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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1/13 10:30:58瀏覽855|回應0|推薦3 | |
幸福時刻 . 栔子 作者 聿耒夫人 /P・S・于 妳快樂嗎?
你幸福嗎?
若妳此刻是快樂的,請好好珍惜!
若你此時感到幸福,也要謹記在心!
因為,人是很容易忘記快樂的理由;
而幸福的定義更是從來不曾確定?
所以,我們都得記住──
不要輕易地被悲傷的記憶征服!
第一章 幸福時刻
民國五十七年十一月三日,芳齡二十的先母生下了我。 還記得兩歲時,媽媽、我和剛滿週歲的妹妹同住在高雄的阿嬤家,阿嬤一共生育五男六女,媽媽排行老四,一個近20口人的大家族同住在四合院的大宅第內,前院養雞、屋頂養鴿子,後院又是棗子林,所以每天川堂總是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 到了炎夏,夜裡總是有許多蚊蠅騷擾,幸好有媽媽細心地幫我們擦上驅蚊液,在精油的薰香和蚊帳的保護下,夜夜睡得香甜,夜夜是好眠。 兩年後,媽媽帶著我們離開了熟悉的故鄉,但從此妹妹的身影就消失在我的這段記憶中,只記得媽媽帶著我,開始了浪遊的日子。 這段唯一有媽媽陪伴的浪遊時光,可說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刻。 白天,媽媽把我打扮成小牛仔或小公主,邀約黑人阿姨一起遊山玩水,有時騎著駿馬,馳騁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有時乘坐潛水艇,暢遊湖底風光……,好不快樂啊! 晚上則就近投宿當地的旅社。 在盡情地玩樂了幾個月後,我才曉得,原來在我們浪遊的那段時間,媽媽將三歲的妹妹-珊托給高雄的鄰居阮奶奶照顧。待爸爸跑船回來,隨後便舉家遷往基隆租屋定居。 爸爸在基隆租了一間二樓的公寓小屋,房子雖小,但溫馨滿滿……。 我和妹妹睡木板床,爸媽則是靠床邊席地而眠。好動的小妹,時常睡著睡著便滾下床,還好有爸爸當床墊擋著,才不至於跌個鼻青臉腫。 午休時,我們姐妹倆總是趁爸媽睡著後便偷溜出去── 直挺挺地矗立在半山腰的新家,前景有一片大草原和筆直的鐵道,後院則是充滿了傳奇故事的冒險竹林。偷偷溜出來的我們,不是跟鄰居小孩去竹林探險,就是守在隔壁刨木師父的身邊,等著撿拾刨下來的木屑。 到了傍晚,媽媽會帶我們倆一起去大草原捉螢火蟲。每當夕陽西下,晚霞妝點著艷麗的金黃,輕風徐徐地吹過樹梢,耳邊不時傳來陣陣的火車汽笛聲-嗚-嗚…,好像在向我們招手歡呼! 大地漸漸沉寂,滿天星斗也依序浮現眼前,不一會兒,依稀聽到鳴-鳴的蟲聲,尚不知恐懼是什麼?不畏黑暗的兩個小小的身影,彷彿小精靈般在草浪間追逐嬉戲。 「佩、珊過來,你們看這是什麼?」聽到媽媽的呼喚,我們這才停下腳步,發現媽媽用袋子裝滿了千萬個閃爍的小星星,我們怔住了!說什麼也不敢相信,媽媽竟然摘下天上的星星給我們? 「是不是很美呀?這些小星星可以陪我們一起入睡喔!」