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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8/02 00:18:43瀏覽2514|回應35|推薦162 | |
齊邦媛教授日譯[巨流河]出版意義非凡~附王德威導讀~下 張 鳳 登上美國世界日報部落格首頁 http://blog.worldjournal.com/pages/home 精采圖文和名家部落格 自從20年前﹐ 王德威和柯慶明﹑ 張淑香等位教授好友幫我 引介齊教授﹐ 後多年細讀﹐也於書中幾次寫論 ﹐更為探尋 她的知識人生足跡 ﹐ 在2009年 和 2010年﹐ 特地痴心地乘應邀 去演講訪天津南開中學(大學 )、還在長江隧道穿梭到湖北省 武漢市武昌珞珈山武漢大學... 附﹕ 王德威<如此悲傷,如此愉悅,如此獨特>續 *** *** *** 由三十年代到九十年代,齊邦媛廁身學校一甲子,或讀書 求學,或為人師表,在在見證知識和知識以外因素的複雜互動 。她嘗謂一生彷彿「一直在一本一本的書疊起的石梯上,一字 一句的往上攀登。」但到頭來她發現這石梯其實是個天梯,而 且在她「初登階段,天梯就撤掉了。」這知識的天梯之所以過 早撤掉不僅和半個多世紀的歷史動蕩有關,尤其凸現了性別 身份的局限。 九一八事變後,大批東北青年流亡關內。齊世英有感於他 們的失學,多方奔走,在一九三四年成立國立中山中學,首批 學生即達兩千人。這是齊邦媛第一次目睹教育和國家命運的密 切關連。中山中學的學生泰半無家可歸,學校是他們唯一的托 命所在,師生之間自然有了如親人般的關係。「楚雖三戶,亡 秦必楚」成為他們共勉的目標。抗戰爆發,這群半大的孩子由 老師率領從南京到武漢、經湖南、廣西、再到四川。一路砲火 威脅不斷,死傷隨時發生,但中山的學生猶能絃歌不輟,堪稱 抗戰教育史的一頁傳奇。 中山中學因為戰爭而建立,齊邦媛所就讀的南開中學、 武漢大學則因戰爭而遷移。南開由張伯苓先生創立於一九○四 年創立,是中國現代教育的先驅,校友包括周恩來、溫家寶兩 位國家總理,錢思亮、吳大猷兩位中央研究院院長,和無數文 化名人如曹禺、穆旦、端木蕻良等(張鳳 按 <<未>>的 鹿 橋... 也 是 )。武漢大學是華中學術重鎮,前身是張之洞創辦 的自強學堂,一九二八年成為中國第一批國立大學。抗戰爆發 ,南開遷到重慶沙坪壩,武大遷到樂山。 邦媛先生何其有幸,在戰時仍然能夠按部就班接受教育。 即使在最不利的條件下,南開依然保持了一貫對教學品質的 堅持。南開六年賦予齊邦媛深切的自我期許,一如其校歌所謂, 智勇純真、文質彬彬。到了樂山武漢大學階段,她更在名師指 導下專心文學。戰爭中的物質生活是艱苦的,但不論是南開 「激情孟夫子」孟志蓀的中文課還是武大朱光潛的英美文學、 吳宓(1894-1978)的文學與人生、袁昌英(1894-1973)的莎士 比亞,都讓學生如沐春風,一生受用不盡。在千百萬人流離失 所,中國文化基礎傷痕累累的年月裏,齊邦媛以親身經驗見證 知識之重要,教育之重要。 然而戰時的教育畢竟不能與歷史和政治因素脫鉤。齊邦媛 記得在樂山如何興沖沖的參加「讀書會」,首次接觸進步文學 歌曲;她也曾目睹抗戰勝利後的學潮,以及聞一多、張莘夫被 暗殺後的大規模抗議活動。武漢大學復校之後,校園政治愈演 愈烈;在「反內戰、反飢餓」的口號中,國民黨終於軍隊開進 校園,逮捕左派師生,釀成「六一慘案」。 半個世紀後回顧當日校園紅潮,齊邦媛毋寧是抱著哀矜勿 喜的心情。她曾經因為不夠積極而被當眾羞辱,但她明白理想 和激進、天真和狂熱的距離每每只有一線之隔,歷史的後見之 明難以作判斷。她更感慨的是,許多進步同學五十年代即成為 被整肅的對象,他們為革命理想所作的奉獻和他們日後所付出 的代價,往往成為反比。這就不能不令人深思知識分子和國家 機器之間艱難的抗爭了。 *** 反諷的是,類似的教育與意識形態的拉鋸也曾出現在台灣,而 邦媛先生竟然身與其役。時間到了一九七○年代,反攻復國大 業已是強弩之末,但保守的國家棟樑們仍然夙夜匪懈。彼時齊 先生任職國立編譯館,有心重新修訂中學國文教科書,未料引 來排山倒海的攻擊。齊所堅持的是編訂六冊不以政治掛帥,而 能引起閱讀興趣、增進語文知識的教科書,但她的提議卻被扣 上「動搖國本」的大帽子。齊如何與反對者周旋可想而知,要 緊的是她克服重重難關,完成了理想。 