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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9/04 01:16:10瀏覽1840|回應30|推薦185 | |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扇窗子,只是,這扇窗子經常被遺忘了,有時候是,有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心裡有這麼一扇窗子。 就像鐵烏,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心裡有這麼一扇窗子。 鐵烏生在一個只有父親跟祖母的家庭裡,這本是一個很奇怪的說法,每個嬰兒不都是被一個母親生下來的嗎?只是,生下鐵烏的女人從來不是家中的話題,祖母不提,父親也不提,家中雖然有幾本相簿,但是裡面沒有一張是母親的照片。 當別的小孩叫媽媽的時候,鐵烏叫的是歐媽媽,歐媽媽是祖母的意思,祖母只生了一個兒子,一個私生子。 生為私生子的父親從來不知道誰是他的父親,而當這個從年少起就在政府清潔隊做垃圾工人的男子,在某一日抱著一個被稱為鐵烏的嬰兒走進家門時,他就成了鐵烏的父親,而祖母就成了鐵烏的替代母親,歐媽媽。 其實,這對鐵烏來說,本不是什麼缺憾或困擾,只是,在他成長的過程中,經常被其他小孩取笑為“妓女的兒子”,無數次在路上被小孩子們追著丟石頭,他就哭著回家向父親要媽媽,父親總是說:“歐媽媽不就是媽媽嗎?” 如果他繼續追問:“妓女是什麼?” 父親就板起臉說:“你少聽別人胡說八道。” 鐵烏在學校的學習成績很差,當他在小學留了兩級才終於勉強畢業時,校長建議鐵烏的父親,讓鐵烏去上特殊學校的初中部,鐵烏的父親怕讓人取笑兒子是個智障人,硬是把他送到普通職業學校去上初中。 在職業學校,無論如何吃力學習卻總是落後一大截的鐵烏,成了學校出名的呆瓜,而他從前的綽號“妓女的兒子”,就像甩不掉的影子,每日都被同學此起彼落地呼叫著。 然後,從同學的饒舌中,他逐漸拼湊出了一個有關他生世的過往。 他的父親曾經有個老相好,這個老相好是個妓女,有一陣子,這個妓女有意從良,跟父親短期同居了一段時日,就在這段時日妓女懷了孕,但是她嫌父親太貧窮,在醫院生下了鐵烏以後,就跟父親分手,轉到另一個城市重操妓女舊業了。 對長了一顆近似智障的呆瓜腦袋以及出生貧賤家庭的鐵烏來說,經常受同學嘲笑作弄,本就是再尋常不過的例行公事,面對如此有若被踐踏的污泥的日常生活,鐵烏總是默默無言地承受著,他就像是一個生活在黑洞中的人,從來不知道黑洞外有藍天,藍天上掛著一顆照亮所有生命的太陽。 如果有誰對他說:“呆瓜,等一下數學老師來的時候,你就把這個盒子拿到講桌上送給他。” 他總是依從指示,照做不誤,而從盒子裡奔竄而出的小老鼠,當然讓代罪羔羊的鐵烏被叫到校長室訓斥了一番。 鐵烏從來不抱怨如此受人耍弄,他甚至因為得以混在一幫人當中,而覺得感激無比,他深知,少了個歸屬的團體,他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是的無名氏,而在一個受同伴擺弄的團體裡,他至少是個名叫“妓女的兒子”的人,這種歸屬感使他感覺自己不是孤單的。 尾隨著一小幫四處鬧事的夥伴,還不到十五歲的鐵烏也跟著惹了不少事情。 比較值得一提的是,有一次,他跟著夥伴們半夜闖進一家超級市場偷東西,當大家開了啤酒慶祝一番,然後,各自扛著竊物奔逃回家之後,被遺忘的鐵烏卻醉倒在貨倉角落,呼呼大睡著,直到次日大清早被超市員工發現而揭發了這個偷竊事件。 幾個為此被送到青少年管訓處關了兩個月的夥伴們當然更加瞧不起鐵烏了。 鐵烏為了挽回同伴對他的認可,決定去搶劫鄰鎮的小銀行。 搶劫那天,幾個夥伴坐在對街的咖啡館裡冷眼旁觀,鐵烏一個人慌慌張張地衝進銀行,舉著玩具手槍,朝著桌子後頭的一個女人抖著變了音調的鴨子叫聲說道:“這是搶銀行,要命就快把錢交出來!” 桌子後頭的女人一臉訝異地說道:“可是這裡是鎮公所,不是銀行啊,銀行是左邊那個門。” 於是,坐在對街咖啡館的幾個夥伴,只見到鐵烏才進屋一兩分鐘又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就知道事情泡湯了,於是一夥人嘩地一散,各自騎著單車、摩托車奔逃而去了。 這個泡了湯的搶劫事件,雖然沒有被警察追查到任何線索,但是,鐵烏卻被夥伴們當成沾了霉氣的烏鴉,不再接納他。 