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我有甚麼超能力可讓感情的傷口迅速痊癒，只是那一點的所謂自專心作祟，叫我可以裝飾得連自己也不相信。無論我多傷心悲痛，我不可以只管抱著自己的膝蓋哭。我沒兒女可抱著訴說傷心往事 ，只好抹乾眼淚，挺起胸膛。我得跑回辦公室開會，掛一個笑臉繼續打拚交際。還得抖動精神看看如何分割跟那個背叛了兩人的婚約，並說自己〈不合格〉的男人的經濟和房子。更要準備在娘家發現時擺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態，以示現代女性的不一樣。以免父母的擔憂。好友間將來有所發覺時，還得攤攤手，瀟洒地說聲無奈又再上路。現代女人在這個骨節眼上接受憐憫也得諸多顧慮！他朝有日，辦公室內也許難免會有竊竊私語議論著我那遇上滑鐵盧的幸福婚姻。那時，還得以不變應萬變的默默打發。女人，從沒像在21世紀的擔子一樣的重。且沒條件哭鬧。心虛腳軟還得上路。只因為大致上女人現在已經不被認為或不願被認為是弱者。真的強起來了嗎？我不知道，也無心無力去想這個問題了！

     兩個月後〈離婚〉兩個字震撼了雙方的家人。手忙腳亂下兩位母親老招呼著Alex和我回家吃飯。彷彿，吃飯會把我們逝去的婚姻吃回來一樣。拚命把工作做得比從前更好。疲累之極也得在電話中輕聲細語安慰著老人家，換來意外的收穫是累得一黏著床就睡去。夜夜都是海浪中的夢。醒來每天卻是茫然若失，沒夢的生活。

    今年，我第一次恨起這個普世歡騰的平安夜來。在平安夜的前兩個星期，我已經落寞得下了滿心的雪。沒打算放一個假期離開香港，因為，如何逃避都逃不過自己的心。我不知道在世界那個角落才會沒有平安夜。那個地方沒有12月24日。

    辦公桌上放著秘書Jenny剛送來那一角落寞的朱力士多啤梨蛋糕。三角細媚傲慢冷眼掛著晶瑩艷紅的淚！我一手把它塞進一個紙公文袋中，拎著，打開辦公室的門，微笑著對那幾個還沒上街午餐的同事輕點頭打招呼。心內在為自己難受。

    外面原來洒著毛針般的細雨，為平安夜的前夕加添了一份淡淡悲涼的寒意。隨手把裝著那一角朱力士多啤梨蛋糕的公文袋塞進路邊的黃色垃圾桶去。12月23日的午餐時段，中環一如往昔的人多車塞，打傘和沒打傘的都匆忙地呼吸著污濁的空氣，大廈外牆和街頭的燈飾、店舖櫥窗的聖誕節裝飾和大特賣字樣，在匆促的路人面上裱飾上一點節日前的興奮。這一切對於我都成為一種譏笑諷刺！固執的毛針細雨一一剌進我的心。

　　在三文治店買了黑咖啡和吞拿魚三文治。漫無目的直踱到大會堂外的海傍。髮尖開始滾下雨珠。

　 「你怎麼沒帶雨傘走到這裡來？」一把帶著關懷和驚訝的陌生聲音。頭上多了一把大黑傘。

　 「我是KBK的Alex Li ，喔！對不起！也許你記不起我來」他一面不好意思的又繼續說：「今年二月份在我們公司的展覽計劃會議上見過你．．．．．．。」

　 「喔！還有，今年端午節的企業龍舟競賽中也遇過你．．．．．．噢！我是公司的龍舟選手 ，你那次是你公司的啦啦隊長！」

　  見我一面茫然，最後放棄一樣的攤攤手說：「算了，小人物嘛！你想不起來不出奇，總知，你做的幾個大型展覽會我都有去看，真成功，你好能幹呢！ 」他並不知曉我面上的茫然只因自身的情感重創。

　  「Alex Li，KBK，那個在龍舟回程時掉進水 裡的人嘛！我記得！」我打起精神回應。

　  噢！你竟然記得我呢！」他出奇地雀躍。瘦長白淨的面上一抹興奮的紅。遞過一包紙巾示意給我抹去髮尖的雨水。

　　「咦！這時候你還沒吃午餐嗎？」他看著我手上濕了的三文治袋。

　　「一起吃午餐可以嗎？」完全是沒把握的試探口吻。靦腆地面又紅上來。

　　「也好！」我為他的真誠所動，又為自己的靈魂空白而這樣答應了。

　　「我知道有一個好地方，離這裡不遠的 。」他興奮得有點天真。

　　我點頭跟他一起走在傘下。

　　餐廳內輕柔的音樂，柔和的光線把外面馬路上的繁亂暫時隔成另一個世界。我要了黑咖啡和雜菜沙拉。最近我無意間愛上了黑咖啡，愛上它那苦澀、純粹而完整的感覺。

　　他要了海鮮意大利闊麵和咖啡。他說我吃得少。又說了他的一些個人資料。我禮貌地用心聽著，簡單地回應。咖啡接近涼時。他鼓起勇氣地邀請： 「如果，明天12月24日可以的話，我想和你吃晚飯 。」

　　我心裡激蕩得要哭出來。12月24日。我這個空白的12月24日。

　　「真是的，今天已經23日了，當然約不到你了．．．．．．。」見我垂頭默然，他失望地為自己解困。

　　女性的直覺告訴我他約會我的目的是因為好感。說真的，我實在無能為力在這個時候開始一份新的感情，縱然我切實地知道，我不會為一個在起始時候就開始了背叛我的男人孤獨終老。明白到在某一天，當情感的傷口結疤後必定還有另一份愛在未來的日子裡等待著我，而我必然會更認真地去認清和追求人生的真愛。婚姻試場上的曾經失敗者會走得更小心翼翼。不會再次錯覺地因朝夕相對而誤會為認識了解枕邊人。

　  但，在12月24日我若能裝飾得快樂地去赴約的話，我父母親必然悄能放下心頭大石。我的好友們也無需化心思來填滿我的12月24日。想到，反正都要無力地對人演著若無其事的戲，倒不如完滿地在戲中加上一個男主角，好叫關心自己的人安心。

　　「好！明天中午先出來走走！」我打起精神說。

　　他喜出望外的連聲說好。

　　「不會因為容易約到我而有另一種失望吧？」我佩服自己還能有這種幽默。

　　「絕對不！Jade 請別亂想！」他很認真。

　　「Alex ，叫我翠兒好了」

　　「翠兒！這名字真好 ，翠兒。」他為能這樣叫我而開心莫明。

　　我卻是心內絲絲蒼涼地重複想著，明天，這個12月24日我將會依然是和Alex一起渡過。一個叫Alex的男人。

 [完]

『蔡青樺（心雨）初稿寫於２００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