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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緣(上)/ 曾心 
2007/08/07 00:18:39瀏覽133|回應0|推薦3

(一) 
  提起我的兒子當和尚的事,只能用一個「緣」字來詮釋了。
  二十三年前,我的兒子還像一隻跳呀蹦呀的小羊羔。一天傍晚,幾個老太太、老太婆,坐在我家門口逗他玩,突然,我的妻子捧腹大笑,向我喊著:「快出來看呀!」
  究竟有什麼好看?我放下手中的報紙,走出來。
  「哎喲!你問問你的孩子剛才說些什麼呀!」
  只見伏在母親懷裡的孩子,朝著我,調皮地做著一個鬼臉。
  妻子繼續笑著說:「剛才大家問你的孩子,長大想當什麼?你猜猜,你的寶貝兒子想當什麼呀?」
  「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懂得將來當什麼呢?」我嘀咕著,但為了湊湊逗笑孩子的歡樂,我伸手抱過孩子,並舉得高高地問:「孩子,你將來想當什麼呀?」
  只見他抿嘴一笑,說:「當和尚!」
  「哎喲!當和尚?」我頓也感到驚訝!
  「孩子,你知道嗎,當和尚是要剃光頭的!」
  「嘻嘻!」兒子調皮地摸著自己的頭,惹得妻子和幾個老人都跟著笑起來。
  這件事,我以為是小孩開玩笑罷了,也沒有放在心裡。
  進了小學,兒子學習成績不錯,每次期末考試,都名列前茅。一天,我送他去學校,恰好在校門口碰到班主任。她指著我的兒子說:「你的孩子呀!是班裡最調皮的學生。」
  孩子的調皮,作爸爸的我,早就知道了。因為左鄰右舍,經常向我「告狀」,說我的孩子與他們的孩子玩時,經常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新花招。
  於是,我想聽聽班主任的「告狀」。
  班主任說:「原來,你的孩子坐在後排,經常要找同學講話,我把他調到前排來坐,給他單獨一個人坐,可他每堂課只聽講十幾二十分鐘,就做起小動作來了!」
  「做什麼小動作?」我急問。
  「有時玩自己的鉛筆盒,有時玩自己的手指,有時在書上畫小動物,甚至在桌上畫了許多東西……」
  究竟在課桌畫些什麼東西?班主任叫我自己去看。
  在未上課之前,我進課室看兒子的桌子,唷!他把桌子當畫簿了,桌面、桌旁、甚至桌裡,都用圓珠筆畫得花花綠綠,有花呀!草呀!狗呀!貓呀……甚至叫我心靈一震的是,還畫了手托化緣體的和尚,以及光著圓頭的小沙彌。
  當然孩子畫畫,一般都是隨意畫自己喜愛的東西,而我的孩子卻畫出和尚與小沙彌,未免令我想得很遠,甚至想到那晚逗他玩而他說長大要當和尚之事。
  回到家裡,我告訴了妻子,而妻子是個清晨念經拜佛的人,自然地聯想到人的輪迴:「也許這孩子是和尚來投胎的吧!」
  這句話,雖半開玩笑,但它一直儲存在我的心版上,似乎是一個沒有謎底的謎。
  往後,兒子順利考上了國家設立的重點中學。
  不知是學習緊張,還是到了一定的年齡,他的性格突然起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由「動」轉為「靜」。他可以一個人,靜靜在書房裡看書一整天,甚至幾天幾夜。
  每當假日,尤其是什麼佛節,兒子總要我駕著轎車到佛教城。一到那裡,兒子便用自己平時積存的錢去「添『汶』」,然後領來三份「供品」——一朵蓮花,一根黃燭,三炷清香,給爸媽各一份,自己一份,跪在屹立在白雲間的釋迦牟尼佛祖前,合掌頂禮膜拜。如在守夏節,一般都在太陽西下之時,到達那裡。兒子便會購買三盞白色的蓮花燈,父母子三人,各持一枝清淨品,隨著簇簇的善男信女,繞著銅鑄佛像周圍,由左向右,行拜三圈「巡燭禮」。之後,他最喜歡走到湖旁的草地上,靜靜地坐著,觀賞那盞盞的虔誠的心燈,在銅鑄的佛像的周圍,形成流動的圓圈,好像螺旋形般地騰昇上天的奇景。
  一九八九年,兒子高中尚未畢業,便考上朱拉隆功大學醫療系。雖然功課緊張,但他不知道從哪裡學來,每晚睡前,不是盤腿禪定,就是曲腿靜站練功。
  也許由於「靜極生動」之故,或許由「內在的開始」,他似乎無師自通便得了「功夫」,如醉拳、猴拳等。看了其動作,真如電影中的「武姿」,令我不禁也信人體存在某種特殊性質的「功能態」。
