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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4/21 00:04:18瀏覽2119|回應2|推薦9 | |
照理說,選舉班級幹部應該是開學的第一炮大戲,被千秋這一搞,大家的注意力全放在他的爆炸性發言上,一個個選得心不在焉。下課鈴一響,千秋就被老師叫去辦公室了。
然而走到門口,小翎就發現,他是「自己」在走的。只聽到千秋說了一聲:「我累了,換手!」,然後就逕自縮回小翎意識深處,開始熟睡。 小翎欲哭無淚:這個叛徒! 結果他獨自被老師念了一整節下課,念到耳朵都抽筋了。幸好老師看他誠惶誠恐,低頭懺悔的可憐神情,動了惻隱之心,終究還是放了他一馬。 回到家,很幸運地,家裏沒人在,剛好方便他找某隻鬼算帳。他狠狠地將鏡子扔在床上。 「你到底什麼意思?太過份了!」 那位大放厥詞後就閃得不見鬼影的罪魁禍首,此時一臉悠哉地出現在螢幕上。「真無聊,我還想說會出現『同撲會』〈同性戀撲滅委員會〉誓死追殺同性戀的場景,結果居然什麼事都沒有!」 小翎氣得全身發抖,他簡直不敢相信,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不負責任,又這麼殘忍的人?這就是他滯留人間,不肯昇天的原因嗎?為了可以隨時用別人的痛苦取樂? 這個面帶笑容,俊俏風趣的葉千秋,骨子根本就是個比貞子還要猙獰可怕的惡魔! 「你怎麼可以做這種事?存心害死我是不是?」 「我?」千秋十分震驚:「我做了什麼?」 小翎放聲大叫:「你用我的身體,在台上胡說八道,還敢裝傻?」 「你真是不知好歹耶!」千秋不以為然地搖頭:「只不過被傳個幾句閒話,就屁滾尿流裝殘障的人是誰?要不是我,你現在早就變成全校的笑柄了! 「可是你也不可以在台上說我是同性戀啊!還講得那麼誇張!」 「你本來就是啊。」千秋無辜地說。 「那是我的隱私,你沒有權利告訴別人!」 千秋冷笑:「隱私?你以為你還有那種東西嗎?你那張臉上,明明白白就寫著:『我是同性戀,求求你們不要嫌棄我。』這樣只會讓人更想修理你,你知道嗎?」 這話就像一陣冷箭,直射小翎心窩,他打了個寒顫,卻還是努力地反駁:「你這樣一講,大家不是更討厭我了嗎?我本來還有可能交到幾個朋友的,被你這一鬧,全都完蛋了!」說到這裏,忍不住鼻頭紅了,喉頭也酸了。 千秋輕描淡寫地說:「別、作、夢、了。你自己都討厭自己,別人怎麼可能會喜歡你?至少,他們現在知道你不是那麼好欺負的。下次在招惹你之前,會先考慮一下。」 「你把我講得像個自以為是,臉皮厚得像城牆,又跩得二五八萬的討厭鬼,我又不是那種人!」 「哎喲,那是偽裝啊。大作家史蒂芬金也說過:『有時,扮演一個賤貨,是一個女人必要的保護色。』每個人都要有一點偽裝,來混淆別人的視聽,懂嗎?」 「我不是女人,我也不要偽裝,我要用真實面目見人!」 「我是不是聽錯了?」千秋促狹地笑著:「千方百計假裝異性戀者的人,還有臉說什麼『以真面目見人』?你真不是普通虛偽啊!」 「‧‧‧‧」屈辱和挫敗像千軍萬馬般向小翎湧來,他根本招架不住。完全想不出反駁的言語,只聽到本已傷痕累累的自尊,化成碎片墜地的聲音。 千秋看到他臉色慘白,倒也有些不忍,開始安慰他:「哎呀,你也不要這麼悲觀嘛,反正你本來就夠倒楣了,也不差這件。既然事情已經糟到不能再糟了,何不拿出氣魄來,放手去闖一闖?」 這句豪情萬丈的箴言,對一個壓抑許久的人來說,的確頗有吸引力。小翎心裏動了一下,但他還是想了解得更詳細一點:「然後呢?」 「然後你就會發現,原來事情還會變得更糟。」 小翎像個洩了氣的皮球,心中暗自發誓,以後再也不相信這傢伙的忠告。別的不說,對一個連性命都沒了的人,能指望他考慮別人的立場嗎? 他換下衣服,開始弄午餐。媽媽不在的時候,他向來是吃外食,吃那些油膩膩的便當吃到都怕了。前幾天不經意向千秋抱怨了幾句,千秋想也不想地回答:「那你自己煮啊。」 「我不會啊。」 「這樣啊,那你就需要五星級的師傅指點了。」 「什麼五星級的師傅?」他一頭霧水。 「我啦!」 於是他把鏡子帶進廚房,他動手,千秋動嘴,居然還真給他弄出幾道可以吃的菜來。 這大概就是千秋對他最大的好處了吧,他心想。 