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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23 19:43:42瀏覽1578|回應19|推薦110 | |
我全身一陣陣打著寒顫,越抽越緊的肌肉壓縮著我體內的五臟六腑,撞擠著我的喉管,似乎隨時就要全部沖洩而出,我驚慌地用手蒙著嘴,搖晃地朝著廁所跑去,跪俯在馬桶前,顛顛嘔著老吐不出的噁心翻胃,終至淚流滿面,嚎啕大哭。 這樣的情緒崩潰對我來說並不陌生,從小以來我就時而有如此的經歷。 我永遠不會忘記我五歲那年,當母親與父親分了手,把我留給父親撫養,自己單獨離開奧地利去了德國的那段往事,今天二十六歲的我仍然能清楚記得,穿著一身白色衣褲拉著一個大提箱的母親,走出家門,搭上一輛汽車的身影。 我貼在一樓的玻璃窗上往下看,用滿心的驚惶期待著母親回頭,回頭對我一笑或是招手,或是,在那周遭早已靜止的一刻,逆著時光反走回屋,回到我的身邊,抱起往日的我,輕柔地貼著我初生嬰兒的面頰呢喃著世界上最美麗的語言:“我的小寶貝。” 可是,時光卻聽不懂我無聲的哀求,儘自滴答著趨前的碎步,踩破了我心底每個千分之一秒的一千個呼喊:“媽媽別走!” 而,一整空的燦爛陽光,漠視我開始哭泣的間斷呼喊,灼灼發著亮光照耀著門前那輛紅色轎車,紅色驕車裡坐著母親聖潔的白色身影,白色身影帶走了我一心鮮紅的血,染得紅色轎車越加艷紅,紅漲了我一臉哭斷心腸的嚎叫,父親輕拍著我的背說著:“爸爸疼你。” 而我淚眼模糊中卻只剩了一個膨脹的紅影,那輛載走母親的紅色轎車。 當我八歲那年愛之如寶的白狐狸狗失蹤時,我終日躺在床上不飲不食,一顆心彷彿被熔鐵活生生地熾燙著,鮮紅的血淌流在醜陋扭曲的傷口上,疼痛得讓我無法自拔地墜入恍惚的時間隧道裡,在時間的隧道裡,我感覺自己像一堆鎖閉在洗衣機裡的污穢衣物,隨著受命運掌握的機器旋轉力,無方向感地忽快忽慢左撞右碰著,而滿眼見到的僅是白狐狸狗混著我鮮血的紅白交加的漩渦,一個沒有回音沒有出口的漩渦,父親因此必須把簌簌淌著淚水卻無聲哭泣的我送進醫院治療。 三個星期之後,當我又回到家裡時,家裡早已等著一隻父親為我新買的狐狸狗,白色的狐狸狗,父親愛撫著我安慰道:“兒子,如果牠又跑丟了,爸爸再給你買一隻一模一樣的,天塌不下來的。” 於是,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我從恐懼失去或被拋棄的經驗中逐漸滋長了一個人生的信念,我相信,所有今日握在手中的東西明天一定會失去,而為了避免手中空無一物的時刻之到來,最好的方法是,及時為每個今日尚未失去的東西準備好複製品或候補品。 我就像一隻汲汲營營囤積存糧的土撥鼠,看上了一個背包,買兩個,合穿的鞋子買兩雙,皮手套買三副,舒服的睡衣我甚至買半打,如此等等,當某個我心愛的東西遺失了或是用壞了,我從來不給自己一點啘嘆遺憾的時間空隙,在失去了或被拋棄了的感覺還沒冒出來以前,我已經機械性地取出存貨,輕鬆地對自己說著:“天塌不下來的。” 好像我擁有的東西從來沒有失去過似地。 直到兩年前我愛上了一個女孩。 其實,從讀中學以來,我就已經斷斷續續地交著女朋友,跟每個女朋友交往的時間卻總是很短促,可以說,從來沒超過半年,不是沒遇到過合適的,而是我心底老是疙瘩著一個明日即將哭泣的恐慌。 每當跟我交往的女孩摟著我的脖子甜蜜地說道:“親愛的,我們將相愛到死,永不分離。”或是一廂情願地計畫起我們的未來:結婚、成家、買房子、生兒育女......等等似乎一切都已近在眼前的事實時,我會打從靈魂深處發起一陣冷顫,感到心中那個醜陋扭曲的傷口又在一點點地裂開了,抽緊的胸口讓我畏懼著那紅白交加的漩渦幻象,而在我尚未墜入恍惚的時間隧道之前,我總是及時地中止了這麼一段正在發酵的關係。 我的土撥鼠人生觀甚至引導我囤積愛情,每當我正與一個女孩相愛時,我會跟另一個女孩也同時維持著一個曖昧的關係,而當我感到這個與我相愛的女孩可能棄我而去,或是反過來,這個女孩想綁住我與我誓言終生時,我因危機感而終止的這段愛情關係,與立刻新展開的下一段新關係之間 ,總是被我安排得毫無間斷毫無接縫,也因此,我雖然經歷了無數的戀愛關係,但是我一直沒有感覺到失去了什麼或是被誰拋棄了。 直到兩年前我愛上了一個女孩。 