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家教課暫停了,君麟又開始翹課不見人影。
我的心裏好像有幾千隻手在拉扯,快要把我拉成碎片。只要跟他說一聲「我願意等你」,這一切爭執就可以結束,至少可以相安無事度過這個學期。但是……
他只不過回美國一個寒假,事情就變化那麼大,真的分開六七年,會是什麼結果?這麼久的時間,這麼長的距離,光想到就睡不著。我為他失去這麼多,下場居然是一個人被丟下來?
扯了一大圈,他還是寧可「從一個暗無天日的房間移到另一個暗無天日的房間」,也不肯跟我一起去尋找更遼闊的天空。說得更難聽一點,他根本就不是為了見我才回來,只是被父母逼急了,想找地方逃避鬆口氣而已。
每次想到這裏,我就會感覺到強烈的憤怒。他根本就是在騙我,玩弄我的感情!
他心情不好還可以逃回台灣休息,我呢?我要逃去哪裏?
Emily說的沒錯,愛情跟友情一樣,不堪一擊。
為什麼,為什麼只有我要面對這些事?
乾脆故意懷孕好了,這樣就可以逼他帶我回美國了。
當我稍微冷靜一點的時候,我又覺得很可怕:我真的被小霞上身了嗎?簡直跟瘋女人沒兩樣!故意懷孕根本行不通,才剛發生過Tommy的事,他絕不可能重蹈覆轍。
等到冷靜期過去,所有的壞念頭又全部湧上來。
總之,各種亂七八糟的聲音天天在我腦袋裏打架,打得我快精神分裂了。
直到某天,我在網路上看到一則小小的廣告:邱弦要開小型簽唱會,地點在學校附近的咖啡店。
說來諷刺,我跟君麟是在前往電台堵她的時候決定交往,所以她等於是我們的媒人,但是交往之後,我卻再也沒有聽過她的歌了。
本來以為只要有愛情,我再也不需要陌生人的歌聲來填補空洞的心靈,誰知愛情讓我的心更加空虛。
把她的CD放進電腦,那悠揚歌聲已經不像以前一樣讓我心猿意馬。但是,這次我從她的聲音中聽出以前沒有察覺的東西:孤獨。
一個家世良好,擁有高學歷的女孩,卻決定以歌唱為生,壓力一定很大吧?也難怪她會孤獨。後來她單獨旅行走唱,心情又是如何?她是怎麼撐過來的?為什麼經過一堆別人無法想像的事之後,她還能唱出那麼溫柔的歌聲呢?
我決定,這次說什麼也要得到她的簽名。
※
外面下著大雨,但小小的咖啡店還是擠滿了人。
現場演唱跟CD真的不一樣。音波不是鑽進毛細孔,而是像大浪一樣洶湧而來,卻又溫柔無比地把我整個人浸在裏面。
邱弦才唱了幾句,我的眼淚就流了滿臉。靈魂從深處開始震動,把幾天以來累積的鬱悶全打碎了。
還好我來了,還好……
演唱結束後,開放Q&A時間。我拼老命把手舉得高高的,舉了好幾次,主持人總算點到我。
我望著偶像溫柔的笑容,和滿屋巴不得我快結束的聽眾,擠出全身力氣問出,「當妳在走唱的時候,心裏會害怕嗎?」
「嗯,有一點啦,畢竟一個女孩子獨自旅行蠻危險……」
「對不起,我不是這意思。我是想問,妳會不會害怕自己做了錯誤的決定,走上錯誤的路?妳會不會害怕一旦走錯,以後就會窮困潦倒永遠不能翻身?」
邱弦笑了笑,「這是兩個問題哦,不過問得很好。我那時要做這種決定當然很怕,家人也都不看好,但是我覺得,很多事情本來就是要等做了以後才知道是對是錯。既然沒辦法預料,就只能問自己,到底有多想要這個東西。那我評估的結果是,如果我不去做,我會一輩子遺憾,與其整天坐在原地遺憾,不如帶著害怕走下去。至於翻不了身哦,因為我已經盡力去嘗試過了,就算失敗,還是有很多豐富的經歷做我的後盾,一定可以找到新的出路的。」
滿座熱烈的掌聲稍歇之後,她又補充了一句:「總之,如果妳不曉得該不該去做妳想做的事,就先做到妳不想做,覺得討厭為止。」
聽到這話,我的眼淚當場噴了出來,我泣不成聲。一群不認識的歌迷圍過來安慰我,遞面紙,還有人給我大大的擁抱。我的眼淚流得更兇。
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感受到這麼多溫暖了。
回家的路上,我做了決定。我要告訴君麟,他盡管安心回美國,我會等他。只要還喜歡他一天,我就會等,直到我不再喜歡他為止。
奇怪的是,不管我打了幾次電話,他都沒有接。我硬著頭皮去王家找他,得到的答案是:「誰知道他在哪裏?也不曉得是誰害他心情不好,整天往外跑。」
我再度陷入煎熬。不是說要等我的答覆嗎?這樣人間蒸發我要怎麼答覆他?