他把鏡子放到餐桌上,一面享用著千秋傳授給他的新菜式──肉燥乾麵,一面跟他閒聊。雖然還在生千秋的氣,卻受不了一個人孤伶伶吃飯的淒涼感。 「對了,你們老師今天跟你說了什麼?」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小翎本已低落到谷底的心情,馬上又沈到海溝裏去了。 「她問我是不是開玩笑,我當然跟她說是啊。」他用一種自以為無所謂的語氣說:「然後她就叫我不可以開這種玩笑,會引起同學恐慌。」 「恐慌?」千秋睜大了眼睛:「原來你是酷斯拉易容改扮的嗎?真行耶,連我都給你騙了。」 小翎不理會他的無聊笑話,低聲說:「她還說,我現在才十七歲,不用這麼急著確定自己的性向,也許我只是還沒碰到好女孩。我想她說的也是,畢竟人生還很長,以後的變數也很多,現在就決定未免太早了‧‧」 「太早?」千秋挑眉:「你一出生,身邊的人馬上就一口咬定你一定是異性戀,從頭到尾連問都沒問過你一聲,難道就不嫌太早?」 這話聽在小翎耳裏,竟產生了一股不可思議的感受,彷彿體內有電流通過,雖然只是短短一瞬間,卻覺得全部身心都為之震動。 老實說,雖然在老師面前說謊的是他自己,雖然謊話奏效了;看到老師鬆一口氣的表情,聽到她未雨綢繆的一番諄諄善誘,小翎的心情還是十分苦澀。 從小就被教導誠實是美德,然而週遭的人卻都期望他繼續活在謊言裏。 只是,眼前的鬼大爺,卻總是能夠毫不猶豫地,一刀把所有的虛偽和謊言劈開。雖然他的破壞力讓人畏懼,破壞之餘,卻伴隨著一股麻藥般的暢快感。 「怎麼了,一臉呆滯的表情?麵不好吃嗎?我早說你鹽加太多了。」 小翎回過神來,微微搖頭:「不是。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說這些話。」 「不會吧?你難道連一個圈內的朋友都沒有?」 「呃‧‧有一兩個。不過處得不是很好,個性合不來。」 千秋裝了個苦臉:「oh my god,你做人真這麼失敗?直的彎的都不理你?」 除了苦笑,小翎還能說什麼? 「然後呢?你們老師就這麼放過你了?」 這下可問到最頭痛的話題了。「才怪哩!她要我向全班澄清,說我只是在開玩笑,絕對不是真正的同志。這叫我怎麼澄清啊?他們才不會相信。」 「嗯,真的很麻煩說。真是,既然後果這麼麻煩,當初你就不該捅這摟子啊。」 小翎差點把嘴裏的麵噴出來:「是『你』做的啊!!」 「咦?真的嗎?」一臉震驚的表情。 小翎低頭飛快地把麵吃完,再跟這傢伙扯下去他一定會噎死。 千秋認真地反省著,最後做出決定:「既然是我造的孽,就由我來善後吧!」 小翎這下才真的是驚恐萬分:「不不,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了。」要是再讓他插手,只怕會鬧出更多人命來。 「那怎麼行,男子漢大丈夫,就要敢作敢當。再怎麼說,我也是在你家裏打擾,做客人的當然要替主人盡點心意啊。你就別客氣了。你放心,有我就搞定了!」 看到他躍躍欲試的神情,小翎決定開始寫遺囑。 第二天,學校正式上課。二年三班的第一堂課是物理,任課老師正是他們的導師柯老師。 上課沒幾分鐘,班長李文豪就搶著說話了。 「老師,我前幾天在麻省理工的季刊上,看到一篇光學的論文,裏面有很多有用的新觀念,對這學期的課程應該會有幫助,我已經把它翻成了中文,想趁著上課跟同學分享,可以嗎?」 柯老師激賞地看著這位聰明的學生:「當然可以啊。」 說到這位李文豪同學,皮膚微黑,面如滿月,一臉的福相。個兒並不高,由於每天抬頭挺胸,看起來倒比實際高大些,只是有時下巴仰得太厲害,讓人忍不住擔心他脖子會不會抽筋。雖然趕流行戴隱形眼鏡,眾人總覺得那種專給勢利眼書呆戴的金邊眼鏡更適合他。 在前一天自我介紹的時候,他鉅細靡遺地告訴全班,他的祖父曾經擔任某某軍種的司令官,父親是中央某部會的委員,他從小去過哪些國家,精通幾國語言幾種樂器;還「不小心」地透露出他是當年高中聯招的理化和英語都是滿分,又花了五分鐘闡釋他對本校的熱愛,和未來的展望,最後再歡迎同學隨時去他家的大宅院作客,總之是聽得人人頸毛倒豎。之所以選他當班長,也不過是因為大家都不想接這吃力的差事。 當他站在講台上,神氣活現地念著那篇論文時,同學全都興趣缺缺,不是盯著講桌發呆就是東張西望,而教室角落那張空桌子,也再度成為視線焦點。 