此後,幾乎每晚都有個溫暖的好夢。 第二章 八八節的夢魘 民國六十三年,我五歲半時,媽媽又懷了身孕,身體很虛弱,記得有一次午餐時,媽媽分給我們兩個波蘿麵包,「妳們吃飽了,不睡午覺的話就出去玩!」,發覺事有蹊翹的我,偷偷躲在門後,竟目睹了媽媽眼眶含著淚大啖〝螞蟻稀飯〞的景象-- 記得那一陣子,三舅常來找媽借錢,雖然媽媽手頭不方便,仍會向鄰人借貸來幫助親人。懵懂無知的姊妹倆,終日只顧嬉戲,竟不知歹運已悄悄降臨……。 八月八日一大早,媽媽突然腹部絞痛,她強忍著腹痛,面帶微笑的告訴我們:「小弟弟要出來見妳們囉!乖乖在家看好門,等叔叔來喔!」說完,便匆忙搭上計程車離去。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空蕩蕩的家,只剩下兩姊妹對望,心情也從欣喜期待,漸漸轉變成惶恐害怕! 直到日落西山時,才看見叔叔的身影,「妳們先跟我回爺爺家──」,等不及聽完叔叔的話,姊妹倆便哭著要找媽媽。 跟著叔叔來到爺爺家,吃晚飯時,每個人的臉色凝重,氣氛極為詭異,只有我和妹妹搶著吃雞屁股時,才讓大家露出了一絲絲無奈的笑容。 飯後,我看到桌前的日曆,便好奇地問:「今天是不是八月八號啊?」許久,無半人回應! 隔天清晨,還在睡夢中,就被叔叔叫醒:「起床了!今天要去送妳們的媽媽…」語帶哽咽的叔叔,替我們穿上像戲服般的〝草衣〞、戴上白布帽,說是要去見媽媽? 穿戴怪異的一行人坐上了大卡車,浩浩蕩蕩地往山上駛去-- 途中我和妹妹仍舊不停地玩鬧嬉戲,最後叔叔終於不忍地輕聲斥責了一句:「不准笑!」 姊妹倆終於安靜下來,這才發現車後兩旁坐著的親友們,個個都低頭啜泣著,而橫擺在中間的大木箱,也好像在哭泣似的……。 「叔叔這個箱子裡裝的是什麼啊?」我忍不住好奇地問。 「嗚…小孩子不要問那麼多!」看著平時勇敢的他,這會兒卻哭紅了雙眼,我只有跟著低下了頭,不敢再出聲。 車子盤旋在蜿蜒崎嶇的山腰間,一路上顛顛簸簸的,好不容易來到了山頂。 一行人合力將木箱搬下車,姊妹倆跟著木箱來到一座火燒窯前,一股莫名的不安感襲上心頭,還來不及反應,眾人便將大木箱送入火窯-- 「媽媽!我要媽媽……」姊妹倆生平第一次看到這麼可怕的火,當場被嚇哭了。 接著,看到叔叔拿著媽媽的衣物擲向火堆中-- 「叔叔不要丟掉!嗚…不要丟掉!這是我媽媽最喜歡的化妝箱──」 「這是我爸爸的手錶──」 「這是……」泣不成聲的姊妹倆不顧一切地衝上前搶回物品-- 「唉!可憐啊!既然她們抱著不放,只好留給她們了!」叔叔終於答應留下了化妝箱和手錶,但姐妹倆還是不捨得也不明白-為什麼大人們要燒掉媽媽心愛的東西?而媽媽又怎麼會答應呢? 第三章 真相大白 自從八月八日的清晨目送媽媽離去的背影後,就再也沒有媽媽的消息了!大人們也都刻意隱瞞實情,或是避而不答,因此,我和妹妹仍然期待著媽媽突然回來的驚喜── 不久,爸爸跑船回來,便帶著我們投靠住在高雄的姑媽。 姑奶奶家養了一條狗,名叫「小雄」,毛密長而蓬鬆,雪白光潔,聰敏機靈,時常陪我們玩耍嬉戲,隨著時光的流逝,不知何時竟漸漸失去了腦海中「媽媽」的模糊影像! 奶奶原籍山東省,從小練就一手好廚藝,舉凡麵餅、元寶、麵疙瘩等麵製品,以及各式涼伴的開胃菜和美味多變的湯品,無一不是從頭到尾親自下海掌廚。 