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入秋之後我的住處反而變熱,而且又悶又濕,簡直不是人住的。此外,佈景的設計有進展也讓我興奮得難以闔眼。最後我抄起筆電,跳上機車直奔劇團辦公室。
辦公室窗戶朝西,下午西曬很熱,到了晚上卻是連電扇都不用開。等鐵血導演知道我一夜沒睡把設計圖趕出來,一定會感動得痛哭流涕。
真令人期待,期待到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地步。
自從仙女棒事件後,黎發現自己並不是孤軍奮戰,精神放鬆許多。雖然要求仍然嚴格,態度卻和緩下來,更不再拿瓦斯喇叭亂叭人。她對我的容忍度也大大提高,看她居然會跟我開玩笑就知道了。
但我卻感到很空虛。原本出招激怒她讓她跳腳,是我每天必備的娛樂,結果現在我的娛樂沒了,我自己反而變成她的娛樂,實在很淒涼。
幸好我又找到新的娛樂:爭取她的認可。當我拿出合格的桌巾,她那種想挑毛病又挑不出來的表情實在太有趣了,讓人欲罷不能。
與其讓她同情我或無視我,我更想要她稱讚我,要她心甘情願地承認王大頭確實很不錯,她之前錯怪我了。
只有達到這個目標,我才算是勝利。
停好車,我一抬頭,看見屋頂有人影晃動。怪了,我不是把屋頂的鎖換好了嗎?該不會是小偷吧?
衝到屋頂開門一看,靠,那位神祕客正站在圍牆上,雙臂展開,顯然打算來個免錢的高空彈跳。不對,是自由落體。
我飛撲上前抓住那人的腰,把他拖下圍牆。
「幹什麼?放手!」很耳熟的聲音。
「程城?」
他停止掙扎,迷迷糊糊地看我。「你誰啊?」
這傢伙是掉進酒缸了嗎?簡直要薰死我!
「你搞什麼鬼,沒事幹嘛學人家鬧自殺?」
「才,才不是哩!」他像神經病一樣笑個不停,「我是想體驗瀕臨死亡的滋味,把靈感從我腦袋裏逼出來呀。」
「這樣搞只會把腦漿從腦袋裏逼出來,白痴!」
把他拖回辦公室,讓他躺在行軍床上醒酒,我忍著酒臭味,把他製造出來的空瓶一一清掉。
「團長你到底什麼意思?大家忙排戲你在鬧自殺?有沒有考慮其他人的立場?要是你真的死在這裏,劇團要怎麼辨?」
他伸手蓋著眼睛呵呵笑著,「放心,我絕對不會死的。」
「那當然,你是超人加綠巨人浩克,金剛不壞之身嘛。」真他媽氣死人!
一隻手腕伸到我面前來。「我要是有那個膽量,這隻手會只有這樣嗎?」
手腕上整齊地排著四五道刀傷,不深,只傷到表皮,但是都很新,才剛開始癒合。顯然是最近才割的。
我驚駭地望著程城,他也回望我。他的眼睛仍然佈滿血絲,眼神卻相當犀利。
「每次都一樣,只割到出血就手軟了。所以你放心,你們團長是個貪生怕死的窩囊廢,不會做出嚇死人的事情的。」說著又笑了起來,活像要把心肺肝腸一起咳出來的笑法。
我覺得胃裏灌滿了冷氣機污水。媽的我到底把自己捲進什麼麻煩裏了?
「你到底怎麼了?少給我那套『找靈感』的屁話。」
没反應。
「算了,我叫黎來跟你說。」
但是我的手停在按鍵上按不下去。我想讓黎看的是我辛苦做好的設計圖,而不是自己男朋友發瘋的德性。
「上次,」程城伸手按著額頭,聲音啞得像鴨叫。「上次跟你說過,我愛上兩個女孩的事情……」
果然是這件事,我胃裏的冷氣污水更冷了。「根本沒解決對吧?除了黎還有另一個女孩。」
他點頭。「她們都愛我,我也愛她們。我沒辦法選,說什麼都沒辦法。」
你當是王子選妃啊?
「所以呢?就拖著擺爛?」
他的笑容恐怖得連蝙蝠俠裏的小丑都黯然無光。
「要是可以拖著擺爛就好了。我現在沒辦法正眼看她們,沒辦法讀書,沒辦法寫劇本,什麼都沒辦法做。我甚至不敢看我自己!每天早上起來我就在盼望,最好一出門就有台機車飆過來把我撞死,一切就解決了。」
「解決個屁!拿出誠意給她們一個交代不就好了?」
看到他的表情,我知道我又說了廢話。他就是做不到才會這麼痛苦。
不行了,再忍受他這副膿包樣我會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