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發揮所學,為殘障朋友爭取尊嚴的生活
她,坐在特製的輕便小輪椅上。嬌巧的身形,穿著小T恤、小牛仔褲、小運動鞋,一頭俏麗的短髮,小小臉蛋盛滿聰穎的笑容,說起話來輕輕柔柔,娃娃音十足。
若不是事先查閱林君潔的資料,很難相信眼前這可愛的小女孩已是芳齡二十五的成年女子。患有「先天性成骨不全症」的她,大學法律系畢業後,隻身赴日本研修有關身心障礙者的制度與設施,2005年七月間才學成歸來。訪談之間,君潔展現與稚嫩外貌迥然不同的法律人架式,回答問題時有條不紊,簡明扼要,但問到不願答覆的話題,她會很「律師」地技巧性迴避,再怎麼追問都是徒勞,我們這位「小巨人」只想述說自己的「大夢想」———發揮所學為殘障朋友爭取尊嚴的生活與合理的權益。
初生的女娃兒,除了體重稍輕以外,可愛的模樣與一般正常新生兒無異,奇怪的是餓了哭,飽也哭,尿濕哭,換乾還哭,不抱哭,抱了更哭,整日整夜地啼哭不止,讓初為父母的林家爸媽不知所措,只好求助於醫生,檢查的結果令人錯愕,原來小君潔罹患「先天性成骨不全症」,身上多處骨折讓她痛得哇哇大哭。
「先天性成骨不全症」患者就是俗稱的「玻璃娃娃」,他們因為骨質缺乏鈣質與膠原蛋白,全身骨骼如同玻璃一樣「易碎」。民國七十年代絕少有人聽說過這種病,即便林家這般知識分子家庭也極感困惑,正如君潔所言「最初媽媽真不知該拿我怎麼辦」,一舉一動都得小心翼翼,深怕一不小心「碰碎」了寶貝女兒。
從小到大可能一、兩百次骨折
訪談中我問了一個很外行的問題:「骨折是什麼感覺?」君潔不以為意恬恬地笑說:「別人或許聽不到,但自己聽到『喀嚓』一聲,就知道又骨折了,從小到大可能一、兩百次有吧?已經沒辦法去計算。」天啊!一般人一輩子骨折一次已經永生難忘了,她居然以「又骨折了」輕描淡寫地述說著。但事實就是如此,只要打噴嚏、咳嗽、輕微碰撞、肢體動作太大太急,甚至大笑都有可能讓她骨頭斷裂,因腿骨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而不能站立走路,必須靠輪椅代步;也因骨骼的成長遲滯、脊椎側彎,導致她身材矮小。
君潔說:「所謂的骨折,並不一定是斷掉,骨頭出現裂痕也叫骨折。痛呀!當然很痛,剛開始爸媽會很緊張帶我看醫生,次數多了,發現醫生也沒辦法給我任何積極性治療,只能固定姿勢不要動,塗敷一些止痛藥膏,『等』上一個多月讓骨頭自然癒合。」有些患者可以打鋼釘固定,但她的骨質太脆了不適合上釘子,自然癒合的結果就是,每根骨頭都長得歪七扭八,狀似「麻花」。
校方曾以「照顧玻璃娃娃,太危險」拒絕她入學
到了就學年齡,打聽到南部一所特殊學校適合君潔就讀,然而校方卻以「照顧玻璃娃娃,太『危險』了!」拒絕她入學,母親只好自行購買課本在家教她,一年之後,有人建議她就讀建安國小,為此父母親還把家搬遷至學校隔鄰,每天由母親就近接送。由於當時國民中、小學都沒有坐式馬桶,所以君潔每天都得忍受憋尿之苦,等著中午母親到學校幫她處理「方便」之事。除此之外,要感謝老師、同學們熱心、小心、細心的幫忙,使她在求學路上十分順利。為了照顧君潔這樣的孩子,母親一直是全職的家庭主婦,等她十歲之後較不須照料,才有勇氣、餘力再生孩子,因此她與兩個妹妹年齡差了一大截,卻能相處融洽,「她們給我幫助還滿多的,我們三姐妹非常談得來呢!也許是我比較幼稚吧?嘻!」君潔俏皮地笑了。
國中畢業後考上延平高中附設補校,每晚上下課仍須仰賴父母開車接送。由於骨質成長較穩固,骨折的現象逐漸減緩,開始快樂地和同學一起參與校外聯誼、露營、郊遊等活動,初期母親難免有所擔心,但想想該是讓她單飛的時候,也就慢慢地「放手」了。君潔玩歸玩,成績卻一直保持名列前茅,畢業時還受頒市長獎。
台灣「玻璃娃娃」出國留學的第一人