每當聽到廚房又再度開啟「戰火」時,兩姐妹便立刻瞪大了雙眼,淌著口水,伸長了脖子,不時往廚房的窗內瞅著,但奶奶始終堅守安全原則,不讓我們多越「雷池」一步。 本就體弱纖瘦的奶奶,在帶了兩個調皮好玩的小娃兒之後,氣喘的症狀也日益加重。為了讓奶奶能夠充分的休養,我們不得不離開奶奶和小雄,暫時寄住在好心的友人─龍奶奶家。 龍爺爺以前從事遠洋漁業,因此,一進大廳就能聞到肅殺之氣── 廳堂內擺設的盡是鯊魚那尖銳且細長的牙齒和脊椎骨,有的甚至超過一公尺長,雖然他們兩位老人家眉慈目善的,但稚齡的姊妹倆卻再也不敢調皮搗蛋了。 依附在陡峭山壁邊的眷村瓦房,由於地靈人傑,時常有沿山壁而下的青蛇光臨雞舍,有一回,甚至掃光了一整籠的雛雞,待發現時,籠內只剩下幾根羽毛了。 初到陌生環境,四周的人、事、物總是那麼的新鮮有趣,尤其是屆齡七歲的我,終於要上小學一年級了! 這天帶著既期待又興奮的心情,搶在太陽公公出來之前,第一個衝到學校── 「哇!好大的草原喔!喲呵!」看著偌大的校園,一顆狂熱的心差點兒就要跳了出來! 「噹……」清脆的上課鐘聲,引領著學子們陸續進入教室。 第一節課,老師要我們自我介紹,「我…我叫…,我家裡有……」聽到每一位同學都驕傲地介紹自己和家裡的成員,輪到我時,腦中竟是一片空白! 還好老師當下替我解圍,化解了尷尬的場面,但從此同學們都有意無意地偷笑,說我是沒有媽的孩子。 「同學都說我是沒有媽媽的小孩!」我疑惑焦急地問奶奶,「為什麼媽媽這麼久都沒有回來?」 「咳…這是妳媽的化妝箱,是她留給妳們唯一個遺物!」奶奶紅著眼眶,語帶哽咽地說。 「我不要什麼遺物,我只要媽媽…我要媽媽…」兩年多了,新鮮的淚水終於再次喚醒了模糊的記憶……。 「妳們不要哭--媽媽在天上聽了會難過喔!」 「媽媽在天上做什麼?她是不是不要我們了?嗚……」 「妳們這麼可愛,媽媽怎麼可能不要妳們?妳們還小,很多事情要等到長大了,妳們才會懂!」奶奶說著便流下了兩行淚……。我們不敢再多問,只是謎團仍在心底糾結著! 開學的第二天,期待上學的熱情已逝,轉而變成畏縮恐懼,以致逃避── 記得有一次,全班在保健室排隊,等著注射牛痘預防針,我被燃燒的「火針」嚇到,飛也似的逃離現場,躲在教室的角落發抖,老師們好說歹說,但膽小如鼠的我就是不肯站起來,後來老師只好請來奶奶,大夥兒合力像抓小豬似的,把我四肢架著押赴「刑場行刑」!此後,我又多了一個「膽小鬼」的綽號。 每每梳著兩條小辮子,就會被後座的同學拿來當馬騎,因為不願被拉扯頭髮,只好抵抗大叫,但這個舉動常引來老師不悅的眼光;考試也不時抱蛋,令老師頭痛不已!然而,這個問題學生,卻在奶奶及老師們的耐心與愛心的揑塑下,愈挫愈勇,漸漸在體能和繪畫方面展露頭腳,令老師們刮目相看,同學們也不再排擠我,甚至多了幾個知心的死黨,不論學習或探險都互信互助、甘苦與共……。 不過,再多師長及友情的安慰,仍舊無法解除心中的疑惑? 直到要升小三的那年暑假,爸爸跑船回來,第一次帶我們姊妹倆登上船艙參觀,進到爸爸的寢室時,他面露神秘的指著月曆上的女郎問我們:「妳們想去孤兒院,還是想要有一個新媽媽?」 「新媽媽?那媽媽呢?」 