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平衡

　　魚遇禪一早就來到相約的地方，在主幹道轉進小路等不到二分鐘，就看到一個人騎著摩托車過來，遇禪一眼就認出來了，而他也一眼就認出來了，沒想到她還認得出任嘯青，但是感覺跟過去的他很不一樣，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一見面感覺他像吃齋唸佛，整個臉都慈悲了起來，過去那種柔弱的文藝青年的氣質變得堅毅慈悲，彷彿認識了一位新朋友。

　　兩人來到「嘯青F1賽車場」，嘯青帶著遇禪參觀車場，教她玩F1賽車，這是很難得的體驗，魚遇禪發現人並不是極多，想起嘯青說的經營出現困境，觀察一上午，果然是真有其事，魚遇禪不易相信人的個性，還是一樣，午餐時問起了狀況。

　　不過在遇禪看著他的時候，彷彿墜入另一個平行空間，她看到的是一個長相英挺帥氣的戰士，穿著戰袍，正在大口喝酒，旁邊她自己也穿著戰袍，卻好像在彈琴助興，他對著他說話，遇禪聽不到說甚麼，正想看清楚時……

　　嘯青搖搖遇禪問：「你怎麼啦？」

　　遇禪說：「啊！沒甚麼？抱歉！唐突了！」

　　嘯青說：「看你那一臉出神的樣子，怎麼了？」

　　遇禪回復鎮定說：「喔！沒事！我剛在想問題，你之前說經營出了狀況，是甚麼情形？」

　　嘯青說：「還不是我那個前妻，離開前還把我存在銀行的公司的三百萬預備金全部轉走，以至於我現在沒有錢可以周轉。但是我的土地都還在貸款，還有技師的錢、油錢、輪胎錢等等經常性支出，現在經營所得逐漸應付不了這些經常門的支出了。」

　　遇禪：「你的意思是營業所得和這些支出勉強打平？」嘯青點點頭。

　　遇禪安慰說：「你能力那麼強，應該撐得過去啦！」

　　嘯青：「沒錢不好辦事，一文錢逼死一條好漢哪！誰知道這麼大一個F1賽車場會有經營上的困難？那些遊客來都一直要殺價，他們不知道那個F1賽車要保養，輪胎要換，要油……哪裡那麼容易經營，玩半個小時四百五十元已經是業界最低的了，還要殺價，都已經在做賠本生意了。」

　　遇禪：「聽你這樣講，要花的錢還真不少啊！」

　　嘯青：「支出的成本本來就很多，當初是想說以這樣的價格來推廣F1賽車，結果客人還是不知好歹，去台東玩玩看就知道，那裡半個小時要一千元的，很多玩過了還是再到我這兒玩，況且我特別請了國外團隊來畫賽道，是經過認證的國際Ｆ１賽車場規格，還要殺價？如果這麼不懂得珍惜，收起來看他們去哪玩？」嘯青愈講愈生氣。

　　遇禪安撫他說：「消費者是要教育的，你可以把這部分思想傳出去，就不會老遇到這種『奧客』了。」

　　嘯青：「我是想說和氣生財嘛！」

　　遇禪：「把顧客當朋友去說就好了，不能理解、不能接受的就算了。」嘯青點點頭。

　　這一天的相處，兩人之間竟然一點隔閡都沒有，熟悉到彷彿不曾有那七年的空白。

　　回到家的遇禪，在睡夢中又夢到吃飯時迸出的嘯青的形象，這次他卻是對著她生氣。隔天夢醒，正在納悶時，嘯青打過來，又說起土地貸款沒錢繳，問遇禪可否相借？拙於拒絕人的遇禪，聽他訴說著心酸的聲音，很心疼他，就答應籌錢給他。

    遇禪和嘯青突然開始聯絡得很密切，原本遇禪已放下的感情，又被燃起，感情增溫不少；而嘯青也很快放下了和前妻的不愉快，諒解她的離去與再嫁，只是為了孩子而相爭監護權，但隨著嘯青生意愈來愈差，所有開銷愈來愈棘手，他也就放手讓孩子跟著有錢的媽，再說兒子才兩歲，也正是需要媽媽的時候。

　　一切的發展好像為遇禪和嘯青準備的時機似的，兩人再度談起戀愛，這時的遇禪在教學上和學生關係都很好，讓人有一種「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感覺，好像真的是如此，兩人發展很順，不過嘯青的事業卻未見起色，聽著嘯青在敘述經營狀況，遇禪都皺眉頭了，嘯青卻還很開朗，讓遇禪很佩服，因此她也沒有太擔心，大不了把賽車場賣掉，做別的工作就好了。

　　不過嘯青對賽車的熱愛，還真是讓他燒盡了自己，一直在籌措經費硬撐。有一次，嘯青臨時來電要借兩萬，遇禪已經沒有存款了，但還是為了他跟同事借錢，急著幫他匯款之時，跌倒了，手臂整個擦傷、破皮，遇禪卻隻字不提，因為兩人算遠距離戀愛，所以他也看不到，這段期間她也很少見到他。