六年前,君潔參加身心障礙學生甄試,以優異的成績考上台北大學法律系,成為台灣首位就讀大學的「玻璃娃娃」。向來對日文雜誌十分著迷的君潔,雖非日文系學生,大學時期卻努力修習日文,大三就通過「日本語能力試驗」二級檢定資格。
大學畢業後,君潔一方面在爸爸的律師事務所工作,一方面準備完整的計畫書,參加由台灣「好鄰居文教基金會」與日本「愛心輪基金會」合辦的「身心障礙領導人才赴日培訓計畫」甄選,經過層層考核終於取得台灣地區代表資格,也成為台灣「玻璃娃娃」出國留學的第一人。
2004年八月底,她帶著自己的希望、家人的擔心、親友的祝福,展開一趟充滿新奇與挑戰的日本行。一起參加研修的還有六名國籍、障別各異的殘障朋友,每個人都很努力地用英、日、肢體語言相互溝通,分享各人的生命故事。
滑雪、打保齡球、開車、參加國際馬拉松
培訓的前三個月,首要任務是將日語學好,君潔每天必須以電動輪椅代步,自己搭乘地鐵至人潮洶湧的東京新宿,到語文學校上課,三個月課程結束,用功的她是唯一通過第一級檢定的研修生,之後才展開正式的個別學習,首先,她被分發到東京八王子區的「自立生活中心」。
所謂的「中心」是一種殘障組織,它鼓勵並協助身心障礙者分散到一般社區內過獨立自主的生活,不同於我們台灣「教養院」集中照顧的實體機構。下班後君潔也被安排在一間小公寓過單身生活,煮飯、洗衣、清掃……生活瑣事都要自己打理,當然,遇到困難時還是可以求助於保育員(日文所說的「介助者」)。除了東京以外,君潔還自己獨力或坐高速列車、或搭乘飛機,轉赴埼玉、西宮、大阪、京都、名古屋、熊本、神戶……各地的自立生活中心與學校、機構去觀摩學習,同時也順道旅遊名勝古蹟。
其間,君潔嘗試了許多前所未遇的「新鮮事」,包括:到新瀉縣滑雪(坐上殘障者專用的滑雪座椅,感受那俯衝而下尖叫的刺激)、參與殘障基金的街頭募款(初次要在大街上呼喊,心裡難免有點羞怯)、在神奈川工科大學作了七分鐘的日語講演(題目是〈我的夢〉,君潔希望能建立一個殘障者可以平等參與的社會環境)、打保齡球(依賴許多輔具)、參加國際馬拉松競賽(電動輪椅組)、學習日本手語、駕駛汽車(在訓練場上享受開車馳騁的快感)、穿和服(遊神社、參加晚會),還學會了游泳換氣……種種「第一次」接觸,讓君潔驚覺「原來,殘障者可以做很多很多事」!
在日本這段日子,負責指導君潔的是「日本障礙者振興協會」的奧平真砂子老師,一位患有重度腦性麻痹的傑出女性,曾經赴美留學。真砂子老師教導她身為殘障者該有的權利、正確的心態,以及生涯規畫,是君潔在日本最難忘最感激的貴人。
推動成立本土「自立生活中心」,鼓勵身心障礙朋友回歸社區
參觀日本各地的療護園與社福支援中心,君潔學到最新的傷殘護理知識與方法,以及殘障福利機構的組織與運作。也見識了他們提供的保育支援、復健設施、輔具的出借等各項服務,對象除了殘障者,也包括老年人和孩子,服務範圍之廣之深令人驚訝。同時,她特別觀察日本殘障者的相關法規與制度,以及殘障者的生活、教育、考試、工作、無障設施……等狀況,作為未來實現夢想的依據。
赴日一年後君潔結訓歸國,即擔任台北市行無礙資源推廣協會《WILL無障礙情報誌》執行編輯,這是一本報導身障者旅行的經驗,以及提供旅遊景點有無障礙的資訊雜誌。編輯過程中君潔深感身障者台灣行「大不易」,各地的無障礙軟硬體、設施空間,都與她的日本經驗相差甚多。
目前,君潔將分享自己在日本研修的心得,參考先進國家既有的模式,推動本土「自立生活中心」的成立,希望身心障礙朋友不要過度被保護被隔離,鼓勵、協助他們回歸社區,融入社會,過自己想要的獨立生活,最重要的前提是,必須先建立一個友善的環境,完備的無障礙空間。君潔知道要攀登面前的「高樓」非常艱辛而且障礙重重,但她一定會勇敢朝樓頂邁進。目送身高一○一公分的「小巨人」林君潔,扭曲的雙手努力地轉動輪椅,穿越車陣重重的忠孝東路,我內心有滿滿的祝福與期待,希望她登上「一○一」樓頂的「大夢想」早日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