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墮落、淫蕩等負面形容詞，似乎都能輕易成為標籤，貼在我的身上，因為我就是這種人。我不知道我的未來在哪裡，也不知道未來的樣貌，或許沒有了、也應該沒有了，但我卻荒謬的依舊抱持希望。我辭掉了應召站的工作，在一間夜市的小吃店打工，希望三十歲後的人生能回歸正常。而今日，也不知是第幾次了，我仍希望利用相親，找到那個可以依靠的人。

舅舅說這不是一間多好的餐廳，卻恐怕是我去過最高級的餐廳。這是我第一次走進餐廳門口報了姓氏後，服務生連資料都不用看，便直接把我帶到位子上，彷彿我是個極為重要的客人一般。

過去我總認為，除了賣淫這個行業，不會有其他行業的服務如此周到，看來是我的眼界太小了。我想起那些曾經的客人，我所用過的姿勢、用過的器具。也許從我賣淫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注定是一隻被別人看不起的母狗，跟什麼服務的根本扯不上關係。

一坐下來我便傻了，窗外的夜景真的好漂亮，那散落的光點勾勒出整個城市的樣貌，彷彿自己凌駕了整片夜色一般。餐廳裡的擺設也毫不遜色，白色大理石為基底的牆壁，配上那鑲嵌在上的金色紋路，如果要我找一個形容詞，那大概便是皇宮吧。

驚喜沒有持續太久，我便開始焦慮起來。等到那個人來，那個舅舅同事的兒子到來，等到他知道了我的過去，認識到我的經歷，他會繼續維持這場飯局嗎？或許他會提前離場，也或許會勉強待到結束。無可迴避的，大概就是他的鄙視吧。

我也習慣了，他人的鄙視、苛責，我什麼都習慣了。對方畢竟是位醫生，三十七歲了都還沒結婚，眼光肯定很高，又怎麼可能看上我這個妓女。慢慢的，我竟然開始恨起舅舅，為何他要給我這個機會，這個明明就不可能成功，卻是我苦苦渴望的機會。

隔壁桌的年輕情侶吸引到我的目光，這麼年輕就有辦法來這裡吃飯，家境肯定不錯。我想起了年輕的時候，那第一場戀愛，不知覺中，我的心又再度抽動了起來。

初戀，似乎是發生在十六歲那一年。

對方是小我一歲的學弟，大家都叫他白，所以我也叫他白了。一切是從樓梯上開始的。白長得真的好好看，大大的眼睛、濃濃的眉，小小的鼻子配上小小的嘴唇，看上去很羞澀又帶點可愛。而當時在樓梯與我相會的白，竟然正對著我笑。

現在看來，從我接受了白的笑容的那一刻，愛情便開始了。或許是本能驅使、也或許不是，觸碰愛情後，那種由心裡底層散發到全身的快樂，是我這輩子從來也沒有經歷過的。

每一段與白相處的時間，都是我一天當中最快樂的時刻。我們一起在午休時偷溜出來聊天、放學後一起到操場散步，明明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事，卻都成了當時的我，快樂的來源。

我其實知道，白不是品行多好的學生，也知道他相當叛逆，但當時的我總認為愛情可以戰勝一切，只要深愛著對方，那任何不好的，都將有了被改善的機會。

於是我為了成就這段戀情，疏離了朋友、耽誤了學業，犧牲了自己曾經擁有的，到最後，我究竟從這場愛情中獲得了什麼？這個答案，實在太過於殘酷了。

對方來了，當他從遠方慢慢步行過來時，我在心中祈禱著，縱使不是基督徒也依然誠懇的祈禱著，祈禱他是個身材走樣、長相醜陋的男子，最好是那種一看到便會反胃的醜八怪。

誰知當他走得越來越近，影像越來越清晰後，我的心徹底碎了。他不只長的不醜，甚至是太帥了。或者說，用帥來形容他過於膚淺，他的氣質、氣場，遠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男人都還要高尚。

等到他已經到了座位，我慌忙的站起來與他點頭。此時的我又開始祈禱，祈禱他有難聞的體臭，然而他並沒有體臭，甚至是帶著一種特殊的香氣，那種香味很好聞，讓我一時沉浸在其中。

「妳好，叫我阿光就可以了。」他說。

我回神了過來，也對阿光說你好，我們兩個人慢慢坐了下來。我本來還想要繼續祈禱，祈禱他的脾氣會很暴躁，然而眼前帶著微笑的他，又再一次的否定了我的祈禱。

我嘆了口氣，預想到了結果，已不再抱持希望，只希望阿光的耐心能持續到飯局結束。阿光的視線直直盯著我看，讓我羞怯的低下了頭，其實我早已習慣了男人的打量，但還是莫名的害臊起來。他說，妳真有氣質。

我震驚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氣質」這兩個字便不曾進入過我的世界，而阿光竟然用這兩個字來形容我，是諷刺嗎？還是單純覺得好玩？

阿光看出了我的錯愕，接著說：「我是認真的，那是一種天生的氣質。」

「天生的麼……」我還沒有機會深入解析他的話，服務生便來了。為了不出糗，我選擇讓阿光決定我今天的所有餐點，我相信，他不管怎麼選，這都會是我這輩子吃過最美味的一餐。

那些我從沒聽過的，關於食物的術語，在阿光與服務生的口中拋過來又丟回去，使我聽得滿頭問號。等到他們的對話結束，我決定不再遲疑，直接切入問題的核心。

「阿光，你交過女朋友嗎？」我問，連看著對方眼睛的膽量都沒有，也可能是在那段應召女的歲月中，習慣低頭了。

「沒有。」阿光露出大大的微笑。

「怎麼可能。」我訝異的抬起頭，終於直視了他。

「愛情的阻礙真的太多了，學妹你可別笑我啊。」

我不知道他為何稱呼我為「學妹」，我知道的是，此時的這段對話中，我竟然占了上風，有了不去笑他的權力。

「愛情的阻礙真的很多，有時想來，那些阻礙也不一定是不好的。」我又低下了頭，陷入沉思。

愛情的第一個阻礙，似乎是出現在交往後的一個月左右。她是我的同學，縱使我早已忘了她的姓名，然而她的確曾經阻止過我。她說，白會抽菸，不會是好男人，勸我跟他分手。我反駁，會抽菸的男生到處都有。她又說，未成年就抽菸，不是好現象。我完全沒聽進去，告訴這名女同學，我會讓白為我戒菸。

白並沒有戒菸，反而讓我更了解了菸。白細心的教導著我，七星很濃，剛開始會覺得不好抽。雲絲頓不錯，但有股像是中藥的怪味。長壽台灣的，味道他不喜歡。峰是他的最愛，味道夠狠，但最貴。

我聽著、聽著，竟也產生了興趣。白又介紹一款，萬寶路，來自英國，最初是為女生設計的。我心動了，英國、女性，一包菸被包裝得如此高貴、如此精美，像是為我量身打造的一般，我決定嘗試看看。我抽了一口，一股氣流衝上咽喉，我急忙想吐出，卻糊裡糊塗地吞下，不知咳了幾聲，才終於舒暢了氣管。

我不服氣，又試了幾次，從一開始吸進吐出的假菸，到後來已經能夠流暢地進入肺部，再從鼻孔呼出。我意外這一切竟然如此順利，想著以後不抽了，誰知卻抽成了習慣，再也改不掉。（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