「妳們的媽媽已經去世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媽媽真的死了?嗚……」 「不要難過了,這口香糖給妳們吃,等一下爸爸帶妳們去見新媽媽,好不好?」 看到從沒吃過的口香糖,我們破涕為笑的輪流嚼著吹著,第一次跟著爸爸坐上了計程車,來到富麗堂皇的大飯店。 「阿-姨-好!」姊妹倆來到豪華大飯店,與新媽媽初次見面。 「不對-應該要叫媽媽囉!」爸爸急忙向前糾正。 「媽-媽-好!」或許是太久沒有叫過了,姊妹倆羞澀地喊了一聲。 「來…好乖啊!妳們不要怕!我不會像白雪公主裡頭的老巫婆那樣……」 第四章 衝出神秘的黑洞 大妹-珊最早的記憶是從出生前開始的── 「我很清楚的記得,當時我正飄在果貿新村的上空,不久就進入了混沌的黑洞之中,在一陣莫名的推擠後,我看到了一片曙光…」珊瞪著靈動的大眼睛,敘述著多年後仍歷歷在目的出生前的剎那! 不過她似乎怎麼也想不起親生媽媽的模樣。 我和珊僅相差一歲,然而先母那天使般美麗的臉龐和溫柔甜美的話語,卻不時在我腦海中播放,也就是這無形的慈愛的力量,讓佩能堅強地熬過之後數不盡的風霜雨雪和酷暑寒冬! 為了不願被送到孤兒院,我們選擇接受新媽媽。也同時選擇了迎向未知的命運── 爸與新媽媽結婚後,隨即將我們從高雄接至基隆新家。 在與高雄永清國小同學離別之前,我偷偷從校園後方的菜園內摘取了三十顆小豌豆,送給全班同學當作紀念。 「董政山,謝謝你一直保護我!這粒小豆子你也要好好保護喔!」我含著淚向同窗兩年的同學們一一道別。 「聽說你要搬去“雞籠”?那裡很擠耶!你真的要去嗎?」董政山似懂非懂的擔憂著。 「其實我也不想去啊!可是──」想到要和奶奶、同學、小雄分開,那不爭氣的淚水又狂飆而出……。 珊只記得從幽暗的黑洞出生,而我卻惶恐將再次跌入無底深淵── 倏地斷了和媽媽、奶奶還有小雄的幸福鎖鏈,投向未知且遙不可及的一方(對當時僅八歲的我來說),而爸爸為了給我們更好的生活,也必須離開我們,行船至四方。到了陌生的基隆頭一晚,姐妹倆不禁相擁而泣,直到天明。 「小佩、小珊起床了!」新媽媽泡好了牛奶,大聲地叫喚著。 「珊快起來!好像是-媽-媽在叫我們!」我揉揉昨晚哭腫的雙眼,趕緊將珊搖醒。 「媽-媽-早!」我們梳洗後坐在餐桌旁準備用餐。 「快吃吧!吃完早餐等一下要去姥姥家。」新媽媽一邊將吐司抹上果醬一邊催促著。 「謝-謝-媽-媽!」這是我們在基隆的第一天早餐,雖然緊張但又充滿著期待的心情。 新家位於依山傍水的市郊,距離姥姥家的山腳下,車程大約需要十五分鐘,但下車後又得步行、爬上蜿蜒的石階,約莫十分鐘的腳程才抵達目的地。 不過,此行對運動細胞活躍的我來說,無疑是注入了新生命般,暫且將惶恐不安的心情給拋諸腦後! 「姥姥好!爺爺好!大姨好!大姨父好!大舅好!小舅好!……」我們在經由新媽媽的介紹後,一一向姥姥家中所有成員問好。 「妳們從今天開始就暫時住在姥姥家,因為媽媽要上班,沒法照顧妳們,妳們要乖乖聽話!」新媽媽在交代完事情後,隨即匆匆離去。 「妳叫小珊?妳叫小佩?」頂著蓬蓬頭、身形壯碩、聲如洪鐘的姥姥,試圖認識並分辨我們姐妹倆, 「嗯!」