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西遊記

（三）回到陌生的家鄉___峴港

我又回到了在夢裡見到最多的却變成陌生的家鄉──峴港。

90年曾返過一次，因事來去匆匆衹停留一個晚上。今次預留四天，應好好重溫三十五年前的舊夢。

黄昏時分車到了市中心，住在白騰碼頭旁的Sun River Hotel六樓。眼前就是我多麼懷念的沱江。以前沿岸種滿鳳凰樹，今換成整條石磚地，感覺真有點失落，那些花開花落的日子再難追尋了。用過簡單的晚餐後，興奮地聯絡到老朋友。

這夜裡，百般心事湧上心頭，異鄉的我回到舊地失眠半夜。

未到六時就醒來，拉開窗簾望下去，看到幾艘魚艇靠在岸邊叫賣，不遠處的街市擋攤忙著開市，天逐漸光亮，許多男女老幼在堤岸上早操晨運，望到遠處多了一座人車來往的橋，少了以前小舟渡河的景緻。

今早幾個老朋友邀約我，到現時他們慣例的咖啡店。真的歲月催人老，不復是當年的我們，見面時真感嘆歲月不饒人，喝著咖啡暢談別後的人與事，不勝唏噓。

午時，同妻女坐上友人的車到樹人學校，前面兩座三層樓高的課室，室內球場都被政府徵用了（真懷念七四年舉行的團結杯籃球賽盛況，我繪製橫跨两樓的巨型牌樓、打通三間課室的展覽室等，用心力換來人人稱讚所得到的成就感，這些往事只能回味了。）我衹能隔著鉄欄杆望向母校，两樓課室猶在，却拆掉「明德樓」「弘道樓」的字，心裡是一陣酸楚，感嘆母校的滄桑，再從側面走廊進入還留給華人的「天后宮」，得幾個理事朋友陪同進入，經過厚重漆紅色的兩扇門，畫的「門神」，牆上兩側「金童玉女飛天圖」，和神壇上「仙樂迎聖母」「桃園結義」這些畫，都是我四十年前所繪，如今重睹舊作，畫時情景歴歴眼前無限感觸，逗留良久捐了香油，就告別了失去名字的母校。

我們車走到HUNG VUONG街，到我父經營的五金舖，舖後亦是我的住所，對面以前CHO CON車站，和雜亂的露天街市，現在變成四層的新型購物廣場，我們在廣場中心停留了一會，便轉往郊區，但已不再是郊區，舊時的叢林荒野，破落的農舍，已建成新的屋村。又其對岸少有人煙地帶，變成一排排渡假屋村、酒樓、俱樂部的大型建築物，峴港發展得不可想像，對我，是多麼不熟識的城市啊！

晚飯得校友們宴請，設在露天的餐席，一桌全是老朋友，談笑盡歡，欲罷不能，隔天再由我請客。

到峴港第三天，偕同好友子剛，驅車到CO GA墳場，想拜祭只伴我八個月兒子的墳。因我偷渡離開之後，原安葬的墳地被迫遷，幫我移骸的人也忘記所在，模糊指引下，我上次千里迢迢專程回峴港找過一次失望而返。這趟再來尋覓，可惜還是白忙一場，只能用備了的香燭，插在蒼涼的墳地，眼看煙馨裊裊升起，當著天：「我兒，你當知我的苦心！」（為了紀念我對兒子的愛和上次返鄉覓他的墳所遇的靈異事，多次執筆「念我愛兒」都難書成，日後定會忍痛完篇）

中午時候，坐車直上彩虹橋轉往戰時是禁區的茶山，沿路直達半山停車場，行過未完全建成的靈應寺，前院是座約十層樓高的白色觀音像，手執淨水瓶，揮灑菩提水對著藍天綠海普渡眾生，趁著陽光在塑像頭頂有若佛光，我拍了些稱心的照片。

憑欄遠眺那彎彎的海岸，排排的房屋──就是我夢迴魂牽的峴港。

下了山折返附近的美溪沙灘，正午時分遊人較稀少，租了椅子在遮傘下喝著冷飲，面向南中國海，雲天下赤脚踏在雪白幼細的沙上，是如此温暖，回到舊家鄉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第四天，和好友子剛咖啡過後，坐上他的機動車到瓊府會館，進了拱門，正面中央是座八角亭，望上亭上天花，是我1970年繪的龍飛鳳舞圖，走進殿內是供奉媽祖，和一百零八兄弟公神位，神壇上四面是人物、山水、蓮荷的壁畫，這都是我當兵時埠上僑領申請我所屬單位上司調派到此，費時兩個月所畫的，如今彩畫猶在，而鄉紳和我上司都已辭世，這怎不令人感嘆！

子剛順路載我到一處舊居地，是市運動場側面。下車看到那殘破的住所，眼前門口兩邊的屋柱，是我當年擺放畫架，繪電影看板用的（見文﹕那一年那一夜），這對我一生最有影響的地方，往了多年的老家，我忘不了。

日子真得過得很快，七月十四日我要離開了。一早到機場，幾個友人來送機，機是八點起飛，機身離地時，坐在旁邊的女兒問我：「爸，你在哭?」(她是了解我對這地方深厚的感情)，我沒有回答，苦笑一下望向機窗外，人家不見了，港灣漸遠了，再是雲層的灰白。

──告別了！我一生認定的故鄉 ......

但我知道我不會再回來了！

待續  （四）從嘈雜的西貢到寧靜的湄公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