陳少翎好大的膽子,先是前一天驚人的出櫃宣言,然後居然第一天上課就缺席,而且還翹到自己導師的課!不過也有人猜測,由昨天他從老師辦公室回來後,就一臉龜毛的情況看來,他是因為昨天一時衝動承認性向,今天沒臉來上學了。 這時,教室門口忽然傳來幾聲古怪的「咯咯」聲,打斷了李文豪的朗讀,然後是一聲響亮的問候:「老師,各位同學,對不起我遲到了,你們一定很想我吧?」 那位舉世聞名的同性戀者正站在門口,臉上掛著燦爛得可恨的笑容,但是最重要的是他手上提的東西,讓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柯老師沒看到他的手,一臉不悅地問:「陳少翎,你為什麼第一天就遲到?」 「說真的,老師,我也是一百個不願意錯過您的精采課程,只是我得一大早趕到巿場去買這個,所以擔誤了時間。」陳少翎與葉千秋的合體舉起右手,讓全部的人看清楚那隻咯咯亂叫的大公雞。 不用說,全場嘩然,柯老師也忘了她的淑女風範,尖聲說:「你帶活雞來學校幹什麼?」 「為了完成老師的交代呀。對不起,讓一讓。」千秋毫不客氣地將李文豪擠開,佔據了講台正中央的位置,將公雞按倒在講桌上:「因為昨天我說了不該說的話,老師一番好意,要我向全班澄清。可是我覺得口說無憑,所以為了證實我的誠意,」他從書包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大菜刀,高聲說:「我陳少翎今天在此斬雞頭立誓,我絕對不是大家所想的那種人!」 在眾人驚呼聲中,他將刀高高舉起,正要重重砍下,柯老師尖叫一聲,衝上來抓住他手臂:「不,不用了,不用了!老師相信你,好不好?全班同學都相信你,你絕對不是同性戀,對不對?各位同學?」 「對對對。」不少人被嚇到了,點頭如搗蒜,深怕他忽然抓狂開始砍人。卻也有眼尖的傢伙,看出這小子不過是在作戲。 「真的嗎?」千秋驚喜交加,放下刀子:「謝謝老師!謝謝各位同學!這隻雞終於可以活命了,真是太好了,老實說我最討厭殺生了說。老師,那這隻菜刀就送給您了,切菜很好用哦!」將刀子交給老師,隨即向全場深深一鞠躬。 「鞠躬」這個動作,需要兩手貼在身側,也就是說,原本按著公雞的手自然就放開了。結果就是,公雞飛了。 接下來半堂課,二年三班的同學就在滿屋子抓雞中渡過,種種驚叫咆哮聲四起,隔壁班還以為他們第一節就開同樂會。最後,總算在下課前五分鐘抓住了公雞。 「老師,這隻雞怎麼辦?」千秋壓著因為憋笑而微微抽筋的肚皮,天真無邪地問。 「不是你帶來的嗎,怎麼問我?」柯老師氣喘吁吁,沒好氣地說。 「可是我家沒地方養啊。它才剛撿回一命,如果又被殺來吃,那就太可憐了。」千秋振振有詞地說:「最好是有人能帶回家養。」 誰要養啊!全班同學在心裏大罵著。 「啊!」千秋若有所悟,抓著雞來到李文豪面前:「豪哥,你家院子不是很大嗎?那就麻煩你來養好了。」 「我?」李文豪剛才被雞嚇得臉色如土,這回更是蒼白:「不行啦!」 「好啊好啊,就給豪哥養吧!你是班長耶!」同學們一來急著擺脫爛攤子,二來原本就討厭李文豪,開始一股腦兒起哄。 柯老師仔細思索,由小翎這兩天的異常舉動,再考量他之前休學一年的歷史,她研判他很有可能患有躁鬱症,千萬不能隨便刺激他。於是她下了最後裁決:「就這麼辦了。李文豪,這隻雞暫時先寄放在生物科實驗室裏,等放學你就把它帶回家吧。」 「什麼?我‧‧」李文豪的臉又變成了豬肝色,許多人開始暗暗叫好。 「太好了!」千秋感動莫名:「小豪,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它哦!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它一定會給你帶來幸福的。」伸手握住李文豪的手,雙眼閃閃發光:「我可以常常去看它嗎?」 李文豪痛苦難當,轉頭向柯老師求援,偏偏她不停使眼色要他答應,他只好含淚回答:「好‧‧」 下課鐘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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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