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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鏡狂想曲(22)
2006/05/11 00:24:21瀏覽1313|回應0|推薦8
小翎連忙擦去眼淚,開門讓媽媽進來:「媽,沒事啦,我只是‧‧跟朋友吵架‧‧」他指了指床上的手機。

「吵得這麼兇?我好像還聽到你在喊退學?」

「呃,只是氣話。」小翎心虛地迴避著她的眼睛,說著無力的謊言。「同學間出了些誤會,應該過兩天就沒事了。」

母親看著他滿臉淚痕,眼中滿是憂慮:「我可不覺得。」

「‧‧‧‧」

媽媽拉著他在床邊坐下:「小翎,你最近一直怪怪的,常常自言自語,做事也不專心,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看得出來,你從當初休學到現在,一直都不太開心,是不是學校裏有人欺負你?」

小翎的心臟差點跳出胸腔,他強笑著:「沒有啊。媽,我又不是在上幼稚園,哪會有人欺負我?我只是擔心功課跟不上,有點緊張而已。」

「是嗎?我看不止吧?」媽媽凝視著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總之是你不想說的原因?跟媽媽也不能說嗎?」

不知是不是光線的原因,母親專注的雙眼中,好似帶著強烈的悲傷,小翎倒抽一口冷氣,更加無法掩飾他的慌張。

「沒有啦!」他真希望自己有千秋一半的口舌:「你別想太多了。」

媽媽輕歎一聲:「好吧,你不想說就算了。總之你要記住,爸爸媽媽永遠是站在你這邊的,要是真的遇到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不要怕丟臉,一定要說,爸媽才能幫你,知道嗎?」

在心情低落到谷底的時候,驟然聽到母親這樣溫柔的言語,小翎差點要撐不住當場崩潰,只靠僅剩的一點意志支持住自己,猛力點頭:「我知道了。」

「呵呵,這不是正好嗎?」千秋對眼前的親情倫理劇報以嘲笑聲:「你既然已經決定要退學了,剛好趁這機會,第一個向媽媽報備嘛。她不是說爸媽永遠站在你這邊嗎?那就一口氣全招了吧。『爸媽,我跟你們說,那學校我念不下去了,因為我是同性戀,再待在男校會變成花痴,早晚精盡人亡‧‧』」

小翎咬牙:「閉嘴!」

「好,我閉嘴,你自己開口。剛剛不是吼法師吼得很大聲嗎?就把那股氣勢拿出來吧。」

「小翎?你怎麼了?」媽媽發現他滿臉通紅,眼中卻透出殺氣,除了疑惑,更多的是擔心。

「沒,沒事‧‧」

他知道千秋說的是對的,既然他已經決定退學讓一切風波平息,勢必要向父母招認,如此一來同性戀的事情非曝光不可。只是一想到這裏,胃裏就彷彿塞滿了石塊。

猶疑地開口:「媽,我‧‧」

「怎麼了?」

看著母親寫滿關切的臉,他卻發現舌頭彷彿麻痺一樣,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媽,你兒子是個違背自然定理,異於常人的人。永遠不能像一般人一樣戀愛、結婚、生子,無論走到哪裏都註定被人厭惡唾棄。這樣的我,你還會愛我嗎?

這句話他藏在心裏很久很久了,就是問不出口。光是想像母親聽到這話會露出多麼震驚失望的表情,他就覺得胸口絞緊,心臟幾乎要停住。至於父親會如何地大發雷霆,他根本連想都不敢想。

「小翎,你要說什麼?」

千秋不耐煩了:「你到底要不要講啊?不講我替你講好了。」

小翎用盡全力才沒當場大吼:「我求求你,不管是要昇天還是滾去附別人的身都行,總之別再管我的閒事了!」

千秋嘿嘿冷笑兩聲,再也沒了動靜。

揮開耳邊煩人的聲音,小翎呆呆凝視著媽媽清澈溫柔的眼,看著她因操勞家務生出的眼角微紋和鬢邊白髮,聲音怎麼也發不出來。掙扎許久,無意識地擠出一句話:「爸爸會‧‧生氣‧‧」聲音沙啞,彷彿被緊緊掐住脖子。

媽媽聽了這話,先是一怔,隨即歎了口氣:「我懂了。小翎,你爸爸管你是嚴了點,但他也是在關心你啊。從你休學以後,他每天都在擔心你身體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以後課業跟不上怎麼辦,這一年來他常常失眠,怕你出社會以後吃苦,你知道嗎?」

