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清晨，我被客廳的開門聲吵醒。六點鐘不到。

是小偷嗎？我寒毛不由得豎了起來，害怕讓我瞬間完全清醒。先是輕輕的關門聲，然後是躡手躡腳輕移向女兒的臥房。

抓起床頭櫃上的電話，我準備報警。

猶豫之間，那輕巧的腳步聲移向廚房，然後是後院落地門打開的聲音。躲在窗簾後面，我顫抖的手拉開窗簾的一角，一探究竟。我看到一個清秀的側影，滿面愁容地盯著手機。

天啊，是女兒！

當我站在芳妮的眼前，她與我一樣驚訝。抬頭的一瞬間，我看到了她眼裡閃爍的淚光。滑了滑她的頭髮，我問：突然回家是不是有事？

芳妮給了我長長的靜默，然後深深的嘆息。媽媽：艾迪生病了，我回來看他。

艾迪是女兒的未婚夫，兩人自高中起認識十年，是同年的醫科畢業生。三年前訂婚，就等今年住院醫師實習結束步入禮堂。十年漫長的光陰，兩人的愛情在大家殷殷盼望下就要開花結果，難道天意不許？

我問：“艾迪生病嚴重嗎？”

芳妮答：“血癌。”

突然間一個粗曠的聲音把我與芳妮嚇了一跳，“艾迪得了血癌？”

原來是另一半元昊醒了，他聽到了我們的談話。

心急的元昊，不管芳妮舟車勞頓，一長串問題如箭般發過來。

“血癌？什麼時候發現的？醫生怎麼說？治好的機會多大？將來能像正常人一般生活嗎？”

“爸爸，艾迪得的病說好不好，說壞也不壞，化療治愈的機會有百分之五十。五年裏不復發，將來復發的機會就很小。化療前先冷凍精子，將來還是可以擁有自己的小孩。”

元昊聽到這樣的答案，想也不想，立刻說：“不管你們認識多久，訂婚幾年，馬上解除婚約，我不許妳嫁給他。”

芳妮愣了。

她傻傻地看著元昊：“爸爸，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妳不許嫁給他。停止所有婚禮的籌備，婚約馬上取消。”

“爸爸，你聽到我剛剛說的嗎？化療治癒的機會有百分之五十，我們將來也可以如一般夫妻擁有自己的孩子，過一般的家庭生活。”

“我不管那些統計數字，我只要我的女兒嫁個健康的人。百分之五十治好的機會，表示妳將來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成為寡婦。妳難道要抱著不定時炸彈過一生？如果不幸賭輸了，又有了孩子，妳要如何過下去？最怕是病情拖延，過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若是拖個十年五載還是走了，妳難道賠上寶貴的青春？不准，我絕不准妳嫁給艾迪。”

“爸爸，請你冷靜點好嗎？我與艾迪訂婚三年，表示我願意與他共度一生的盟約已經建立三年。我如果就此離他而去，是不是成了不守信背棄盟約之人？如果我們已經結婚，你難道要我離婚？就算我離開艾迪另外擇人而嫁，你能保證另一個人一生中不會生病，不會有意外事故，能夠讓我幸福一生？艾迪是我的選擇，也是你和媽媽當初同意的，所以我必需和他一起度過這個難關。就算將來不幸發生，我是醫生，能夠養活自己與孩子的。我不會解除婚約。艾迪的化療只需半年的時間，婚禮訂在一年後，我要如期結婚。”

元昊沒料到芳妮是這樣的回答，眼中有著暴怒。

“芳妮，聽好，我不准妳嫁給艾迪。妳還年輕，沒遇過人生航程裡的洶湧浪濤，妳不懂没頂巨浪的可怕。愛情只是美麗的糖衣，它在婚姻裡是沒有重量的。”

我看著又熟悉又陌生的元昊，想著他的話：“愛情只是美麗的糖衣，它在婚姻裡是沒有重量的。”

這是他為我們三十年婚姻的註解嗎？如果愛情在婚姻裡沒有重量，那什麼才是婚姻的秤砣？愛情難道只是你遊戲人間的藉口？在你徹夜不歸的夜裡，在你上演一場又一場一場遊戲一場夢的劇碼時，你可知我愛你三十年如一日？

聽完元昊的話，芳妮轉頭看向我，期待我的回答。

我，搖搖頭，走回屋裡。

走進芳妮的房間，打開她的衣櫃，年前訂好的婚紗端整地掛在架上，散發出讓人暈眩的美麗。我望著婚紗出神。我只想好好地看這美麗的婚紗，其他的，我已不願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