我們今天對照新舊兩版教科書的內容,不能不驚訝當時驚 天動地的爭議焦點早已成為明日黃花。「政治正確」和「政治 不正確」原來不過如此這般。倒是齊先生能夠全身而退,還是 說明當時台灣政治社會環境與大陸的巨大差距。日後台灣中學 師生使用一本文學性和親和力均強的國文教材時,可曾想像幕 後的推手之所以如此熱情,或許正因為自己的南開經驗:一位 好老師,一本好教材,即使在最晦暗的時刻也能啟迪一顆顆敏 感的心靈。 齊先生記錄她求學或教學經驗的底線是她作為女性的自覺。 一九三 ○、四○年代女性接受教育已經相當普遍,但畢業之後 追求事業仍然談何容易。拿到武漢大學外文系學位後的齊邦媛 就曾著實徬徨過。她曾經考慮繼續深造,但國共內戰的威脅將 她送到了台灣,以後為人妻,為人母,從此開始另外一種生涯。 但齊先生從來沒有放棄她追求學問的夢想。她回憶初到台 大外文系擔任助教,如何一進門就為辦公室堆得老高的書籍所 吸引;或在台中一中教書時,如何從「菜場、煤爐、奶瓶、尿 布中偷得……幾個小時,重談自己珍愛的知識」的那種「幸福」 的感覺。直到大學畢業二十年後,她才有了重拾書本的機會, 其時她已近四十五歲。 一九六八年,齊邦媛入美國印第安納大學研究所,把握每 一分鐘「偷來的」時間苦讀,自認一生是「最勞累也最充實的 一年」。然而就在碩士學位唾手可得之際,她必須為了家庭因 素放棄一切,而勸她如此決定的包括她的父親。 這,對於邦媛先生而言,是她生命中渡不過的「巨流河」 吧?齊先生是惆悵的,因為知道自己有能力、也有機會渡到河 的那一岸,卻如何可望也不可及。值得我們思考的是,如果在 齊世英先生那裏巨流河有著史詩般的波濤洶湧,邦媛先生的 「巨流河」可全不是那回事。她的「河」裏淨是賢妻良母的守 則,是日復一日的家庭責任。但這樣「家常」的生命考驗,如 此瑣碎,如此漫長,艱難處未必亞於一次戰役,一場政爭。在 知識的殿堂裏,齊先生那一輩女性有太多事倍功半的無奈。直 到多年以後,她才能坦坦然面對。 *** 《巨流河》回顧現代中國史洪流和浮沉其中的人與事,感 慨不在話下;以最近流行的話語來說,這似乎也是本向「失敗 者」致敬的書。邦媛先生對此也許有不同看法。齊世英、張 大飛、朱光潛、錢穆等人所受到的傷害和困蹇只是世紀中期 千萬中國人中的抽樣;如果向他們致敬的理由出自他們是「 失敗者」,似乎忽略了命運交錯下個人意志升華的力量,和發 自其中的「潛德之幽光」。《聖經》〈提摩太後書〉的箴言值 得思考: 「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當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 ,所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 而邦媛先生本人是在文學裏找到了回應歷史暴虐和無常的 方法。一般回憶錄裏我們很難看到像《巨流河》的許多篇章那 樣,將歷史和文學作出如此綿密誠懇的交匯。齊邦媛以書寫自 己的生命來見證文學無所不在的力量。她的文學啟蒙始自南開; 孟志蓀老師的中國詩詞課讓她「如醉如癡地背誦,欣賞所有作 品,至今仍清晰地留在心中。」(131)武漢大學朱光潛教授 的英詩課則讓她進入浪漫主義以來那撼動英美文化的偉大詩魂。 華玆華斯清幽的「露西」組詩,雪萊《雲雀之歌》輕快不羈的 意象,還有濟慈《夜鶯頌》對生死神秘遞換的抒情,在在讓一 個二十歲不到的中國女學生不能自已。 環顧戰爭中的混亂和死亡,詩以鏗鏘有致的聲音召喚齊邦媛維 持生命的秩序和尊嚴。少年「多識」愁滋味,雪萊的《哀歌》 “I die! I faint! I fail!”引起她無限共鳴。但「我所惦念的不僅 是一個人的生死,而是感覺他的生死與世界、人生、日夜運轉 的時間都息息相關。我們這麼年輕,卻被捲入這麼廣大且似乎沒 有止境的戰爭裏。」(192) 在張大飛殉國的噩耗傳來時刻、在戰 後晦暗的政局裏,惠特曼的《啊, 船長!我的船長!》沉澱她的 痛苦和困惑。“O the bleeding drops of red,/Where on the deck my Capitan lies, /Fallen cold and dead.”「那強而有力的詩句,隔 著太平洋呼應對所有人的悲悼](216)悲傷由此提升為悲憫。 多年以後,齊先生出版中文文學評論集《千年之淚》1990) 。書名源自《杜詩鏡銓》引王嗣奭評杜甫〈無家別〉:「目擊 成詩,遂下千年之淚。」