還是……他已經不需要我的答案了?
熱油鍋般的生活過了三天,我得到了解答。
下課時間,我正盯著門口發呆,盼望看到君麟走進來。這時何智奇走了過來。自從上次大吵,他就再也沒有跟我說過話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這次也沒有什麼好話可說。
「嗨,最近怎麼都沒看到妳跟男朋友在一起?」
我冷冷地說:「怎麼,你想他嗎?」
「我不用想他呀,我昨天晚上才看到他呢。」看我吃驚地瞪大雙眼,他笑得非常燦爛。「他看起來很開心哦,來,有圖有真相。」拿出他的手機,讓我看上面的照片。
在熱鬧的夜晚街頭,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仍可以看見我心心念念的男人,還有他臉上目空一切的囂張神情。我好久沒看到他露出這樣的表情了。他得意的理由,想必是來自身邊的長髮辣妹。
Mandy。
她緊緊貼在君麟身上,彷彿從來不曾離開那個位置。
「不愧是美國人,真是大膽豪放呢。我想妳一定不會介意吧。」何智奇收回手機就走開了,留下全身凍結的我。
那天我翹課了,跑去Mandy的大學,在校園裏到處亂轉,想揪出那對狗男女。當然失敗了,我連她讀哪個系都不知道。
然後我去他們被拍到的那條街,來來回回走了十幾趟,也沒看到人影。當我終於坐上回家的公車時,兩條腿都沒知覺了。
回到家,我冒著寒風爬上頂樓,拿著望遠鏡整晚盯著王家。當初他第一次跟Mandy 在一起的時候我也做過這種事,一樣沒等到人,但是我此刻的心情比當時絕望幾百倍。
第二天我發了高燒,請假在家休息。全身發燙,怎麼也睡不著,只好爬起來開信箱查郵件。君麟沒有寫信來。當我隨手點進臉書,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昨天那張打了我當頭一棍的照片,旁邊的附註是:「給某位美麗又『文靜』的小姐:多行不義必自斃。」下面還一堆人按讚。
我眼前冒出一堆金星。多行不義?我做了什麼不義的事?只不過是堅持跟自己喜歡的男生在一起而已啊。原來這也是罪過?
話說回來,當初我自己很帥氣地說我不需要朋友,只要有君麟就好了。現在弄成這樣,只好自己看著辦。
我摔在床上,暈死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門外的爭執聲吵醒。
「阿瀞在睡覺,你不要去吵她啦。」
「我只要看看她就好,說幾句話就行了……」
我苦苦找了一個多禮拜的人,終於在我只剩半條命的時候出現了。
「她在發高燒,你講話她也沒力氣聽啊。讓她休息啦。」
我爬起來,緩緩把房門打開,每個動作都耗了極大的力氣。
媽媽和君麟原本在樓梯口拉扯,同時停下來看我。
「文瀞……」
君麟一跟我視線相對,立刻垂下目光,臉上的心虛和愧疚一覽無遺。他穿著跟照片裏一樣的衣服。我感到一陣厭惡,他居然敢帶著別的女人的氣味來見我!
我一言不發,砰的關上門。
「文瀞, 文瀞,我……」
「好了,你已經見到她了,回去吧!」
「文瀞,對不起,對不起!妳原諒我吧!」他也只有這句話可說了。
我把頭蒙在棉被裏,再度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