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ST 最近很少貼文，但是並沒有閒著，除了忙現實世界的生活，正在寫一個有關軍事問題的長篇。但是看到富士康引發的社會問題感覺到不能不放下手中的工作對此表達一些意見，因為富士康引發的社會問題已經上升到了政治層面。

由於篇幅的關係，這篇文章將分上下兩篇貼出，上篇談事由與分析，下篇談責任與解決。

（一）富士康爆炸性的故事

富士康缺乏人性的“血汗工廠”四年前英國的【星期日郵報】和大陸的【第一財經日報】就有報導，但是沒有得到廣泛的重視。當然，一部分原因是郭台銘的高壓手段運用成功。郭台銘放過英國報紙（說告又不告），也放過大陸的報紙，卻對寫文章的兩名大陸記者提出名譽訴訟和三千萬人民幣的天價賠償金。三千萬人民幣的賠償金額創下中國大陸的紀錄，兩名記者的個人資產已經遭到扣押。

但是紙是包不住火的，富士康的工廠管理有嚴重的社會問題，這是一個定時炸彈，而這個炸彈在今年五月終於爆發了。大陸【南方週末】的實習生劉志毅以打工者的身分進入神祕的“郭台銘的紫禁城”，在富士康的工廠潛伏了28天，然後寫出了下面這篇非常生動的血淚報導：

富士康“八連跳”自殺之謎（2010/05/13）

，文章一開始就出現下面這張令人心酸的照片：

圖01：富士康生產流水線上的工人們

美國人說：「一張照片抵一千個字」。是的，這張照片深深地感動我，那名女工疲憊、無神又無助的眼神令我久久不能忘懷。這張照片隨著這篇文章傳播到全世界。然後是第九跳、第十跳、第十一跳，輿論沸騰，郭台銘坐不住了，親自前往深圳滅火。

（二）「富士康」是血汗工廠嗎？

YST 論述問題喜歡單刀直入說出重點，然後提出分析和解決辦法，這樣就不會有任何模糊的空間。

首先我們要問的核心問題是：「富士康」是血汗工廠嗎？

YST 的回答：是的，而且毫無疑問。

郭台銘飛到深圳滅火，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向全世界說明：「富士康」不是血汗工廠。

但是「富士康」是不是血汗工廠不是郭台銘說了算。郭台銘是從他的利益的立場上說話，如果從社會的角度來看就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台灣人，尤其是政治人物，把郭台銘看得很高，其實是有問題的。

YST 套一句美國人的諺語：

If you are poor, it's alright.

If you are very poor, it's government's fault.

If you are rich, it's alright.

If you are very rich, you crook it.

意思是：

如果你窮，這說得通。

如果你非常窮，這是政府的錯。

如果你富有，這說得通。

如果你非常富有，你一定做了見不得人的勾當。

這個諺語帶有很重的社會主義色彩，YST 個人很認同。請不要誤會，它不是來自社會主義的國家，更不是來自共產主義的國家，而是來自最資本主義的美國。我們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在改變。

懂了吧？

傻瓜才相信這個台灣最富有的人是乾淨的。

YST 從來不相信郭台銘在深圳記者會的解說，也不相信「富士康」工廠內機器與工人的密度會這麼低，這是一場安排好的欺騙秀。YST 承認「富士康」的待遇肯定不是平均水準以下的工廠，但是「富士康」毫無疑問是一個血汗工廠。下面幾節將對這問題作進一步的分析。

（三）郭台銘的“科技”王國

有關「富士康 」的工廠管理已經有太多的報導，YST 要從另一個角度去看這個問題。

郭台銘1974年白手起家，30年後建立龐大的商業王國。郭台銘的商業王國先以「鴻海」在台灣創業，透過併購的方式建立起巨大的經濟規模，後來又以「富士康」的名號在大陸發展而且以驚人的速度成長。不論是「鴻海」還是「富士康」都在名號上冠以「科技集團」，所以號稱是一個科技王國。

我們不禁要問：郭台銘的王國真的是一個「科技集團」嗎？

答案是：不，它不是。

不論是「鴻海」還是「富士康」，它們的科技含量都不高，它們是為外國的高科技產業打下手，做的是最骯髒的生產工作，是科技行業中的傳統行業。這就是「富士康」也是郭台銘最根本的問題。

郭台銘的王國號稱「科技集團」，其實絕大部分的工作是代工，沒有什麼科技含量。

想想看，國外的公司做出所有的設計、規定了所有的標準，然後交給「鴻海」與「富士康」這種代工工廠進行生產。「富士康」所有的工作就是工廠管理，這能有什麼科技成分？

（四）代工產生的問題

自從工業革命以來，製造業就是一個骯髒的工作（美國人稱之為“dirty job”），非常的辛苦而且通常對身體造成傷害。沒有任何工廠是無害的，辛苦和危害程度高低不同而已，美國人不要幹這種苦差事，連黑人都不想幹。

