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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小燕:住在溫哥華,時光飛逝
2008/10/21 14:20:18瀏覽1317|回應0|推薦14

朋友都說,早該回來了,可就一直都鼓不起勇氣。

每次來到溫哥華機場,就不禁會想起那天飛機剛停妥,自艙裡往外看時,竟發現天空中正飛舞著鎳幣般大小的雪花,真把我們這來自亞熱帶的新移民看傻了眼。

新移民年輕的心境是惶恐的,因為在這陌生的國土上,我們恍若行走在濃霧中,撥不開厚重的迷濛,感到前途茫茫。

站在史丹尼公園”希望之點’,望向山腳下的太平洋時,想著清瘦的行囊和存款,不知幾時才再能加入就業的行列,那滿肩的憂愁與不安,頓時像女巫的黑色長袍一般,將我籠罩了起來。

那時住在東區二街租來的小閣樓上,廚房窗戶的老舊木框雖油了新漆,卻擋不住那年的風雪。

每回冰冷的空氣自外往裡鑽了一半,就將窗框的縫隙冰封了起來。

倒是玻璃外的那株高大的臘梅枝椏,雖被潮濕的雪壓彎了腰,竟還能托著粉白色的花朵在窗外招展,讓白雪裹在花瓣裡,又讓花瓣裹在白雪裡。

北風呼嘯,新移民還在街頭踏著沉重的步履尋覓,伯樂上哪裡去找?

十一年後,調職搬去鄰省。

在喬登家舉行的惜別晚會上,身軀肥胖的凱兒代表鄰居好友,將兩隻密封的玻璃瓶交給我說,送你們一瓶太平洋的水和海邊的沙,隨時好提醒你們,這邊才是家,千萬不要在外留連,得便儘早歸來。

那時就發現,這些年來,每一個被眼淚和汗水浸透了的歡笑與掙扎,都滯留在我心中,形成了一大片潮濕,大概這輩子也晾不乾了,每一念及,就又會泛出水珠來,自我眼眶中滴落。

離去的十九個年頭裡,還無時不念著她,念著的,是昨日的清純、昨日的浮沉、昨日的希望和追逐。

偶爾路過,都會駐足一、二日,只為了這份思念。

去年秋季,徘徊市區街頭,在我那曾經工作過的大樓前,發現進來出去的,竟是一張比一張年輕的陌生臉龐,而在白石鎮的小路上,也再已找不回當年那群從天而降,喜歡將女兒和她同學的頭髮抓起嘻戲的烏鴉了。

來到海洋公園路口的加油站,竟不見曾患淚泉堵塞症,連說笑時也會淚流滿面的霍勃,倒是香港人開的花圃,還花草繁茂地在吸引著遠近的客人。

溜冰場對街教堂的那株大樹依然挺立院中。

一家人曾站在這樹下,苦苦哀求那歇在樹椏間”啾、啾”地叫著的小虎皮鸚” 幸運”說,聰明的寶貝呵!請切莫再飛走啦!千錯萬錯,都是你老爸的錯,誰教他吸完塵忘了關窗,才被你自己打開鳥籠飛了出去?現在天色已晚,快些回到籠裡來,以免讓野貓抓了去當點心。

那位幫著捕鳥的牧師早已不在了,連教堂的名字也都已更改,昨日真的早已走遠。

一直都忘不掉,卻又鼓不起勇氣再回來,直到一天,驀地驚覺,那女巫已騎上她的掃帚騰空而去了,或許她不是斷然消逝的,而是漸行漸遠。

今年春季,將捧著蒸發了,只剩半玻璃瓶的太平洋海水,和一瓶岸邊的沙,再度回到溫哥華。

這些年來,在擺脫女巫黑袍的道路上,見了一些助我尋回自己,嗅了令我忘憂的奇花異卉,便將它們採摘,供養於我心靈的瓶中,孕而育之,就成了這本集子。

瓶中的花卉,曾與雖病痛纏身經年,卻依然美麗智慧的張明女士分享。

或在病榻上,或在輪椅中,她溫柔的目光總是鎖定著我,她時而大笑,時而落淚,時而點頭,時而嘆息,時而會發聲說”我也是”,時而會寫個字條說聲”謝謝妳”。

其實,該道謝的,應當是我。

當年在台灣新生報工作,這位教我誨我的老長官,不知給了涉世未深的我多少指引。

如今大姐已滿頭華髮,多年來不良於行,甚至不能言語,不能正常進食,但卻仍勇敢百倍,有尊嚴地過著高貴的生活,她那樣懂得尊重生命,給了我多好的榜樣!

為了我瓶中的花卉,大姐坐在輪椅中,以僅能勉強運用的三隻手指握筆,替我美言,如同上次,當我為她唱完一曲”秋水伊人”後,她喉頭發出”唔、唔”的聲音,揮舞著兩隻伸展不開掌心的雙手,為我鼓掌一般地深深感動著我。

時光雖已飛逝,但卻無法忘情。

彷彿又回到了新生報,彷彿又回到了那位於溫哥華二街的小閣樓,願多年來一路拾得的奇花異卉,能在大姐的掌聲中,更吐芬芳。
2003-05-30



★朱小燕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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