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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5/31 23:01:35瀏覽4059|回應28|推薦439 | |
之一
夜,很長,無止境,我們的目光也是。 我們彼此互望的目光交會於你我距離的半程,然後朝著相反方向各自延伸,直至抵達對方。 在夜的深黑裡,我們無法固定一個清晰的焦距,我們只能讓目光遊移、摸索。 我們的大腦各自積極活動著,想收集最可能的最大信息,但是再多的信息所集合成的不斷更新的結論,都只是令人焦慮的非確定信息。 非確定的狀況讓我們急切地期待,期待捕捉,期待被捕捉,我們呈現於分子原子不斷活躍蹦跳燃燒的動態中,其能量強大到促使我們捲入一輛飛快行駛的列車裡,車窗外的人事物全都簡化成了抽象的線條,世界模糊著,世界在消失當中。 在黑暗裡,我們看到愛因斯坦把時針相對地撥慢撥慢了,只剩下一個眼前的瞬間。 這個瞬間裡,唯一存在的真實是我們幾乎停止不動的時間。 以及,我們互望的目光。 我們互望的目光,創造了我們的空間,我們的空間正在紀錄一個開天闢地的神話。 在每一個可能的下一分秒,我們將了解神話的意義。 而在神話的意義被了解之前,我們用目光互相磨擦撞擊,撞擊磨擦,想為漫長無止境的黑夜點燃起火花的燦爛。 我們焦慮地期待靜止不動的時間終於移動腳步,可是我們卻又畏懼下一分秒的到來,因為,我們並不知道列車正駛向何方。 在不可知的下一分秒到來之前,我們靜止的時間變得如此無止的永恆,以致我們也無止地如此用目光互相磨擦撞擊,撞擊磨擦……。 在這火花點燃之前的最黑暗時刻裡,我們卻早已體驗了火花或許將點燃的燦爛。 而如果燦爛已經被體驗,我們何需焦慮這一瞬間之後的也許或必然。 *** *** *** *** *** *** *** *** *** *** *** *** ****** 之二 一瞬間,科學把它定義為三秒鐘。 在秒針的滴答滴答滴答當中,或許,我應該把隔著一張桌子的身子探向你,跟你說些什麼,即使有些俗氣。 至少,我也可以回答你的目光一個微笑。 但是,我什麼都沒做,在這永恆的三秒鐘裡。 我無法做什麼,在這一閃即逝的三秒鐘裡。 這其實是一個夏日的午後,陽光是如此克里特島地刺眼著,海風慵懶的睫毛輕輕掛在貓沉睡的眼瞼上,我的腿上躺著沉睡的小海神,一隻被臨海客棧養大的貓,主人總是呼喚牠小海神,小海神是一隻拒絕吃魚的貓。 客棧主人說小海神拒絕吃魚是因為牠的靈魂來自深海,當他這麼說時,我好像在他瘦消蒼老的臉龐上看到一點荷馬一點柏拉圖,而這個年輕時曾經在德國當過客工的客棧主人,其實可能並不很清楚什麼荷馬什麼柏拉圖,也因此我更加相信他那毫無知識份子矯揉做作的臉龐上的一點荷馬一點柏拉圖的影子,是真實的荷馬真實的柏拉圖。 而其實,這島上的居民哪需荷馬柏拉圖,他們都是荷馬柏拉圖所傳述中的奧林匹斯眾神之王宙斯的後代,沒有克里特島作為藏身之所,初生的宙斯早就被他的父親吞食了,而由於被藏在山洞裡的幼嬰宙斯發出的咿喔聲仿若豬聲,克里特島人就養了一大堆豬,用豬聲來混瞞兇殘的父王,以防他辨認出幼嬰宙斯的聲音,因此宙斯才得以存活,並於長大以後成為奧林匹斯眾神之王,也因此,豬在克里特島是一種神聖的動物,克里特島很多居民至今依舊保持不食豬肉的習俗。 我並沒有問客棧主人是否不吃豬肉,他也從來不問我為什麼吃素,而小海神拒絕吃魚,是牠的自由意志,我們都是萍水相逢的地球過客,在某個偶然的時間某個偶然的地點交會了。 也或許,生命旅途中無數的偶然交會其實都是必然性的? 至少,在你我隔桌目光交會的這一瞬間,我想起了一個仿若必然性的永恆。 永恆就是時間的不存在性,時間是用來紀錄事件的發生過程,而如果沒有物質的存在,就不會發生事件,沒有事件的發生,就不存在時間。 你我目光的交會,對周遭直挺的黑棗樹、粉紅微笑的夾竹桃、沙灘上嬉戲的遊客、躺在我腿上沉睡的小海神或是正持著"波走琴"(Bouzouki)自彈自唱的客棧主人的老祖父而言,是毫不存在的非事件。 也因此,這個非事件並不需要時間為它做紀錄。 它既是超越時間的,我何需把隔著一張桌子的身子探向你跟你說些什麼,我也不需要回答你的目光一個微笑。 而你,仿若鏡中另一個我,我看到你腦中的我這麼想著。 *** *** *** *** *** *** *** *** *** *** *** *** *** *** 之三 一個陽光如此克里特島地刺眼著的夏日午後的這一瞬間,我卻想起了黑洞。 黑洞,據科學家們說,是宇宙中最大的發光體,由於其強大的引力作用,任何光線都不被容許離開黑洞。 只有,當黑洞裡氣體激烈摩擦時會噴射出燦爛無比的x光線。 仿若,我們在目光互望的瞬間所體驗到的火花或許將點燃的燦爛。 而如果燦爛已經被體驗,我們何需焦慮這一瞬間之後的也許或必然。 然後,小海神翻了一下身,張開雙眼,朦朧地望向八十多歲的老祖父,從老祖父撥彈著波走琴的指間傳出的琴音,高低起伏有如情緒不安的浪水,他略微沙啞的嗓門,時而溫柔時而激烈地吟唱著一個似乎劇情豐富的故事,他縮皺塌扁的面龐,散發著一圈圈生命的光暈,小海神微微甩著尾巴,兩隻清醒過來的似綠若藍的大眼睛閃爍發亮著,而,在牠眼瞳的反光裡,我看到不朽的希臘左巴,在希臘左巴的舞步裡,我看到時間從來沒有移動過腳步的永恆。 這個瞬間,我們互望的目光,創造了我們的空間,我們的空間正在紀錄一個開天闢地的神話。 而在每一個可能的下一分秒,我們將了解神話的意義。 (電影''希臘左巴'',1964年,伴奏弦樂器為"波走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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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