  我悄悄對妻子說:「你曾說,這孩子可能是和尚來投胎的,如果是真的話,這和尚恐怕是少林寺裡的和尚吧!」說得兩人捂嘴暗笑。
  有一次,我與妻子上佛堂拜佛,遇到一位「道親」。他是台灣一位頗有名氣的相士。妻子把兒子的生辰八字給他。只見他的眼睛半閉半開,輪流扳動著十個指頭算著:「這孩子啊!靈性很高,佛緣很深,心靈嚮往著聖境——佛國!」原來我是不太相信相士們的話,但不知怎麼,這次聽了那幾句話,心裡「卜卜」地跳。
  「你的兒子要戒吃有高靈性的東西,比如牛肉、龜肉、鱉肉等。」那相士如勸戒般說。
  我笑道:「對兒子吃的東西,絕對沒問題,大權掌握在他媽媽的手裡!」誰知坐在旁邊的妻子,卻伸手向我大腿一擰:「難道你沒有權嗎?」
  大學三年級期末,一天傍晚,全家在吃飯的時候,兒子正式提出來了:「爸媽,學校暑假組織集體剃度當和尚,我班有六人參加,我也准備報名參加。」
  對兒子想當和尚之事,因為思想早有所准備,聽起來,並不感到太突然,何況按照泰國篤信佛教者,都喜歡讓自己的兒子生平出家當一次和尚。但我家畢竟還是有華裔之血統,在家族中,主動出家當和尚者還沒有,因此,我思想上又有些遲疑。
  誰知在這個問題上,妻子比我更開通。她搶先表了態:「孩子!有這樣集體當和尚的好機會你就去吧!」
  這次倒輪到我向妻子擰大腿了:「你怎麼這麼快就答應!」
  「你懂嗎?孩子主動去當和尚,是以報答父母養育之恩!」哈!你看,孩子的媽,在關鍵時刻便向孩子一邊倒了。
  兒子當和尚之事,在親友中傳開了。有人問我:「你只有一個兒子,捨得讓他去當和尚嗎?萬一他不願意還俗,你怎麼辦?」我的思想毫無準備,一下子被問傻了,只覺得腔中的那顆心慌亂地跳動。

二 
  那天剃度儀式,是在朱拉大學小禮堂進行的。
  剃度前,我望著自己的兒子,把頭髮洗得乾乾淨淨。心想,平日,孩子把那頭修剪得恰到好處的黑髮,看作是決定英俊、瀟灑的「寶貝」,如今將要落髮,他心裡不知有什麼感受。
  削髮開始了,只見兒子心情那麼平靜,端坐在椅子上,合掌閉目,彷彿脫離了塵俗,尋找到了一條寧靜的生命之道路。
  我與兒子的媽媽,先在他頭上剪去了一小撮頭髮,隨著親友也輪流各剪一撮頭髮,最後由僧人,把餘下的頭髮,而且連眉毛也刮淨了。
  由此,我的兒子與二十幾多削髮的同學,都先身穿白袈裟,到指定的寺外,手持白蓮花、香和燭,繞走三周,然後進到寺廟裡,披上黃色袈裟,遵守二百二十七條戒律,開始了出家生涯。
  泰國的和尚分為二派,一派是嗎限哩膠,每日進兩餐,午後不食:一派貪嗎育,每日只進一餐,而且要到深山老林去苦修。我的兒子當的是後一種,屬於行腳雲游的苦行僧。第三天,他們便乘火車到東北部一個荒山野岭去了。
  從出家到還俗,時間限定一個月,每當妻子拿起飯碗,就想起孩子每日只進一餐的事,擔心說:「孩子會不會餓壞了?」甚至嘮嘮叨叨要我去看他一趟。
  也許我過去曾餓過肚子,知道餓就是那麼一回事,只要一咬牙根就過去了。而我的兒子一生下來就吃好穿暖,不曾嘗過餓的滋味,此次,他自願遠行去苦修,無疑是他人生旅程中的一次鍛煉。因此,在這點上,我的心卻比妻子「硬」得多。
  好容易等了一個月,一切擔心都是多餘的,兒子不僅還俗了,而且身體依然結結實實,沒有一點餓著的消瘦,只是比原來黑了一些。看他身上披著黃色的袈裟,手托著化緣體,赤著腳,光溜溜的圓頭,笑眯眯的臉蛋,儼然似一尊佛的形象。於是,我給他拍了一張站立的標准照片,至今還放大掛在牆壁上。
  奇怪!自從他還俗後,直至大學畢業,他沒有再提到當和尚之事,他的媽媽便半開玩笑逗他「還想當和尚嗎?」只見他嘴角一笑說:「當過了!」
  妻子似乎頓悟到了什麼似的,高興對我小聲說:「好了!終於圓了孩子的佛緣夢!」

三 
  然而,兒子脫下了黃色袈裟,是不是就圓了「佛緣」呢?在日常生活中,我發現了兒子的「佛緣」還沒了卻,佛似乎已在他的心中。
  有一次,我買了一包毒螞蟻藥,看到桌面有小螞蟻在爬走,我正蹲下身子,覓找蟻螞的往來之路,正當要下「毒手」時,兒子居然憐憫說:「別毒死它們!爸爸!」
  「為什麼?」
  「它們是小生命!」
  「怎麼辦?」
  「趕它們走就好了!」
  「如何趕?」
  「把桌面、地上擦乾淨,它們就不回來!」
  你看,這孩子講的話,不是一般凡夫俗子的話,而是佛話呀!
