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時候與好友Linda吃飯，得知她近日與一位極要好的朋友鬧翻了，她無限感慨的說，朋友原本就不多，如今又少了一個談心的人，感覺世界又小一些，無聊又多一些。Linda的這位朋友我也相熟，偶爾會參加她們的聚會，她們彼此都是近二十年的老朋友了，有著共同的話題與回憶，我常是一句話都插不上呢！多年交情付諸流水，說什麼都得適應一段時間，我也曾失去過朋友，那心情是再熟悉不過了。

就拿我隻身前往人生地不熟的台南念大學時，認識的同班同學Sharon來說，不但經常親手做便當給我吃，一解我念家的愁緒，也會帶我四處飽覽南部各地風光，碰到學長或是男同學的熱情攻勢，更會幫我擋開，因為她知道我可是苦苦守著在美國讀書的男友，對我是極力的照顧與保護，尤其我又是插班生，初來乍到的那種疏離感與孤立無依的處境，若非有她這溫暖與寬廣的胸懷，我的大學生活定然遜色不少。平時我們嬉笑打鬧不拘，有回嚴重失信於她，我也不引以為意，沒想到她勃然大怒，找人傳話要與我一刀兩斷。

一度以為Sharon的絕交只是一時的氣話，嬉皮笑臉的去電她家多次，她不應不答，才知道她是認真的。多年後，因緣際會下得知一位好同事竟也認識Sharon，兩人還經常相約出去玩，使我重新燃起一線希望，馬上向同事表明我也要加入，可惜卻得不到Sharon的首肯。茫茫人海中，與她如此有緣，卻又遙不可及，這對我而言無非是個莫大的震撼彈，原來這友誼之鑰，並非全操控在自己的手裡，我的輕諾傷她之重，只怕這輩子都難以得到她的原諒。

對氣功頗多研究的好友Jessica，在言談之間常提到兩個字「探」與「緊」，她說這是她氣功班的用詞，「探」是類似醫生的問診，而「緊」是取代生病的說法，也就是身體不適、不暢快之意，其中以「探」最吸引我。就像在病得厲害的時候，最氣醫生猛問肚子的痛點是在肚臍的上方還是下方？頭痛是在哪個點？嘔吐了幾次？間隔多久？拉肚子是黏稠還是水稀？不要說是小孩，有時連大人也無力說得精準，但是醫生卻據此開藥，真的是名符其實的「問」「診」，弄得病人壓力大增、如臨大敵，好像能不能被醫好，全取決於對自身症狀的說明程度上，對於粗心大意或是記性不好的人可就吃虧了。反觀「探」，聽來就舒服與輕鬆多了，不同於問診的嚴肅與斷然，醫生可以像是偵探一樣旁測推敲來推演病情，有較多的想像空間與探知手法，不全然依賴病人模稜兩可的敘述。

前陣子得了流感，嚴重脫水到幾乎得進醫院吊點滴，就是醫生誤診為普通感冒而飽嘗驚嚇與一堆不需要的藥。當時醫生就曾問身體有沒酸痛？每天練瑜伽的人，要酸痛很難吧？我完全感應不到，再加上精神也還好，也難怪醫生樂觀篤定我斷無大礙，而錯過治療流感的黃金時間。由此可知，不見得在第一時間就能對症下藥，更多時候是耗在對症狀的解讀上，而且內在的病灶也不一定全數會顯現在外在的癥兆上，要在早期探知其輕重確實很難。

交友也如「探」，能知心到什麼程度？起初誰都拿捏不準，曾經以為跟April會成為好友，因為無論是休閒嗜好、生活品味、人生願景等等，我們都有著莫大的投契與相似點，然而我們卻不是，最多只能稱是朋友，到現在我還是一廂情願的期盼她。而與Cherry一開始是不合的，甚至是針鋒相對，她的服裝略顯老氣，當然她對我的打扮也是嗤之以鼻，說我是香蕉或是葡萄（代表那天我穿了一身的黃色或是全套的紫色），但我們就是很常碰在一塊。停車時她剛好停我旁邊，會熱心的下來幫我指揮死角的開法；健身房裡她也恰恰就在隔壁淋浴間，忘了拿浴袍還請她幫忙傳遞；沒多大耐性的她，卻能推著老花眼鏡一字一字的認真讀我的文章，有回還等在我家樓下，說是路過專程來問文中不解之處，她就是安坐好友寶座無誤的。

一直以為我們是可以任意挑選朋友，但實際上卻又不是，看看圍繞在我們周遭的好友，很多都不是當初預想得到，終歸還是出自命運巧妙的安排，這是上天為了哄騙我們而所設的假象？還是祂一貫的幽默睿智手法而請君入甕？

雖然在交友的「探」之旅上已收穫頗豐，可是我還是會失去好友，並沒有比年輕時候高明多少。Jessica曾告訴我，氣功老師要求的規格是連善意的謊言也不允許，因為：「元神一下子就跳掉了」，這話說得生動！所以要言即應言實，寧可不言，也不要言不由衷，而我也真的力行於此。好友Kennis為了她的家務事連連與我抱怨多時，在顧及她的自尊與面子下，我始終有所保留，不敢貿然說出自己真正的看法，怕破壞彼此間的和諧，因為那也正是她的痛點。

這回又見她受盡委屈，一人單打獨鬥的面對困境，再也按耐不住的我，忍不住對她說了重話，只見她頓時無以招架，眼神充滿惶恐與慌張，猶如我壓著她的頭，逼她直視她力圖避開的殘酷事實，直覺她就是想逃，如果可以，她會立刻消失在我面前，然後永不再見面，就像我失去過的朋友們一樣，再無往來。我知道又完了！一個我再在乎不過的知心好友又逐漸在失去中。我道歉！但不願收回我的話，一定得有人向她說實話，很高興我是其中一個。友誼不一定要長長久久，但一定得曾深具意義，寧可她怪我，也不希望她錯過可以脫離苦海的機會，她「探」我，我亦「探」她，盼她能診出我的苦口婆心。

心情低落了一個禮拜，完成這篇文章的同時，Kennis也傳Line過來了，說我之前送她的石榴樹活起來了，還允諾若長出石榴一定會帶來給我品嚐，隻字不提那次的不愉快，不過我已經大感欣慰，至少這是個開始而不是夭折，不僅是石榴樹的重生，也是彼此心靈上真誠互動的更進一步，我內心澎湃、激動不已。這麼一「探」，把我們兩個都打回原形，我似乎高估友誼的韌性與自己的能耐，就急於當起諫客俠士，也或許是我的高度不對，在岸上的人常會忘記在水裡的溫度與感受.......這是Kennis開給我的藥方。

年輕時把友誼看得太輕鬆隨便，年紀大時又將友誼看得過於嚴肅崇高，我始終沒調對頻率.......（文＆拍攝：童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