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  報紙上無此張照片↑

＊  本文刊登於 (中國時報）藝文副刊  2022/9/26

文／王美慧

【變身苦】

美心戴著紅白兩色的橡膠手套，瞪著洗碗槽裡十多尾扁平的魚，氣呼呼的罵了十分鐘，才開始殺魚。

「陳信宏，你就非得要這樣折磨我嗎？」美心邊殺魚嘴邊的碎罵仍不斷。

頻頻抬手擦拭額上的汗水，天氣已夠熱，還關在鐵皮屋裡，儘管她穿著背心短褲，電風扇已開到最大，強烈的風速卻像熱龍捲風一樣，把她整個人捲成一團，熱氣全悶在身體裡。熱，臉部、頸部和胸部，像有一鍋熱水在沸騰，身體不斷的冒汗。

「要小心，不要弄破膽囊，弄破的話，魚肉會變苦。」

美心低咒了聲，丈夫叫她小心，不是關心她會不會被魚刺傷，而是擔心魚肉會苦。她查過，這金錢魚的背鰭與腹鰭有劇毒，若被刺傷可不是開玩笑的，丈夫卻說戴著手套把牠殺死就沒毒了！輕描淡寫，魚丟著他又走了。

直起身，深吸口氣，凌晨盜汗，醒來再睡不著，頭痛、頭暈又腰酸背痛，關節乏力……，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來受苦！

丈夫一事無成，朋友介紹的大樓夜間守衛做了半年，常被住戶撞見他偷睡，三個月前他睡到連小偷進入都不知，自然火速被開除。

年過半百，尋覓工作不易，鄉下親戚的文蛤池收成，叫他回來幫忙幾天，她工作的餐廳因疫情休息，放無薪假的她聽到有免費蛤蜊吃到飽，便跟著來，誰知文蛤池裡還有俗稱「變身苦」的金錢魚，免費的是好，但要自己殺魚，真的很麻煩，尤其是在這大熱天！

祖宅無人住，屋頂崩塌，大伯、二伯主張祖宅是根基不能廢，所以屋頂、牆邊都用鐵皮圍蓋住，廚房幾乎都籠罩在鐵皮裡，大灶雖未起火，但整間廚房像火爐一般。

用菜刀將變身苦身上的細小魚鱗刮除，在餐廳，她是外場服務生，不用幫忙廚房事，但看久了，多少學到廚師的一些小撇步。

變身苦身上有小圓黑點，有網友戲稱牠是魚界的草間彌生。她想起自己有過一件黑圓點的洋裝，有回月經來潮染上血漬洗不掉，便把它丟了。如果再買一件，不會再有這個問題了！

整套衣褲濕透，用力擦去額上汗水，手臂的贅肉晃動得厲害，心浮氣躁，一下手，弄破膽囊，膽汁流了出來，怔了下，她隱約覺得下體似乎也有什麼流了出來……

丟了菜刀、脫下橡膠手套，她火速衝進廁所，再出來時，鬆垮的臉更顯垂，將乾燥皮皺的雙手再度穿入紅白手套，瞪著膽破流汁的變身苦，煩躁和傷感的情緒在她胸口交纏翻騰。

晚餐時間到，丈夫從外頭回來，拿起筷子，還未坐下，便迫不及待伸向桌上的那盤乾煎變身苦，魚肉送入嘴裡，他哇哇大叫：「怎麼這麼苦！」

「變身苦當然會苦。」美心涼涼的說，將散落的濕髮繫到耳後，好整以暇的吃著另一尾魚。

變身，當然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