小翎吃了一驚,平常霸道不講理的爸爸,居然為他如此勞心傷神?此時他忽然覺得自己真的是個死有餘辜的大罪人。

然而媽媽接下來說的話,卻帶給他更強的震撼,有如幾千磅的黃色炸藥。

「不過你也不要壓力太大。是不是有喜歡的女孩?真的喜歡的話,試著去跟人家交個朋友,沒有關係的,只要不亂來就好。媽媽不希望你以後回想起這段日子,只有天天被逼著讀書的回憶。況且男女間的相處也是需要學習的,你總要開始練習了解女孩子,將來交女朋友跟結婚才會比較順利。一個男人要是家庭不幸福,就算工作再有成就也沒有意義。我也很期待有一天你能帶一個真正適合你的好女孩回來,跟我說『媽,我現在很幸福』‧‧」

如此溫柔,如此深情的話語,卻全部化成鐵槌一句句敲在他腦門上,敲得他眼冒金星。真的很佩服自己,居然沒有當場倒下去。

混亂的腦中,只有一句話最清楚:藤木家族是對的,同性戀者是違背天理,根本不該存在的生物。他們一生註定要到處傷害別人,傷害至親至愛的父母,傷害不幸愛上他們的異性,傷害倒楣被他們愛上的同性,還傷害無辜的路人。這種東西就算被人欺負到死,也是活該的。

到底為什麼要有「同性戀」這種東西存在?他為什麼就不能當一個正常人?

「其實你爸爸就是這樣,高中時都沒接觸過女生,上了大學以後一看到女生就臉紅,鬧了好多笑話。他跟我交往的時候也是,搞得天翻地覆。」媽媽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和宛如少女般的微笑,顯然是憶起了當年甜蜜的青春戀情。「我改天再說給你聽。」

「好。」小翎的眼光定定地落在媽媽臉上,表情平穩;沒有人知道,事實上他的眼睛幾乎沒辦法聚焦。

媽媽輕輕地伸手想撫摸他的頭髮,然而此刻的小翎認定自己是全世界最骯髒的生物,加倍不願人家碰他,直覺地往旁避開。一瞬間,媽媽的手停在半空,隨即縮了回去。

「不好意思,我忘記你已經是大人了,還老把你當小孩。」笑容很溫柔,眼中卻透出了受傷的光芒。小翎心中一痛,卻不知該如何反應。

「該睡了,晚安。」

房門關上後,小翎將臉埋在枕頭中,口中喃喃念著三個字。

「對不起。」

這三個字是對父母,對師長,對朋友,對所有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對全世界說的。因為他只剩這句話可說了。

對不起。

第二天一早,法師和巴西人就衝來他家硬把他拖了出去。他們坐在麥當勞裏,兩個人輪流對他道德勸說,苦口婆心軟硬兼施,卻一個字也進不了小翎耳中。

「你好端端地幹嘛要退學?」

「發生什麼事了?」

「之前把話說得那麼滿,現在怎麼可以半途而廢?」

「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有困難你講嘛,我們可以幫你想想辦法。雖然我們是組頭,必須保持中立,私底下還是可以出出主意的。」

「退學耶,你想清楚吧。」

「你不要只顧喝飲料,說話啊。你不說話,我們怎麼知道出了什麼事?」

面對他們的催促,小翎仍是一言不發。不自覺地往門外望去,看到一個有點眼熟的人影,視線一相交,那人馬上縮了回去。但小翎已經認出他是藤木二號。

他們在跟蹤他。

說得也是,他們已經吃了二次悶虧了,這回當然得加倍提高警覺。小翎並不在乎,只是漠然地想著:考試快到了耶,他們也太閒了吧?而且跟蹤技術還這麼差。

太多的自責和苦惱已經塞滿了他的腦袋,加上一夜惡夢,他現在只覺眼冒金星,耳中嗡嗡直響,恨不得把頭劈成兩半求個爽快。由於昨夜的衝突,今天自然是沒有帶鏡子出門,本以為少了在耳邊冷嘲熱諷的雜音總該清靜些,沒想到事實正好相反,他時常無端心悸,掌心全是汗,背後也濕了一大片。

到底在怕什麼?直到一整包薯條吃完他才想通,自從那日上七星山以來,這是他第一次獨自出門,獨自面對朋友。要是平日還好,偏偏是在這種風雨飄搖的時候落單,只會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恐懼。