生命、死亡、思念,愛、親情交織成 人生共同的主題,唯有詩人能以他們的素心慧眼,「目擊」、 銘刻這些經驗,並使之成?回蕩千百年的聲音。齊先生有淚, 不只是呼應千年以前杜甫的淚,也是從杜甫那裏理解了她的孟 志蓀、朱光潛老師的淚,還有她父親的淚。文學的魅力不在於 大江大海般的情緒宣洩而已,更在於所蘊積的豐富思辨想像能 量,永遠伺機噴薄而出,令不同時空的讀者也盪氣迴腸;而文 學批評者恰恰是最專志敏銳的讀者,觸動作品字裏行間的玄機 ,開拓出無限解讀詮釋的可能。 杜甫、辛棄疾的詩歌誠然帶給齊邦媛深刻的感懷,西方文 學希臘、羅馬史詩到浪漫時代,維多利亞時代,甚至艾略特等 現代派同樣讓她心有戚戚焉。齊先生曾提到西方遠古文學裏, 她獨鍾羅馬史詩《伊尼亞德》(The Aeneid)。《伊尼亞德》 描述特洛伊戰後,伊尼亞斯(Aeneas)帶著一群「遺民」渡海 尋找新天地的始末。他們歷盡考驗,終在意大利建立了羅馬帝 國。但是伊尼亞斯自己並無緣看到他的努力帶來任何結果;他 將英年早逝,留下未竟的事業。這樣的史詩由齊先生道來顯然 此中有人,呼之欲出,由是我們對她的心事又有了更多體會。 成功不必在我,歷史勝敗的定義如何能夠局限在某一時地的 定點? 一九九五年,抗戰勝利五十年,齊邦媛赴山東威海參加會議。 站在渤海灣畔北望應是遼東半島,再往北就通往她的故鄉?嶺。 然而齊是以臺灣學者身份參加會議,不久就要?臺。她不禁感慨 :「五十年在臺灣,仍是個『外省人』,像那永遠回不了家的船(“The Flying Dutchman”)」——「悵惘千秋一灑淚」,杜 甫的淚化作齊邦媛的淚。與此同時,她又想到福斯特(Foster)的 《印度之旅》的結尾:「全忘記創傷,『還不是此時,還不是 此地。』(“not now, not here.”)」(490) 這裏中西文學的重 重交涉,足以讓我們理解當歷史的發展來到眼前無路的時刻, 是文學陡然開拓了另一種境界,從而興發出生命又一層次的感 喟。 也正是懷抱這樣的文學眼界,齊邦媛先生在過去四十年致力 臺灣文學的推動。臺灣很小,但歷史的機緣使這座小島成和大陸 有了分庭抗禮的機會。甲午戰後,臺灣是在被割裂的創傷下被擲 入現代性體驗;一九四九年大陸變色,將近兩百萬軍民湧入島上 ,更加深臺灣文學的憂患色彩。齊邦媛閱讀臺灣文學時,她看到 大陸來臺作家如司馬中原、姜貴筆下那「震撼山野的哀痛」, 也指出本土作家吳濁流、鄭清文、李喬的文字一樣能激起千年 之淚。 海峽兩岸劍拔弩張的情況如今已經不復見,再過多少年, 一八九五、一九四七、一九四九這些年分都可能成為微不足道的 歷史泡沫。但或許只有臺灣的文學還能夠倖存,見證一個世紀 海峽兩岸的創傷?齊先生是抱持這樣的悲願的。她也應該相信 ,如果雪萊和濟慈能夠感動一個抗戰期間的中國女學生,那? 吳濁流、司馬中原也未必不能感動另一個時空和語境裏的西方 讀者。她花了四十年推動臺灣文學翻譯,與其說是為了臺灣 文學在國際文壇找身份,不如說是更誠懇的相信文學可以有 戰勝歷史混沌和國家霸權的潛力。 《巨流河》最終是一位文學人對歷史的見證。隨著往事 追憶,齊邦媛先生在她的書中一頁一頁的成長,終而有了風 霜。但她娓娓敘 述卻又讓我們覺得時間流淌,人事升沉,卻有 一個聲音不曾老去。那是一個「潔淨」的聲音,一個跨越歷史 、從千年之淚裏淬煉出來的清明而有情的聲音。 是在這個聲音的引導下,我們乃能與齊先生一起回顧她的 似水年華:那英挺有大志的父親,牧草中哭泣的母親,公而忘 私的先生;那唱著《松花江上》的東北流亡子弟,初識文學 滋味的南開少女,含淚朗誦雪萊和濟慈的朱光潛;那盛開鐵石 芍藥的故鄉,那波濤滾滾的巨流河,那深邃無盡的啞口海,那 暮色山風裏、隘口邊回頭探望的少年張大飛……。如此悲傷, 如此愉悅,如此獨特。 上 圖 ﹕ 日譯版《巨流河》出版左﹕柯慶明﹑齊邦媛`池上貞子﹑李瑞騰教授 左 起 ﹕ 張鳳 齊邦媛 何凡 林海音 琦君 夏祖麗 張至璋1992在台北開會 下 圖 ﹕ 台 北 版 《巨流河》 王德威 序 張鳳著 <<哈 佛 心 影 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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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