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吃完，回去弄兩板。這是同事在催。打乒乓球是我們三個老皮漢每天中午雷打不動的鍛煉方式，說好的五局三勝，誰輸誰下，台上一站就忘了，濫打是常事。終於有一天，右膝蓋開始發熱，紅腫，疼得齜牙咧嘴，得去醫院看了，“半月板損傷，千萬注意要避免劇烈運動”，頭髮花白的老中醫語重心長。

都知道生命的意義在於運動，不運動，各種毛病就會慢慢聚攏而來。體檢單上這高那低的一長串箭頭讓人心頭顫得慌。還好，堅持一年，各項指標如海潮回落，復歸其位。這樣的收穫，我自然滿懷感激，更鐵了心堅持。不能劇烈運動，那就改作走路，慢跑，晃啊晃，總可以的，邊走邊看，聽風看景，順便也看看人。忍不住問自己，有多久沒有這麼用心打量這個世界了？多少看不清、看不準的人和事，就像近前的麻雀，只是蹦躂了幾下就露了怯，現了原形。它們讓我的識別力提得飛快。

也不能貪多。醫生朋友說日行萬步即好，且不管它有無科學依據，只當是許給自己的奮鬥目標。於是每天都暗懷激情，心想努力一下總不至於太難，可惜膝蓋疼到抽筋，便又想偷懶，“你再走走看”，家人既心疼又怕我半途廢棄，一邊言語鼓勵一邊還給買了綁腿。意思是：你必須咬牙堅持。

堅持，對一個愛生活的人來說，是基本特質，尤其鍛煉身體，這是革命本錢，斷斷不可麻痹大意。學生時代，田徑、球類、音樂……生理的，心理的，凡是動身用腦的，都愛到骨頭裡，每天五六個小時，風雪無阻。學校的每次運動會都參加，也能爭個好名次。這是對堅持的最好獎賞。那時體重一直徘徊在60公斤，瘦如一株葦稈。人說你太苗條了，這是提醒我要注意營養；又說“瘦歸瘦全是肉”，這是誇我筋骨好。確實，彼時熬個夜加個班，連軸轉從不拿正眼看，小馬拉大車，黑煙直噴都沒事。年輕就是資本啊。現在你再熬看看？沒覺意？那是心思太重。失眠是種歲月病，誰敵得過時間的刀砍斧劈？想起雅舍主人梁實秋的一段話：中年的妙趣，在於相當地認識人生，認識自己，從而做自己所能做的事，享受自己所能享受的生活。

原先單位周圍是大片農田，出院門有一條口字形土路，中飯碗一丟，一眾男女便一起趕去擠。兩圈下來，正好近萬步，一天目標就算完成。後來遷住高樓，有點畫地為牢，很多同事就此被困住，也為懶惰找到了微笑理由。我對自己說不可以不可以。不是還有走廊嘛還有樓梯嘛，晚上不是還有休息時間嘛，天地這般寬廣深邃，哪裡就沒有路走了？新辦公樓頂空曠，大如網球場。坐累了上去轉轉，踢踢腿，吹吹風，聽燕雀啼鳴，看雲捲雲舒，感受四時不同。一圈兩圈三圈……走一會瞄一下手機，感覺那跳躍的數字，既是催逼，也是鼓勁，“呲呲呲呲”地放着火花，總感覺是在給自己的身體賦能充電。

有段日子，那種停止運動的難受感一直死死糾纏我，好像這裡也不好，那裡也抗議，精神萎靡，凡事消極，方才知道，身體不好且由他去，一切便是醉生夢死。然而，堅持到底有多難呢？用魯迅的話講：時間是海綿里的水，就看你願不願意擠。擠出來留給運動，留給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就對了。人需要到外面去，到陽光下，走在路上，生命才能頑強生長，蓬勃呈現。身體年輕了，思想便不易昏聵。但人又大可不必自設一堵牆，橫亘在自己面前。我們還嫌塵世間的牆不夠多嗎？很多時候，我們不得不輾轉騰挪，迂迴繞過；更多時候，我們需要合力將其推倒、踏平。想繼續走路你得先跨過去才好，才能最終抵達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