像還在嗎?可不可以借我看?」Lisa問。
  吳如松搖頭說「我在咖啡廳遇到她,她真美,尤其是她的眉毛,就算上帝也勾勒不出那麼美的眉。我躲在角落偷偷的畫她,不料被她發現,她走到我桌前,讓我把她畫完,然後她拿起畫,怎麼也不肯還我。」

  Lisa笑著問「你乾脆開個條件嘛!」
  「她說願意做我女朋友!」

  「結果呢?」Lisa關心問。
  「我沒答應,我只想收藏我的畫,但她說她要趕去找她爸,然後抄了她的電話給我,她便走了。」

  「你後來有打給她嗎?」
  「沒有] 吳如松說「既然錯過了,就讓它錯過吧!」

  「要是別的男生,一定會打給她,做她男朋友的」Lisa不懷好意的笑著。「對了,有個張董,出價二十萬,請你幫他畫。」Lisa說。

  「你知道我不賣畫的!」吳如松說。
  「我知道,我已經幫你回掉了。」「你畫的真好!」Lisa仍沉浸在其中,她的瞳眸閃爍著晶瑩的淚光,喃喃地說「是你畫得好,我會老的,但你的畫不會!」

  吳如松在【Lisa】待到十二點,他們始終沒有談到工作的事,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啟齒。

  他還想到一件事,其實,如果他現在脫身並不難,但林董一定會找別人來做…。
  想到那樣天真和純淨的兩張臉孔,環伺在四周的財狼虎豹…,不知明天她們要去山上做什麼?後天就是周末了,為什麼不能多等一天?

  吳如松回到家,躺在床上,他盯著牆上秋月的畫像(用原來Lisa的畫框),一籌莫展。

  他放起音樂,《SARAH BRIGHTMAN》的專集,【月光女神】。
  
  她總能在他失意,痛苦時,暫時撫慰他的靈魂。
  雖然她不能治療傷痛,但總能讓他得到片刻的寧靜。

  她的歌聲,就像是在風雨交加,濕冷黑暗的暴風夜裡,一間小小的茅草屋。

  只有真正長期遭受苦難折磨的靈魂,才能體會到這片刻的寧靜,有多麼珍貴,多麼容易叫人沉迷。

  ※  ※  ※

  山上的氣溫比平地要低五度左右,但那飄著滿山的霧,讓人覺得不像是在山上,而像是置身於仙境之中。

  越強和秋月忙了一個上午,終於把這片木造的房子打掃乾淨。

  以後每個星期六,他們都要來這裡度假,只有他們姊弟二人。
  這是去年冬天他們約定好的,那時,父親已經病危…。

  在遠遠的不知名的地方,一間陰暗潮濕的小旅館裡,一個纖瘦的長髮女孩,正打開窗戶,看著窗外那整片已白得如雪般的芒草。
她的MP3裡,放著《SARAH MCLACHLAN》那首〈Angel〉,這並是她最喜歡的一首歌,但無疑的是最令她感動的一首。

  每次當她聽到那段

    in the arms of the angel
      fly away from here
        from this dark cold hotel room
          and the endlessness that you fear
    you are pulled from the wreckage
      of your silent reverie
        you're in the arms of the angel
           may you find some comfort here

  她心中總會激動不已,一個絕望的人,要怎樣才能遇到一個天使?怎樣才能依偎在天使的臂彎裡,讓天使帶給她平靜,使她不再害怕?

  音樂從來就不能撫慰她一向不安的靈魂,就像朋友從來不能分享她的孤獨一樣。音樂裡,她只會感到更寂寞,更徬徨無助…!

  十七年來,除了那次短暫的戀愛,她始終一個人,始終一個人孤獨,寂寞的度過每一個新年,每一個中秋及每一次的生日。

  今天,本來是個該紀念的日子,但她不知該用什麼來紀念。


  下午,吃過秋月煮的簡餐〔麵條加雞蛋〕,姊弟兩人站在鋼琴前。

  「為什麼以前,每年這一天,姊姊總要一個人來這裡?」
  「為了紀念!」秋月說。
  「紀念什麼?」

  「以後再告訴你好嗎?」秋月輕撫著琴身說「你坐下,姊姊彈琴給你聽。」


  星期五晚上,吳如松揹起背包,徘徊在台北街頭,他穿梭在擁擠的人潮中,從街道、戲院到百貨公司。

  他的背包裡裝著畫具,他不停的尋尋覓覓,走走停停,想要找一張令他感動的臉龐。


  星期六,他仍舊繼續這樣漫無目的的走著,像一個遊魂般。

  偶爾他會和一張美麗的臉頰擦身而過,但當他快速的跑回頭,再看一眼時,他總會失望。

  第二次,他看到的不再是一張美麗的臉,而是個庸俗的靈魂。


  星期天,他開著車,離開了喧囂的台北,他不敢待在家裡,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張畫,和畫裡的人。

  他早就知道,也見證過,這人世的險惡和無情!這些年來,他總是,總是努力的說服自己,告訴自己,這世間一定還有一個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但那究竟是什麼?』

                                                                         ~待續  第四章  秘密~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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