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女主角是[他們的故事之一: 四人行]裡的第三女主角''影''的延伸。
誰說人生是公平的?我相信,我從小就這麼相信,公平是靠自己爭取來的。
我的母親二十一歲那年,愛上了一個中年的有婦之夫,為了想逼他離開家庭,跟她結婚重組家庭,我的母親故意懷了孕,懷了孕的結果,卻反而促使這個中年男人收回了對母親愛的誓言,這個男人,就是我的父親,從我生下來到今天,二十四年了,我從來沒見過他。
我五歲那年,母親嫁給了另一個男人,她與這個也就是我繼父的男人生了兩個女兒。
當我已經上小學時,兩個妹妹因年幼還留在家中,直到今天我還能記得,當時的我幾乎是每日心不甘情不願地離家去上學,我總懷疑,背著我,兩個妹妹從父母那兒多得了些什麼。
我想,懷疑是我一生下來就跟我一起躺在搖籃裏的玩伴,我的繼父其實對我不錯,但是,我天生懷疑的心卻總有一個疙瘩,我覺得他對我雖然好,但是他對兩個妹妹更好,或者也可以這麼說,我覺得他應該對我更好,證明他沒有偏袒自己的親身女兒。
而事實上,繼父有時候為了證明他沒有偏袒自己的親身女兒,甚至會嚴厲對待兩個妹妹,例如有一次,大妹跟我吵嘴時,對我說:“妳自己也有爸爸,妳為什麼不去找他?”繼父為此處罰大妹一個禮拜不准看電視。
我也的確常想著去找生父,但是母親早已與他失去聯絡,我十八歲那年到戶口登記局去請求協助,終於查出他與家人住在奧地利、瑞士邊界的一個小城,於是我寫了一封信給他,兩個月後才得到一封簡短的回信:“親愛的女兒,很高興妳已長大成人,關於妳提到想與我見面的事,我想,都已經十八年了,妳有妳自己的家,我有我自己的家,我們不是都早已習慣了嗎?就讓一切這麼保持原狀吧。祝福妳。父親筆。”
父親拒絕跟我見面的事實雖然讓我鬱鬱寡歡了好一陣子,但是我並沒有因此被擊倒在地上,我覺得我心裏有一股天生滋長的力量,就好像枝幹折斷處會再長出新的枝葉一樣,我是一個頑強的鬥士,全身充滿了生命力。
充滿了生命力的我,喜歡挑戰,喜歡克服,我尤其喜歡追尋那種似乎得不到的什麼。
在我收到父親拒絕信不久之後,我感覺愛上了學校的歷史老師,他比我年長一大截以及早有家室的事實,毫不影響我對他奉獻愛情的熱忱,或許,正因如此重重的阻礙反而挑起了我追求他的興致。
我幾乎天天給他寫情書,用郵寄的,寄到學校給他,我雖然用假名寫信,但是,我知道,他知道情書是我寫的,每次他進教室上課或是在學校的某個角落碰到我,總是有點不自然地裝著不知情的樣子。
我喜歡故意在走道上,突然閃到他面前,說聲:“日安!” 他會極力擺出一種漠然的姿態,回聲:“日安!”然後就快步走開,看著他匆忙近乎逃走的倉皇,我會忍不住洋溢自心底一股莫名的快感,這是一種征服的快感,征服一個遙不可觸的目標的快感。
而一個遙不可觸的目標,總讓我聯想起父親 ,一個創造了我血肉身軀的陌生人,他的血流在我的身體裏,日日夜夜,他是我的基因,而我的基因卻在遙不可觸的天邊,誰能夠向我解釋這個活見鬼的非邏輯。
邏輯,我試著在心理學裏尋找,讀心理學讓我有一種超越的感覺,我感覺自己像個解剖師,拿著一把刀子,一把冰冷的刀子,切開手下的靈魂,探觸著這兒,敲碰著那兒,躺在我刀下抖顫的靈魂,只能無助地詢問我:“妳找到了我的邏輯嗎?” 這種居高臨下的俯視使我覺得自己像是個造物主似的,在我自己設制的邏輯網裏,我可以決定被我探視的靈魂的去從,而每個被我探視的靈魂都是我籠裏的俘虜。
我籠裏的俘虜甚至包括了我的心理學畢業論文指導教授。
我的指導教授是一個兩鬢微白五十歲出頭的紳士型男人,溫文中流露著深厚的學養,他的女兒也讀心理系,比我低兩級。
當他接受我當他的指導生時,我真是喜出望外,一方面固然是因為他的名氣,另方面,我想,我好像有點愛戀著他,從我開始修他課程的兩年來。