  大學畢業分配,孩子要求要到艱苦而偏僻的醫院去工作。
  這還了得,他媽媽聽後,臉上驟然像老了的柚皮,皺得很難看,她用許多理由勸阻,都說不過兒子的道理。於是,「矛頭」轉向我來,埋怨我不幫助對兒子做做工作。
  如何做呢?想起自己血氣方剛的當年,每當關鍵時刻,總站在最前列,嚮應到「最艱苦的地方去鍛煉」,如今,兒子也步著我當年的激進心路的軌跡,在主觀上是求上進的,在客觀是對社會有益的。不過在「艱苦」的地方,我也吃過一些苦頭,應當給他講講,讓他心裡有個準備。
  那天晚上,我與妻子在談些枕邊話時說:「現在我們的兒子長大了,他想到哪裡工作,就讓他去吧!年輕人總有自己的理想與抱負。」
  妻子聽了,也沒再提出異議。
  按照條例規定,一個剛畢業的醫生,可以自我選擇,並通過抽簽的方式,到國家醫院服務三年。終於,我的兒子到最偏僻的醫院去工作了。
  一天,我與妻子駕車去看他,正是中途下大雨,進那醫院需要穿過一條只有一輛轎車可行的凹凸不平的黃土小道,我可擔心車輪「出軌」。
  一看,那怎麼像個醫院,只是一座單層樓的低矮房子,四周沒有圍牆,孤孤單單坐落在一望無際的田野中間,頭頂的藍天似乎比曼谷更為寥廓。
  也許這個醫院開辦不久,設備還很不健全,似乎不見有病人,又或許這個醫院深藏在田野中,來訪的「客人」不多。因此,我們到達那裡,整個醫院轟動了起來。他們好像事先知道我們是慕(醫生)的爸媽似的,都笑吟吟地合掌表示歡迎。
  據了解,醫院開辦將近一年了,受委派的醫生都不願意來,只好護士充當醫生看病。我的兒子是來此醫院的第一個醫生。因此,他既是醫生,又是院長。除一個醫生外,有兩個護士,十幾個工作人員。哦,我的兒子還幽默地說:「還有一條狗,名叫克利,是醫院的警衛員!」
  這條狗,也可有些人性化了。剛才搖動著那條尾巴歡迎我們,現在安然昂起警愓的頭,翕動著靈敏的鼻子,好像不愧是個虎彪彪的警衛員。我的兒子摸著這隻狗的頭說:「這條狗是在馬路上被車撞傷,我把它抱來養大的。」在旁的一個護士,不知是開玩笑,還是感恩思想的驅使,對著那條黃狗:「克利,下跪!」誰知「叭」的一聲,克利倏地跪下了,屁股著地,前雙腳高高舉起,作合掌拜狀,好像說:「謝謝!慕救了我的命!」
  此時,正好有幾個農民,連走帶跑用竹床抬來一個重病號。醫生、護士與工作人員都投入搶救工作,只留下我與妻子坐著等著。
  等著,等著,一個鐘頭過去,兩個鐘頭過去,還不見他們從急診室出來。再過一個半鐘頭,已是下午兩點半鐘了,我倆的肚子也嘰哩咕嚕,妻子也很擔心兒子會餓壞了。
  終於,急診室的彈簧門開了。
  一個護士說:「這個病號,可能死期還沒到,用人工搶救了三個多鐘頭,心臟還能恢復跳動!」
  另一個護士說:「我以為救不活了,幸好慕說,再堅持一下!」
  兒子接過護士的話:「奇跡往往就在再堅持一下中出現的!據最新的臨床報導:有一例搶救了三個鐘頭,心臟還能恢復跳動,我們這次是搶救了三個鐘頭零十分!」
  「哇!那麼今天,我們首創了搶救時間的新記錄!」
  兒子平靜地一笑。
  「那麼,慕,你寫篇臨床報告吧!」
  「只有一個病例,等再有幾個病例才說吧!」兒子平平淡淡地答著。
  兒子快走到門口之時,見到我們,似乎才記起我們還在等他,於是很不好意思說:「對不起,爸媽,我完全把你們忘了!」
  當然,我們是不會怪自己的兒子的。我們知道,一個有強烈責任感的醫生,當精神全力貫注在病人身上時,是會全然忘記了時間和周圍的一切的。
  「孩子,餓了吧?」
  「不餓。」
  「哦!慕剛才救了一命,已高興了飽了!」護士揶揄道。
  兒子笑笑對著我們說:「爸媽,今天是九皇勝會的第一天,我們一起吃齋去!」
(未完待續)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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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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