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報載，日本出現「終活諮商師」的新興行業，指導老人如何和「老」直面相對。有的建議老人不妨準備一本「終活筆記本」，記錄回憶、財產處理方式、墓誌銘、留言；或把終活包裝成旅行團，行程中有專人指導遺言撰寫、遺產分配，讓專業攝影師在旅程中拍下最自然的遺照。更有甚者建議錄下老人對過往生活、工作的回敘，經剪輯後，召集親友來參與「首映會」；然後，數位化傳給後代，導演說，這是「給孫子的孫子」的訊息。

其實，我以為與其教導人們為死亡做準備，還不如鼓勵老人把握有生之年，好好過生活。前些日子，在師友的聚會裡，一位向來嚴肅的教授，因為晉身為阿公而變得風趣，他公開宣稱：「自從我孫女一歲半會說話以來的一年半間帶給我的快樂，遠勝過去三十年來生活的總合，她總是能讓我每天開懷大笑。」我忍俊不住，不期然想起多年前，一位長輩曾跟我們敘說當阿公的心得：「孫子住得遠，不定期回來看我們，回來前的一星期，我們好快樂；回來的那一星期，我們非常快樂；孫子走後的一星期，我們更加快樂，如此周而復始。」他雖戲稱孫子為「小恐龍」，但言談時的欣欣然，讓人錯愕、難忘！

去年，我也側身阿嬤之列，才得知其中奧妙。沒有身歷其境，很難想像一孫在懷時，打從內心深處汩汩流出的激動。孫女初張雙眼、綻開甜甜笑靨時所釋放的魅惑，足以傾國傾城；抱在懷中的孫女由癱軟如泥逐漸轉為強硬如一枚可以穿膛的子彈時，只能讚嘆造化的神奇；當她張開雙手，朝你顛撲前進，牙牙喊著：「嬤！抱抱！」時，簡直感天動地。

因為居家臨近中正紀念堂，偶而帶著小孫女去散步，發現民主廣場上，除了觀光客之外，最多的便是嬉戲的小孩童和他們的祖父母。三點過後，陽光猶烈，嬰兒神情愉悅地躺在娃娃車裡，翹著二郎腿，對著大人憨笑；顛仆學步的孩童則在廣場上追逐成群的蝴蝶和鴿子，或由祖父母牽著小手導覽花樹雲朵，陽光閃爍在大人和小孩的臉上，每張臉都透出亮麗翩躚的光彩，台灣未來的希望彷彿都跑進廣場裡來了。

一夜，偶然站在羅斯福路廣闊的十字路口上，看見綠燈轉亮時，像是睜著晶亮雙眼的車子瞬間在眼前湧動起來，身旁路人抱著的小男嬰突然跟著歡忻踴躍，欣欣然號呼驚叫起來，那種感覺好動人。初生之犢不僅不畏虎，而且眼中看去在在都是驚奇，這便是人生希望之所寄。小孩童的一生將一如眼前蜿蜒駛向遠方的車流徐徐展開，開懷大笑或悲傷流淚勢將成為尋常。他們能不能過得璀璨淋漓猶然是一則待解的謎，而大人們逐漸老邁則是確然的定局；但冬季若有乍萌的新芽點綴，也可顯出另類的婀娜。

值得憂慮的是，根據二○一三年中情局世界概況估計我國總生育率為一點一一，屬全世界生育率第二低的國家。以此趨勢，台灣人口將在廿一世紀中葉劇烈減少，且不說少子化在未來可能給政府帶來人口老化的頭疼難題，就從浪漫的情感面來說，頂客族的日益增加，必然減損了孫輩出生帶給祖輩生活的新希望、新鼓舞。政府若能有效鼓勵生育，除了解除未來年輕人口不足的困境外，也將為多數老人枯寂的生活注入映照天光雲影的活水。青壯的父母躍升為祖父母，雖然開始走在秋冬的路上，對孫子的愛卻能讓人重燃生機，人生的四季便能各具風情的流轉綿延。

（作者為作家，海洋大學講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