讀者如果看過1979年好萊塢的電影「Norma Rae」，就會明瞭我說的製造業的工作是多麼辛苦和有害。這部電影是描述美國南方一家紡織廠的真實故事。Norma Rae是一位帶著一個孩子的年輕寡婦，她沒有受過什麼教育但是有很多常識，她憑著常識在紡織廠惡劣的工作環境中向資方爭取工人的權利和改善工人的生活。紡織廠的工作環境非常惡劣，尤其紡織機發出震耳欲聾的噪音給我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這部電影就是「血汗工廠」（Sweat Shop）生動的說明。 Sally Field以精湛的演技飾演 Norma Rae 這個角色拿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

第二次大戰結束後，美國漸漸將部分技術較低的工業交付盟國製造並開放市場，先是日本，七０年代後是四小龍，都從中獲利。

八０年代的後期美國開始推行全球化，把骯髒的製造業交給落後國家（政治正確的美化名詞叫做開發中國家）來生產，用少許利益甩掉這個沈重又骯髒的包袱，這其中包括人的折損和環境的污染。美國則控制上游的研發和最賺錢的銷售業管道，這些才是大錢，製造業的利潤則相對地非常微薄，連零頭都不到。

資本主義最糟糕的地方是追求利益的極大化，在這個大原則下剝削是無法避免的，這是為什麼工會的力量會在美國蓬勃地興起，「Norma Rae」這個由真實故事改編的電影非常清楚地描寫了這一段歷史。

今天美國的工會衝過了頭，成為美國製造業的毒藥，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汽車工會扼殺了美國的汽車工業。不過這是後話。

資本主義在全球化下發展出最具影響力的經營方式就是「代工」。相較理工，企業經營的理論都是非常膚淺的。對美國而言，「代工」是一個非常自然的產物，你不需要讀大學也可以想到。

首先它降低了生產成本，於是利潤自然就增加了，這是一個簡單的零和遊戲。

其次，躲過了工會非常aggressive、永無休止的的困擾。

其三，躲過了政府環保的監督。

其四，對當地的資源進行掠奪。

「代工」對發達國家的好處太多了。

我們看得很清楚，先進國家用「代工」的經營方式把所有製造業的困難和髒活都丟給了代工廠和代工的國家，但是他們賺走了絕大部分的利潤。

「代工」是落後國家在美麗的「全球化」口號下所付出的血淚代價，這個血淚代價在中國大陸看得尤其明顯。

（五）「富士康」的代工

對大陸而言，「富士康」的代工是所有代工中最糟糕的。

首先，它不是原始研發的公司，譬如英代爾（Intel）在大陸設的工廠，本身利潤很薄，所以對工人的條件當然比較苛刻。七０年代美國在台灣設的生產工廠所給的條件遠比「富士康」提供的優厚，因為美國公司有這個本錢。

代工的利潤是很低的，就是因為這種工作沒有什麼技術含量，因此能做的國家很多，尤其在公開招標的激烈競爭下利潤非常低，不可能超過5％。「富士康」為蘋果電腦生產iPhone與iPad的利潤只有2.3％。也就是說，生產一個499美元的iPad，「富士康」的利潤只有11.48美元。「富士康」沒有這個條件給工人「人」的待遇。

說得難聽一點，中共允許「富士康」在大陸開設代工廠是被資本主義剝了兩層皮，第一層是美國，第二層是台灣。30年前的台灣只被剝一層皮。

其次，「富士康」是台灣的公司，對大陸的政府既沒有對祖國的效忠，對大陸的人民也沒有什麼同胞愛，說實話，也不會把大陸工人當人看，就跟對待外勞是一樣的。

YST 說這話讀者不要不服氣，早年台商在大陸作威作福，工人但有過錯就施以集體罰跪的處罰。大陸工人在台商的工廠中是沒有尊嚴的，基本上不是人。歐美公司不會做這種嚴重污辱的缺德事。YST 早就說過，二鬼子比大鬼子刻薄與難纏。

YST 即使沒有在郭台銘的工廠打過工，「富士康」管理者盛氣凌人的態度是完全可以想像和判定的，看郭台銘如何對待下屬就知道了。

「對下屬粗魯、羞辱與霸道，要求下屬絕對服從」是「富士康」的公司文化。

想想看，一個拿微薄工資、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已經感到沒有未來的年輕工人在面對管理者羞辱的時候萌生自殺的念頭是很自然的。

（六）「富士康」的生存之道

富士康科技集團基本上本身沒有科技，富士康的生存是靠營運與管理，與製作鞋子的性質是一樣的，這是商業上的運作跟科技不能說沒有關係，但是只沾了一點邊。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說「富士康」是高科技中的傳統產業。

「富士康」的營運說穿了就是薄利多銷，以量取勝，它的成功關鍵就在規模大，必須大。2005年鴻海科技集團的規模超越新加坡的Flextronic後就成為全世界最大的電子代工服務廠商。規模是大了，但是科技的含量並沒有增加。

