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與 白貓

西藥房的空氣涼而苦，是酸痛膏
的薄荷混了胃散的氣息。店不大，三面牆壁都是與天花板齊高的玻璃櫃，靠門的右邊還有一個算帳用的玻璃矮櫃。

也許是因為薄荷的涼氣和玻璃環繞的四壁，也或者是因為日光

燈偏藍的光線，西藥房感覺上很冷。玻璃櫃裡滿滿的陳列了各種藥品大大小小的紙盒，密密的從地上一直疊到天花板。一進門就給人一種錯覺，像是進入了一個無菌
低溫的小屋，所有的藥廠商標和藥名像符咒一樣阻絕了外面的細菌和病痛，好似不論怎樣的高燒和灼熱，到了這裡都能夠退散。

這藥房有個女兒，這女兒養一隻藍眼的波斯白貓。平日這貓不
太走動，總是剔透端坐在玻璃櫃上，睜著水晶似的眼睛看人，彷彿是店家供奉的淨琉璃藥師佛，從門外經過就能看見它蓬鬆的法相。

引人遐思的自然不是白貓，而是那女兒。藥房的女兒大約廿七

八歲，看樣子是沒有在外面工作也沒有嫁人，只在自己家裡幫忙。她是屬於資質穠豔的類型，非常適合在玻璃櫃後面賣脣膏或香水。讓她來賣藥，也非常適合賣美白

珍珠粉，或是櫻桃口味的感冒糖漿。從她手中接過衛生用品或白色繃帶也都恰當，但是，向她開口問治療黴菌乾癬或是痔瘡乃至於風濕痛關節炎的藥劑，就實在太尷
尬太讓人自慚形穢了。

懸在門口的藥劑師執照雖是父親的，但平日幾乎就女兒一個人
在外間看店，只有在特別要找少見的藥方時，女兒往裡面叫人「爸，配藥了」，灰髮的父親才施施然從?間出來招呼。有時聽著像是喚父親出來定時吃藥似的。

看來是沒有母親了。相依為命的父女之間倒也沒有什麼多餘的
話。

這女孩有時候會坐在店門口的椅子上看時尚雜誌，白貓趴在大

腿上，雜誌擱在小腹上，長頭髮垂下來散在胸前。雜誌封面的女明星瞪眼看著路人，路人都看這女孩。她身上似乎也散著藥房那種涼而苦的氣味。任誰都要納悶，這
樣個女孩子怎麼如此冷清寂寥呢？ 

雖然，藥房冷清總是好事，表示眾生沒病沒痛，天下太平。

冬日午後太陽斜斜照進藥房前的騎樓，女兒穿著桃紅滾黑絨邊的對襟

毛衣，倚著玻璃櫃而坐，牛仔裙底下的腳趿著鑲珠拖鞋。在明亮金黃的陽光下，白貓偎著，像一朵透亮的火焰，她像一朵怒放的花。後面是青白色的燈光褪色的藥盒
子玻璃牆和又苦又涼的空氣。有什麼比此刻日光遍照的景象更警世的呢？這色相微塵，這疾厄無常。

外面眾生往來，偶然間領悟了水中月，鏡中花，那領悟也染著塵色，
配上車囂。白貓弓身打了哈欠，緩緩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