她是我大學快畢業時認識的,當我與幾個朋友坐在咖啡館裡的某一天,我看到穿著一身白色衣褲的她微笑地朝著我們走來,在這週遭乍然靜止的一刻,我的心臟停止了跳躍,我的血液停止了流動,她拉開椅子坐進我們當中,我在似乎吸了鴉片的恍惚中忘了呼吸,不,我根本不需要呼吸,時間早已不存在,我屏息地追隨著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字句,它們像是拉長拖延了的影像音符,把我催眠進一個繃散著星點的火光裡,我振起撲火的飛蛾雙翅,奮力搖擺起膨脹的靈魂,以勇士的英雄氣概,踩扁一地的懦弱恐懼,勁直地往前衝進一團火紅的愛情艷麗中..........。 成了我的女友的她,是我的心,我的肉,我的骨,我的一切,我一反尋常地用盡全身的勇氣壓制住蠢蠢欲動的恐懼,擴張再擴張著已經看不到邊界的愛情領域。 我無法克制地每秒每分都在想著她,我恨不得把她裝入我的袋子裡,無時無刻地守著她,我有若瘋狂般地虎瞪著每個靠近她的男人....,如此這般,直到我們兩人都終於精疲力竭地攤倒在愛情的獸籠裡。 “我快窒息了。” 當她這麼對我說時, 我的靈魂警報器終於響起了尖銳的嘶鳴,一輪又一輪地波盪在我因失眠而膨脹的腦袋裡,就在我面臨精神崩潰的飽和邊緣時,我像落水求生般本能地放出了我心中的土撥鼠,我又回復了往日囤積愛情的習慣,背著女友與另一個女孩交往,維持著一個以防萬一的曖昧關係,只為了那個可能到來的明日,那個女友將棄我而去的明日,而這一天果真成了今日的事實。 早上起來,女友已先出門了,我在廚房的桌上看到一張留言:“我帶走了一些簡單的衣物,週末我會再回來搬剩餘的東西,請原諒,能說的話都已說盡了,讓我們早已凋萎的愛情就這麼結束在友誼中吧。” 我全身一陣陣打著寒顫,越抽越緊的肌肉壓縮著我體內的五臟六腑,撞擠著我的喉管,似乎隨時就要全部沖洩而出,我驚慌地用手蒙著嘴,搖晃地朝著廁所跑去,跪俯在馬桶前,顛顛嘔著老吐不出的噁心翻胃,終至淚流滿面,嚎啕大哭。 我跟辦公室請了假,躺在床上簌簌淌著無聲哭泣的淚水,我空虛的腦袋裡彷彿正旋轉著轟隆轟隆的洗衣機,洗衣機裡的我忽快忽慢左撞右碰地起伏於紅白交加的漩渦裡,啊,我又見到了那輛載走母親白色身影的紅色驕車,在一個沒有回音沒有出口的漩渦裡.......。 躺到近中午,手機突然響起,我幾乎期待著這是女友回轉心意的電話,電話那頭卻是我那個候補愛情,她故作嬌滴的聲音昇起我心底一絲受諂媚的生命感,而在與她做完近十分鐘的交談以後,我像一個新打了氣的氣球,近乎輕飄飄地說著腳不著地的自語:“天塌不下來的。” 是的,天塌不下來的,我燃起一絲新希望,試著多次打電話給女友,可是她關死的手機卻總是無法接通,我像一隻瘋狗般地在房間裡走過來繞過去,甩著頭,想甩掉腦子裡時而轟隆作響的紅白漩渦,揮著手,想揮走眼前時而幻現的坐進紅色轎車的母親白色身影。 “天塌不下來的!” 我用力對著空氣大聲怒吼,宛若我正與命運做著一場生死的拔河比賽,而我生存的意志竟是如此地強大,強大到讓我終於下了決心,斬斷這個早已無法挽回的戀情。 我把放在桌上掛在牆上所有女友的照片全部取下,放到一個桶子裡給燒了,望著桶子裡那微弱的火花,我心想,這麼一點小火哪燒得盡這麼一段長了深根的戀情? 於是,我決定用一個更龐大的儀式來告別我的痛苦。 我耐心等著白日終於變成黑暗的晚間,等著晚間下班後歡樂的人群終於消失了蹤影,在夜深人靜的時刻,我提著一個汽油桶,裝滿了兩口袋的助燃丸,走到河邊一條停了一長排汽車的路上,在每輛車的一個車輪胎的軸心裡放下兩三顆助燃丸,澆上些汽油,如此共八輛車,直到汽油用完為止,扔了汽油桶,我掏出八根香菸,全部點燃了它們,動作敏捷地,我邊小跑邊扔進每個車輪胎一根香菸,跑完八輛車以後,我毫不遲疑地繼續轉灣跑過橋,直奔我停在河另一邊的車子。 當我坐在我的車子裡眺望河對邊的一排火海時,我忍不住嘆息道:“永遠無法實現的紅色愛情,永別了。” 望著漸趨轉弱的火海,我感到心裡似乎只剩了一片白,救火車的警鳴聲已響自遠方,瞄了一下手錶,差五分十二點,我拿起手機,撥電話給候補愛情: “親愛的,想死你了,今夜睡你那兒好嗎?” 我幾乎沒等那頭嬌滴的聲音說完話,已經掛了手機發動了車子,我知道,她會穿上一件性感的睡衣等著我。 好像,我擁有的東西從來沒有失去過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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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