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記者會您來提，我來問，全民提問就是要個答案！》

方文山：寫詞像寫電影腳本

【記者陳宛茜／專訪】

前言

近兩年，兩岸的國文考試不斷選用周杰倫的歌曲當考題，例如「青花瓷」、「七里香」、「髮如雪」等，這些歌的作詞人方文山，正與流行天王周杰倫帶動一股中國風，誇張一點，甚至被喻為「中華文化復興運動」。本報今天的「全民記者會」，就代讀者詢問方文山，走訪他創作的心路歷程。 

如何走出人生低潮？ 

別去抗拒，日後想很美麗 

問：我的人生際遇和你類似，連考兩次大學成績都不理想，現在一邊工作、一邊準備明年的大學考試。請問當你人生陷入低潮時，如何克服困難、重新出發？（邱弘緯，嘉義民雄） 

答：人生之所以有趣，就是在於無法隨心所欲，就像戲劇一樣，有高潮、低潮。不管是什麼行業，都會有低潮和困境，這是人生的一部分，不要去抗拒排斥。人生最重要的是過程，不是結果，日後當你回想起努力的過程，會知道這是多麼美麗的回憶。我面對低潮時，都是用這樣的心情去面對。 

我是成功工商畢業的，但其實我從來沒想過考大學，因為我那時覺得，讀再多的書，將來還不是要找工作。不過現在我認為，學歷可以讓你認識到同一水平的朋友，對於人際、人脈關係是有意義的。像我要不是進入演藝圈，身邊的朋友都是高職的，閱歷和視野總是有局限。 

作詞人要怎麼投稿？ 

寄了百份，只一家有回音 

問：身為作詞人的你，當初怎麼投稿？（廖啟昇，桃園大溪） 

答：我很努力收集資料，先研究每個歌手歌曲的風格，再找到唱片公司的地址投稿。我先後寄了一百份稿子，卻只有一家公司有回音，就是憲哥。 

現在我進了音樂圈，才發現自己相當幸運，因為投稿被賞識的機會並不高。在這一個圈子，你如果不是剛好認識音樂圈的人，或透過朋友介紹，你的稿子很容易就被助理擋掉，因為這一行的工作實在太多太忙。 

我會建議想吃這一行飯的人參加詞曲創作比賽，或是找朋友或音樂人幫你作曲，以完整的音樂呈現作品，不要只是單純寫詞投稿。 

怎樣寫中國味的詞？ 

喜歡就讀，別先帶有目的 

問：你在詞的創作上有濃濃的中國風，請問你在創作時，手邊會有怎麼樣的參考資料？（顏鈺儒，台北新莊） 

答：像「青花瓷」、「爺爺泡的茶」、「刀馬旦」，創作前我都收集了相關資料。創作「爺爺泡的茶」時，我研究了製茶的過程；創作「刀馬旦」則去研讀京劇。某種程度，我把歌詞當做電影腳本去經營。 

問：平時如何累積足以表達各種情境的詞句？都看哪些書？是不是要看蘇軾、李清照的詩詞，才能寫出這樣中國味濃厚的好詞？（嚴家磐，台北市、黃玉婷，台北市、曾盈傑，台南麻豆） 

答：我喜歡讀宋詞，比起五言絕句，宋詞不那麼工整，格式比較活潑、詞句不會硬梆梆。 

閱讀不該帶有功利性，你喜歡什麼東西，就會自發性地吸收。在學校時念的宋詞，我差不多都忘光了；現在我腦中記得的宋詞，多半都是當兵時吸收的。但我當初閱讀時，並不是為了作詞，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當作詞人，純粹只是興趣。 

問：請問你最喜歡的詩人？（林玫，彰化市） 

答：現代詩人我喜歡夏宇、席慕蓉，因為他們詩的語言潔淨度比較高。古代詩人我喜歡李後主和李清照。夏宇也是作詞人，她的文字潔淨度很高，她和席慕蓉是完全不同的典型。閱讀不能偏食，因此我也喜歡讀龍應台。 

中國風是討好市場？ 

無心插柳，這是一種類型 

問：你歌詞中有濃濃的中國風，是因為個人喜愛，還是為了討好中國市場？這種中國風會不會只是一時流行呢？（梁西華，台北市） 

答：中國風是無心插柳的結果。我所創作的第一首中國風歌詞是「娘子」，推出時頗受歡迎，剛好中國市場又興起，有經濟實力消費，讓中國風得以延續風潮。流行音樂本來就是商品，我認為中國風不是一時現象，它會成為一種類型。其實在我之前，早就有中國風歌曲了；未來也一定還會有新的歌手繼續創作中國風歌曲。 

