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曾在我家哭訴：「我真苦命啊！花錢去娶個越南瑪，本以為鄉下女孩聽話、好管，沒想到我兒子千挑萬選，竟娶回個狐狸精，把他整顆心都擄走了。」當時少不更事的我取笑伯母：「妳怎麼跟自己的媳婦吃醋？堂哥跟小蝶恩愛，那是妳的福氣，妳該高興才對。」伯母瞪我一眼，說：「妳不懂啦！」事後，我的母親告訴我：「你伯母疼你的堂哥，勝過疼自己的命，她覺得小蝶搶走了你的堂哥，唉！複雜的心，單純的愛。」

       後來伯母的所作所為，果然印證我母親所說的「複雜的心，單純的愛」。

      我曾目睹在黃昏時分，堂哥跟小蝶手牽手在河堤散步，伯母不知從哪忽然衝出來，朝小蝶一陣痛打，口裡不停罵著：「不要臉的女人！不回家煮飯，跟男人在這邊手牽手散步，妳為什麼不去死？」 我知道在小蝶沒出現前，每天跟這「男人」手牽手散步的是伯母自己。

        接著，一幕幕老掉牙的婆婆虐待媳婦、婆婆向兒子告媳婦的狀的電視劇情節不斷的由伯母領銜主演，直到伯父怒斥一聲：「夠了！」這幕荒唐的戲方暫時休止。但沒過幾天，更荒唐、更驚悚的情節再度由伯母自編自演，戲的結尾，伯母一定會對小蝶撂下一句：「妳為什麼不去死？」隱藏在其中的，其實是伯母想重獲堂哥對她的噓寒問暖，及她們母子曾有過的盈盈笑語，而這份盈盈笑語如今已被堂哥與小蝶的情話綿綿取代。

      小蝶嫁來兩年後，生下一名女嬰。伯父和堂哥都為此事樂開懷，原以為新生命的誕生會緩解伯母對小蝶的怨恨。但伯母卻打翻了堂哥早就委託鄰居代煮的一大鍋麻油雞， 大家以為伯母只是不滿小蝶沒生男孩，但後來伯母哭哭啼啼的對我說：「會生孩子有甚麼了不起？我開刀的時候，妳堂哥都沒有請人煮補品給我吃，難道我對他的愛，會不如那個越南瑪？」」

     由於伯母禁止任何人幫小蝶作月子，伯父只好趁伯母不在時，偷偷的煎麻油雞蛋給小蝶吃。當伯母發現這秘密，她揪著小蝶的頭髮出現在巷子，哭喊著：「我好苦命呀！家裡養的這頭小狐狸精居然去迷惑自己的公公，大家可曾見過這麼見笑的事呀？」又是歹戲拖棚，但歹戲也終有落幕之日。

     我永遠記得那是個暖洋洋的初春午後，伯父正驕傲的向鄰人展示他懷裡那粉粧玉琢的小女嬰，伯母罵小蝶為什麼不去死的聲音又自屋裡傳出。忽然，伯母家頂樓，出現一團大火球，原本笑嘻嘻的嬰兒霎時哭得聲嘶力竭，彷彿在為自己的母親竟以如此激烈的自焚方式結束生命而嚎啕痛哭。

   此後，伯母便完全失去堂哥，極度的懊悔與痛苦讓伯母轉向誦經禮懺尋求慰藉。有一回，當伯母握住我的手時，我竟感到她的手感有著從未有過的溫潤慈祥，但不知堂哥可曾知曉？

   伯母往生前，終於得到堂哥口頭上的原諒， 只見伯母大呼一口氣，彷彿啃噬內心多年的磨難終於消除。   

     伯母逝世後一個月，我夢見她搭乘一艘船，船身只容得下她與船夫，她無悲亦無喜。船槳每擺動一次，就發出近似「渡、渡」的聲響。船頭有隻色澤鮮艷的紅蝶翩翩飛舞，宛如在引導船隻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