他每天形單影隻地晃來晃去,啃著缺了團體歸屬的落寞,內心盡是一片自己填補不了的空,這種空蕩蕩的感覺比躺在地上讓人踐踏還要難受,“唉,非得幹出個驚天動地的大事不可。”鐵烏老是這麼想著。 而這個驚天動地的大事,讓鐵烏在反覆絞盡腦汁之間,終於無意間摸著了一道靈光。 他碰巧聽說,幫中老大愛上了一個女孩,可是這個女孩卻對老大視若無睹,平常一向天塌下來我擋的老大,這回似乎真動了情而一點都瀟灑不起來,不久前,當老大給幾個女孩在校園裡當眾嘲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時,站在一旁的鐵烏就暗暗下了決心,非得幹些什麼不可,一方面為老大争回面子,二方面,好讓夥伴們瞧得起他。 他消耗了比百分之百還要多的呆瓜腦汁,終於設計了一個單人行動的計畫,決定行動的前一天,他因為興奮過度,還是忍不住透露了風聲給一個夥伴,於是,可以理解的,大夥人全都知道了呆瓜的計畫。 而他的計畫是從女孩做實習店員的糕餅店後門開始的。 這天下午,他躲在垃圾桶後頭,等著女孩下班,當女孩從糕餅店後門走出,正戴好頭盔,發動起摩托車馬達的剎那,鐵烏忽地從垃圾桶後頭鑽了出來,一腳跨上摩托車後座,拿著一隻小折合刀抵著女孩的背部,說道:“照我告訴妳的路線開,只要聽話就沒事。” 他們來到郊外一棟廢棄的農莊倉庫,下了摩托車,鐵烏押著女孩走進倉庫裡,才關好門,女孩就把頭盔摘下,生氣地衝著鐵烏直嚷道:“怎麼是你呢?呆瓜,你瘋啦?” 鐵烏望著這個漂亮的十七歲大女孩,心裡竟然有些怯弱了起來, 幾乎有些對不上口地結巴說道 : “可是,可是,這是很,很重要的事。” 於是,鐵烏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袖珍型錄音機,這時他似乎又覺得理直氣壯了起來,說道:“我老大愛妳,妳怎麼不賞臉,今天妳得說一段好聽的話,讓我老大有面子。” 邊說邊按了錄音按鈕,並把錄音機湊到女孩面前。 女孩一把搶過錄音機,說:“就為了這件事,你拿刀威脅我?” 鐵烏說:“折合刀根本沒打開啊,我只是嚇唬妳,怕妳不理我。” 女孩嘆了一口氣說:“呆瓜,你怎麼這麼呆呢?就算我對錄音機說一段假話,我還是不愛你們老大啊,你不是壞人,你只是交錯朋友了,唉,算了,我不生你的氣,我們回去吧。” 面對這麼口齒伶俐的漂亮女孩,鐵烏變得更呆了,完全忘了他本來要幹的驚天動地的大事,立刻為女孩開了倉庫大門。 才一腳跨出去,赫然立在面前的竟是老大,鐵烏還沒開口說話,已經被老大一把推倒在地上,等他又站起身來,倉庫大門已經關上了。 然後,他聽到女孩尖叫的聲音,連續不斷的尖叫聲,他想推開門,門卻打不開,於是他從旁邊一個破牆洞鑽了進去,只見老大正坐在掙扎不斷的女孩身上,強剥著她的衣服。 鐵烏忙著從地上檢起一根棍子,衝到老大背後,猛地一棍打下去,老大痛得滾到一邊去,鐵烏雙手緊握棍子,抵著老大的肚子,用他這輩子從來沒有使用過的堅定口吻說道:“你敢欺負這女孩,我就跟你拼了。” 老大躺在地上,鼓瞪著眼望著鐵烏,沒吭一聲。 於是,鐵烏對旁邊的女孩說,“穿好衣服,我們回去。” 當他們走出倉庫時,老大只是默默地躺在地上望著他們離去。 可以想像得到,從這個事件以後,鐵烏是永遠被夥伴們踢出幫會了,而且,他被耍弄得更厲害了,有時書包裡被塞了狗屎,有時坐到一張鬆了腿的椅子上而摔個四腳朝天,或是,學校的佈告欄上貼了一張色情照片,旁邊寫著:鐵烏的母親。 可是,鐵烏跟從前不一樣了,他似乎不再在乎如此被人耍弄,不再在乎夥伴們是否接受他還是排斥他,他不僅不在乎,他的臉上甚至時而閃過一絲微笑,一絲吸吮著花蜜的蝴蝶微笑,一絲嬰兒做著甜夢的微笑。 他就像是一個從來不知道黑洞外有藍天的人,第一次看到藍天上掛著太陽時臉上亮起的滿足微笑。 尤其是,每當那個漂亮的大女孩走過他身邊,對他說道:“嗨,呆瓜,你好嗎?” 他就會近乎口吃地回道:“還,還好,啊啊,謝謝妳!” 然後在女孩回過頭跟他說再見時,他會趕忙補上一句話:“妳送我的那幅畫,喔,好美,啊,我真喜歡,謝謝妳!” 那是一幅女孩的親手畫,畫的是,一扇窗子,窗子外面是澈藍的天,跟閃著陽光的白雲,畫的背後寫著:你的心裡有一扇窗子。 鐵烏把這幅畫掛在床邊的牆上,每天晚上熄燈睡覺前,他必定先凝視著這幅畫呆想一會兒,彷彿在做睡前祈禱,而,當他沉沉入睡時,他似乎總是夢到,他飛出了這扇窗子,正與天上的白雲嬉戲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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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