問：未來是否考慮出一張個人專輯？有無想過把你所創作過的詞，以自己的歌喉重新加以詮釋？（顏鈺儒，台北新莊、謝德育，台北市） 

答：我唱歌並不好聽，沒想過當歌手。我曾想過以「中國風」為主題，將不同歌手所唱的作品集中在一張專輯裡，但因版權分散在不同唱片公司、費用昂貴而做罷。未來考慮以演唱會的方式來做，比較可行。 

青花瓷靈感從哪來？ 

國寶歌名，原本叫青銅器 

問：我很喜歡「青花瓷」這首歌，請問歌詞靈感從何而來？你曾經寫情歌給女友或暗戀的人嗎？（陳怡靜，高雄市） 

答：當時我認識了好幾個鑑賞骨董藝術的朋友，觸發我想用國寶來當歌名的動機。原本要叫「青銅器」，以青銅器上的銘文象徵愛情的神秘，以青銅器的年代象徵愛情的久遠。但落筆時發現杰倫做的曲溫柔委婉，我腦中浮現的全是煙雨江南的畫面。於是改成「汝窯」，但「汝窯」念起來不好聽，汝窯的「天青色」卻觸發了我副歌的第一句「天青色等煙雨」。就這樣輾轉變成了「青花瓷」。 

我不會寫歌給暗戀的人，只會寫歌給女友。「倒帶」就是我寫給分手女友的作品。 

周杰倫咬字有問題？ 

唱不清楚，歌詞反被注意 

問：你的歌詞很美，但周杰倫唱你的歌，似乎會有口齒不清的問題，不看字幕聽不懂。請問你有想過要改善嗎？（陳智花，台北市） 

答：西班牙、法國的流行音樂，一般人也聽不懂，但還是會喜歡，因為被Vocal（人聲）吸引。現在KTV很流行，你只要看過字幕一兩次，就知道他在唱什麼。正因為他唱的不是每一句都清楚，反而引起聽眾的好奇，想知道歌詞的內容。

【2008-08-07/聯合報/A6版/話題】

水電工玩出學問
他的人生 像星爺電影他的作品 很復興中華

【本報記者陳宛茜】

方文山的辦公室不像辦公室，倒像儲藏室。牆上立著一堆鐵牌，是他到各地廢墟撿來的；他身旁一個櫃子裝滿了電子零件，高中念電子科時收藏到現在。桌上的書堆得像座小山，卻可以從中翻出一把亮光閃閃的道具菜刀。 

為什麼要在辦公室收藏這些東西？方文山答得理直氣壯：「為什麼要有理由呢，就是好玩嘛。」 

如果把方文山的人生拍成電影，應該是周星馳那種。 

他高職畢業，當過水電工、貨車司機，卻被封為「中國風大師」。他的歌詞屢被兩岸選為國、高中考題，許多學生因為唱了「青花瓷」、「刀馬旦」，才開始對中國文化感興趣。他還應邀到包括北大在內的幾十所學校演講，講修辭學、中國傳統文化，儼然是「復興中華文化」的代言人。 

方文山的人生，非常不按牌理出牌。一般人死讀活讀的高中時代，他沒放心思在書本上；而在理當「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服兵役期間，他卻突然開了竅，拚了命地讀書、研究電影。他創作所憑藉的國學基礎，幾乎都是當兵短短兩年打下的。 

方文山的人生，有點誤打誤撞。當完兵後，他本來想拍電影，還認真地念了編劇班。但當時台灣電影不景氣，他想說先進音樂圈再轉電影，意外被吳宗憲看上，和周杰倫一起簽入旗下。兩人在公司打地鋪熬夜創作，建立起革命情感，成為音樂最佳拍檔。 

兩人都愛玩愛搞怪，想在周的第一張唱片裡放點另類的東西，就這樣寫了中國風作品「娘子」。沒想到唱片大賣、又碰上中國崛起，另類變成主流。 

說方文山福星高照，未免也太過簡單。他非常努力，投稿給吳宗憲前，至少做了幾百首歌詞練習；他也很聰明，懂得抓住「中國風」議題出書演講、創造個人品牌，讓原本躲在幕後的作詞人，也能走上舞台發光。 

但方文山其實沒有外面想像的「有使命感」。他在書裡正經八百地介紹轉注、假借等修辭學，在個人部落格模仿學測舉辦「歌詞大會考」，據他說法都只是「好玩」，沒什麼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方文山愛玩，但他玩得比一般人認真，玩著玩著就成了學問。他對東方古老建築感興趣，便花了兩年時間收集上千個玩具屋，加工改造成一座寬一公尺、長兩公尺半的唐代「長安城」模型。 

這個無心插柳的「玩具」，已輪流在十三行博物館、華山創意園區展覽，目前在十三行博物館展出。 

而那堆從高中時期就收藏的電子零件，方文山動不動就拿到手中揉揉捏捏。他說，搞不好哪天就把零件捏成藝術品，可以開個裝置藝術展。 

方文山這場人生電影，我們連上半場都還沒看完呢。 

【2008-08-07/聯合報/A6版/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