　　這個擦傷的痛，整個手臂都腫了起來，遇禪痛得哀哀叫，父母兩人一起幫她換藥，一人拿食鹽水沖，一人撕貼布，撕得好像要把肉跟皮剝開那般的痛，這樣折騰很久才能換藥一次，父母超心疼的，但她又不敢說實話，這件事後，兩人發展情形卻逐漸變了，遇禪老是打電話找不到人，讓她心底有點懟他。

　　嘯青又缺錢了，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遇禪。打電話前，嘯青突然有一絲愧疚感出現，嘯青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拿起的手機一時不知打不打，一想到明天的輪胎商的討債，還是打了出去。

    「你在做甚麼？」

　　「備課、做講義。怎麼有空打來？」

　　「晚上客人少啊！（停頓一會，發現遇禪只是聽）你很忙嗎？」

　　「還好，怎麼了嗎？」

　　「上次那個兩萬，謝謝你！因為當時我在山上，籌不到錢，但是要先付油錢，只好拜託你了！」遇禪發現了嘯青說法和上次借錢時說的不同。

　　「沒關係！你去山上幹嘛呢？」

　　「幫人家做庭園造型啊！」

　　「你會啊？」

　　「是啊！現在生意不好，只好出來打工，不然連員工薪水都付不出來了，我昨天才放兩個員工離開，實在沒辦法養了，現在連土地、廠房的貸款都付不出來了，想說你有沒有錢可以借我周轉一下。」

　　「喔！這個呀……你需要多少？你知道我也沒辦法借你很多。」很為難但遇禪依然不忍心拒絕他。

　　「目前籌到剩下七萬就可以了。」

　　遇禪盤算著，想到最近剛好下來一筆保險紅利金，借他剛好，但自己又沒有存款了，考慮過後，卻仍然決定把這筆錢匯給嘯青。

　　嘯青謝過後說：「唉！大概沒人想到這麼有名的一家賽車場會被錢逼到這樣地步！客人都以為我賺很多，其實成本真的不少。」

　　「你之前不是可以打平嗎？」

　　「生意愈來愈少了，所以我把生意交員工，自己出去兼職。」

　　「你能力真的不錯，又多才多藝，你現在的生意如果這麼差，你不覺得該設個停損點嗎？難道一直這樣下去？」

　　「不管生意怎樣，至少這個土地、廠房甚麼的還是我的啊！再說我還沒努力到我覺得真的得放棄的地步。」

　　遇禪也不曉得說什麼了，嘆道：「好吧！那就加油吧！」

　　近一年來嘯青忙事業，兩人聚少離多，打電話談的也都是生意、客戶、調錢，遇禪注意到他常提到一個女教授，而且講得眉飛色舞地令遇禪隱隱不安。回想起來，認識的這兩年好像真正談感情，關心遇禪的也不到一年，大部分依靠電話維繫感情，約見面總有行程，遇禪卻也不疑有它，只是講電話中，逐漸地發現很多漏洞，遇禪內心起了點騷動，卻不願問清楚，兩人大半年不見面了，最後連電話也不接了。

    直到有一天，遇禪打給嘯青，他的手機意外地接起來了，卻從有點距離的、空曠的地方傳來口氣凝重、語氣很兇的嘯青的聲音：「不要接她的電話。」電話隨即斷線，尾音還留在空中……

　　遇禪聽到這句頓時陷入「痛到無感」的感覺，整個人像消了氣的氣球，慢慢蹲了下去。震驚到想哭卻哭不出來。

　　遇禪胡亂想著：「很明顯的，女人接起電話之前，先說來電顯示的名字給嘯青，然後接起來，剛好讓遇禪聽到那句話就按掉，這是很厲害的手法。為什麼認為是女人？直覺！男人很少幫人接電話，更少接了卻不說話就掛了的。沒錯！就是這樣！就是這樣的！」遇禪此刻心慌意亂，彷彿回到七年前，她又開始胡思亂想了，眼淚不知不覺流下來了，心很痛很痛，但是此後她決意不再打電話給嘯青。她讓自己陷入無意識地流淚中，她已經心痛到「無感」了。這個「無感」是指他對外在事物所有一切都沒有知覺，簡直就像行屍走肉一般。

　　但遇禪最後真正想放手的，不是因為有「她」，而是嘯青說的那句話的口氣，狠狠地刺了她一刀，她頓時感覺，自己像被矇騙的笨蛋，感覺嘯青像來詐騙她的愛與錢似的，並不是出於愛。

　　這兩年遇禪陸陸續續都不知借出多少錢了，總是自己省吃儉用卻借給了他，但，是否當他發現遇禪已經無法借他了，他就很少有電話了呢？……這些突然冒出來的想法，讓她感到害怕。

    是嗎？已經無解了！

 　　她不想追問，怕看見愛情的真面目！那讓她更難堪！她痛得說不出話來，上班強忍著痛，一回到家卻像行屍走肉樣的哭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