說實話,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我是愛戀他,還是崇拜他,我只知道,為了他的課程,我總是拼全力做最好的表現,他對我投視過來的確認眼光,讓我莫名所以地心跳加速,而自從成了他的指導生以後,我更是勤奮不已地寫著論文,只為在每次的私下指導鐘點能見到他讚美的微笑,他的微笑,溫煦同時性感,或許可以這麼說,溫煦中帶著些許遙不可觸的性感。
性感對我來說,必須在距離下才能感覺得到,那種緊貼著身的喘氣流汗的做愛,常讓我在做完後發自心底的一陣噁心,噁心之後往往是一連數日的空虛感。
我明白,我的心底深處藏著一個不肯見光的黑暗,我也明白,多少人懷著一顆藉著解剖他人好解剖自己的心態來讀心理學,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用解剖他人好解剖自己的心態,衡量著指導教授跟我的關係,我覺得,他跟我之間未嘗不可發展成一種戀愛關係,我不會做當年母親逼著父親離開家庭跟她結婚的蠢事,我只想處於一種戀愛的正在進行式當中,宛若愛情總是保持在前邊幾米處的距離點,雖然它觸摸不著,但是它永遠在眼睛看得到的前邊。
因此指導教授有妻有女的事實,毫不影響我想跟他談戀愛的心情,我根本不要他脫離家庭,我甚至尊重他與家庭的既有關係,我也不一定非要他跟我做愛,我只想感覺,感覺我正在戀愛,正處於一種持久的戀愛關係中。
也因此,我已經在計畫,寫完這個論文以後,繼續留在他身邊當助教,繼續寫博士論文,最重要的是,我可以一直留在他身邊,感覺我正在戀愛著。
當我終於下決心跟指導教授談我的這個未來計畫時,卻發生了一個不幸的事件,至少對我來說,它是一個不幸的事件。
我無時無刻不在窺伺的懷疑天性,使我無意間發現了指導教授的一個秘密,老天,他居然跟一個隨他寫博士論文的男學生有曖昧的關係,大家都知道,這個準博士一心想當神父,打算讀完心理博士以後,前往羅馬繼續進修神學及拉丁古文。
在我發現這個秘密以後,我跟蹤了指導教授一個多月,我看到他經常出入準博士的公寓,有幾次他們甚至站在自以為無人看得見的黑暗中親吻。
我的心沸騰了起來,我想,那是一種受騙感、忌妒感、損失感的混合憤怒,指導教授的同性戀情,使我頑強的生命力,找不到比鬥的對手,身為女性的我只能跟一個女性競爭者爭奪情人啊。
誰說人生是公平的? 但是我相信,我從小就這麼相信,公平是靠自己爭取來的。
我並沒有因此被擊倒在地上,我只是鬱鬱寡歡了好一陣子,我覺得我心裏有一股天生滋長的力量,就好像枝幹折斷處會再長出新的枝葉一樣,我是一個頑強的鬥士,全身充滿了生命力。
於是,我寫了一封匿名信給準博士,警告他必須立即終止與指導教授的戀情,否則將到大學行政單位控告他。
上個星期,在系秘書處我探聽到了最新消息,準博士換了指導教授。
哈,我豈是白讀心理學的?我感覺自己像個解剖師,拿著一把刀子,一把冰冷的刀子,切開手下的靈魂,探觸著這兒,敲碰著那兒,躺在我刀下抖顫的靈魂,只能無助地詢問我:“ 你找到了我的邏輯嗎?”
這種居高臨下的俯視使我覺得自己像是個造物主似的,在我自己設制的邏輯網裏,我可以決定被我探視的靈魂的去從,而每個被我探視的靈魂都是我籠裏的俘虜。
今天,當論文私下指導鐘點結束時,我試探著問指導教授是否有興趣跟我一塊兒喝杯咖啡時,面色陰鬱的指導教授心不在焉地,竟然跟我走出辦公室,坐到對面的系咖啡廳閑聊起來,在閑聊中,我逐漸確信,我繼續留在他身邊當助教寫博士論文的計畫,必將成真。
我感覺,我真的這麼感覺,我正在戀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