八月底到十月初,被附身也不過短短一個多月,卻已經讓陳少翎成了學步的嬰兒,連獨立生存的方法都忘了。

他揉著疼痛的額角,一面回想著,他昨晚跟千秋說了什麼話來著?「你根本不是真心要幫我」、「我瘋了才會拜託你」、「你只會利用我的身體做壞事」、「你只是個沒人性的惡鬼」,句句都是禁句,這種話一出口,再怎麼割頭換頸的麻吉都會翻臉的,更何況是他跟千秋這樣詭異的關係?這下只怕鬼魂跟宿主要正式分道揚鑣了。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千秋會不會卯起來佔據他的身體徹底大鬧,把場面弄到不可收拾?不知是否擔心過頭產生麻痺現象,小翎發現自己內心深處居然有個聲音在呵呵笑:「好啊,那我們就來看看糟到不能再糟的狀況是什麼樣子吧。」

不對,千秋說過,事情永遠還會更糟糕。

為什麼要把氣出在千秋身上?就像他說的,他怎麼會知道呂老師胃不好?要不是千秋,他早就被阿Q和藤木一號拖到呂老師面前分屍了,如果只是因為一時失算,就把呂老師生病的帳全算在千秋身上,未免對他太不公平。

小翎心裏很明白,他受不了的是千秋的態度,那種肆無忌憚我行我素的態度。在為千秋的機智歎服的同時,他也在害怕他。從千秋使用他的身體發表那篇驚人的自我介紹時開始,他就一直怕到現在。那樣靈活的頭腦,犀利的目光,他卻偏要用在邪門歪道上。一而再地特立獨行,製造大問題來彌補小問題,一旦真發生了不良後果,卻轉過頭去視而不見。這算什麼?除了麻煩製造者以外,根本什麼也不是啊!

他曾經覺得千秋的行事很刺激有趣,現在他一點也不覺得有趣了。騎在脫繮的野馬背上迎風馳騁的確很爽,但是誰知道什麼時候會摔下懸崖粉身碎骨?

我不玩了。小翎一次又一次在心裏告訴自己:我不玩了。現在趕快懸崖勒馬讓一切歸於平靜,也許還來得及。他不用背上全校罪人的惡名,志恒也能得到安寧。

但是,這緊緊纏繞胸口的寒冷,卻總是揮之不去。

「陳少翎,你是在裝啞巴啊?講話呀。」

小翎搖頭:「我身體不舒服。」這不全是藉口,他頭痛得要命。

「你就撐一下會怎樣,事情很嚴重欸。」巴西人說:「那麼多人把錢押在你身上,你不能說走就走。」

小翎快瘋了:「是你們帶頭簽賭的啊!」

「現在沒時間說這個了,你看看這個。」法師把一個便當袋放在桌上,這便當袋沈甸甸地,不知塞了什麼東西。

小翎心中忽然生出不祥的預感,再看巴西人臉色大變,伸手要過來搶,他立刻劈手奪過便當袋打開一看,果然預感成真:「喂,你們居然收了這麼多錢!」那裏面少說有五萬塊。

巴西人連忙喝止:「你小聲點行不行?」回頭罵法師:「你幹嘛把錢帶在身上啊?還拿給他看!」

「我怕放家裏危險啊。」

「你拿出來不是更危險?」

小翎覺得自己心臟快停掉:「你們‧‧怎麼會收到這麼多錢?就算全校的人都下注也不會這麼多啊!」

巴西人歎了口氣,心不甘情不願地說:「你知道五班的三振王吧?他是班聯會會計,他把班聯會的會費也拿來賭了。」

「什麼?」小翎差點當場倒地:「班聯會會費‧‧這是挪用公款啊!你們居然讓他做這種事?」

法師說:「沒那麼嚴重啦,他也沒惡意。是說今年學校很小氣,給的補助款很少,又不准漲會費,所以三振王才想說要開源節流。而且我們也希望今年的紀念書包做好看一點,所以才舉手之勞幫他忙嘛。」

巴西人頻頻附和:「對呀,去年的書包醜得要死,根本就背不出去,我們也想為學校略盡棉薄之力呀。」

「你們‧‧到底曉不曉得什麼叫適可而止啊!」小翎真的很想放聲狂叫。

這時耳邊聽到一聲尖叫,一個女孩端著餐盤經過他們身邊時,一時手滑把整杯可樂全倒到了法師身上。頓時天下大亂,有人忙著道歉,有人忙著遞面紙,有人忙著擦頭髮,在兵荒馬亂之中,小翎無意間注意到一件很嚴重的事。

「喂,法師,裝錢的便當袋呢?你收起來了?」

「沒有啊,剛剛不是你在看嗎?」

「我還你了啊!」

「馬的,被偷了!」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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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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