所以基本上，鴻海也好富士康也罷，吃的都是管理的飯。

管理什麼？

答案很簡單：就是管理數十萬工人，如何從他們身上發掘出最大的生產力。

所謂「最大的生產力」就是最大的產量和最低的瑕疵率。「富士康」既然本身並沒有什麼科技搞自動化，唯一剩下的方法就是“人海戰術”，招募大量的工人進行軍事管理。這正是郭台銘所做的，你不需要讀大學也想得出來。

這種軍事管理的運作方式，說實話，就是奴隸式的操作，決不是高科技公司的經營方式。郭台銘並沒有什麼值得別人欽佩的的地方，說到底，他和他的龐大公司用老美的名詞不過是奴隸的驅趕者（slave drivers）而已。

「富士康」靠驅趕大量奴隸賺進財富，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

所謂台灣首富不過如此，世界並沒有因為郭台銘有什麼進步，YST 看不出他的驕傲在那裏。

相反的，郭台銘軍事管理的營運方式是違反人性的，世界的文明因為他而開了倒車。

YST 從心底看不起郭台銘和他的龐大公司，雖然我承認他是台灣首富。

（七）「富士康」的種種說詞

任何事情都有正反兩面的說法，YST 在這一節評論有關「富士康」的種種正面說詞。

1.「富士康」的薪資與福利高於平均水平，所以它不是血汗工廠。

這個說法是錯的。「富士康」軍事化的管理違背人性，要求工人每天重複單一的動作數千次是一種高強度的工作，非常傷害一個人的身心。每月九百元人民幣（4257元新台幣或133美元）的基本薪資在深圳這個高物價的、現代化的、超大城市是一個笑話。工人除了工作和吃喝拉撒沒有任何其他可想的，當然會產生厭世的情緒。

2.「富士康」的自殺率低於全國平均自殺率，所以不是「富士康」的問題。

「富士康」自殺的員工都是二十歲左右的花樣年齡、對人生的美好充滿憧憬的年輕人，平均自殺率不能解釋「富士康」的問題。

3.「富士康」的員工自殺是因為這些被呵護長大的獨身子女受不了社會工作的正常壓力。

YST 絕不同意這個說法，大陸的農村青年非常能吃苦耐勞，如果不是世界第一也是世界少有。今天「富士康」流水線上作業的員工承受的壓力絕對超過三十年前台灣的工廠，而那時候台灣的自殺率是十萬分之19。大陸農村青年的抗壓性遠高於台灣青年。

4.「富士康」的員工自殺是「維特效應」。

這是最技巧也最混帳的說詞，用美麗的學術名詞來規避問題和責任。

5.「富士康」的員工自殺是為了公司優厚的補償金。

這是最冷血的說法，我為說這話的人感到羞恥。

6.「富士康」的員工受不了壓力可以辭職不幹。

這是大老闆的風涼話，受不了壓力而離開就承認自己是一個失敗者，面對家人的失敗者所承受的壓力更大。

YST 可以用廣東省委書記的口吻對郭台銘說：你若是不能改善工作環境和付給工人更高的薪資可以不幹，把「富士康」遷到別省去。

7.「富士康」如果是血汗工廠，為什麼每天有數千人申請加入？

這是生活的壓力，中國大陸有過剩的勞動力。歷史上，任何血汗工廠都不會缺乏工人，因為總是有人需要工作。這並不代表工廠老闆就因此能不把工人當人看，可以把他們當奴隸使。

就像「Norma Rae」電影描述的美國南方小鎮的紡織廠，那些不想幹的工人都是可以被別人取代的。Norma Rae 是一個需要撫養幼兒的寡婦，她能因為有別人願意做奴隸而放棄自己做人的權利嗎？

8.曹興誠：社會與家庭壓力可能是導火線之一，不見得是管理出了問題。

這是一個也是做代工的老闆為他的同行無可奈何的說詞，曹興誠用的是“可能”、“之一”、“不見得”這種邏輯鬆散的話語，說了等於沒說。

想想看，如果郭台銘把30幾萬工人關在不到三平方公里的範圍與外面的世界隔絕，進行軍事管理和要求高效率的工作，那麼這不到三平方公里的「富士康」王國就是他們的社會，「富士康」工廠給他的壓力就是他的家庭壓力，因為除了「富士康」王國的三平方公里和工廠日復一日的單調工作他幾乎什麼都沒有了。

9.王金平：鴻海是台灣在大陸打拼表現良好的台商，也很有誠意在解決問題，大家應該保護自己人，他（郭台銘）的困難也是國家的困難。

政客說話永遠是最可笑的，王金平不會忘記把人權問題扭曲到兩岸的對立來表現自己的愛台灣。

（未完待續）

富士康引發的社會和政治問題（中）：美國與大陸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