聽到熟悉的鄉音(酷似奶奶的山東腔),頓時倍感親切,我竟也開始放肆起來,「姥姥妳很老了嗎?為什麼要叫姥姥呢?」 「這丫頭怎麼這麼沒禮貌?姥姥就是奶奶的意思,妳懂不懂啊?」大姨見狀趕緊替尷尬的姥姥解圍。 「嗚…」珊被大姨突如其來的訓斥聲給嚇哭了,躲在我背後不敢抬頭。 「姥姥對不起!大姨對不起!」我驚覺自己說錯話了,趕緊連聲道歉。 「媽!我…我好了!」這時從屋後加蓋的廁所隱約傳來小男孩斷斷續續的呼叫聲。 「大的,妳去幫偉偉擦屁股!」大姨皺著眉使喚著。 「喔!好──」我摸著頭心裡納悶著:「我都不太會幫自己擦了,怎麼叫我去啊?」但大姨那「母儀天下」的威嚴實在令人震懾,丫頭我只好捏著鼻子、硬著頭皮執行任務了。 好不容易等到吃飯時間,肚子早已咕嚕咕嚕的叫個不停,以為這兒和奶奶家一樣,大夥兒同坐一桌,但才靠近餐桌就被斥責離開,原來這裡用餐規矩是長輩和男生先上桌用餐,而女生則必須等到第一輪用完才能換座。 等了近二十分鐘,終於輪到我們姐妹倆和小莉(大姨的小女兒,約四歲),我才剛坐下準備大快朵頤時,又被叫下桌,大姨給了我們一人一個小碗,叫我們盛飯、夾菜後,到客廳角落的小板凳上吃。 「喂!小莉我們做錯什麼了嗎?為什麼不能到飯廳吃飯?」餓到一口氣把飯扒完後,忍不住提出疑問,「還有,就是-姥姥和你媽都好兇喔……」 「噓!大姨來了!」珊不讓我繼續說,還好沒被聽到。 「吃完了吧?把碗筷收到後院洗乾淨!」還沒等小莉回話,我和珊又被叫去洗一大澡盆的鍋碗瓢盆。 「炒菜鍋底也要刷得啵亮啊!碗洗好,這裡有幾件大舅的牛仔褲,也要刷乾淨,知不知道!」姥姥像是總司令一般,她下達的命令必須在短時間內漂亮完成。 「哈!哈!哈!好多泡沫喔!」珊和我第一次看到大澡盆裡裝那麼多碗筷,好像在幫餐具洗澎澎似的,在洗衣粉和水的作用下,湧出了數也數不清的彩色泡泡……,每個泡泡裡都有我和珊,彷彿我們乘著泡泡船出海去找爸爸;也宛如坐著泡泡球飛向天際投向媽媽的懷抱。 「嗚…」珊正玩得高興,突然又嗚咽了起來,「我好想奶奶、好想爸爸,也好想小雄喔!」 「妳怎麼不想媽媽呢?我好想媽媽喔!嗚…」我也禁不住放聲大哭。 「妳們哭什麼?是餓著妳們,還是打了妳們?妳們不要想偷懶!等一下褲子洗好,順便把廁所也刷乾淨,這間廁所是新蓋的,妳們上廁所要到外面的公廁去上,知不知道?丫頭就是丫頭!哧!」姥姥突然出現,怒氣震天如巨雷轟頂般,嚇得我們姐妹倆彷彿跌入神秘黑洞,終日以苦為樂,以淚洗面。 即使這些工作都是第一次做,但我們還是在飯後兩個小時內完成了所有「任務」。「珊,我們逃出去找奶奶好不好?」,趁著大人們睡午覺時,我和珊躡手躡腳地,偷偷溜出了門外── 「大…大表…表姊等…等我!我…我也要…出…出去玩!」當我正要關上門時,卻倏地看見一個小人影慌張地跑到門邊,定睛細瞧,原來是小偉。 「你說什麼啊?小聲點,慢慢說!」我壓低聲音,深怕大人發現我們的冒險計畫。 「我…我要跟…跟妳…們去!」小偉急著跨出大門後,慢條斯理地說,但還是口吃。 「不行啦!你趕快進去,等一下你媽媽發現你不見就糟了!」我ㄧ邊說著一邊將他推進屋內。 「哇…啊!」小偉突然撲通一聲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誰這麼吵啊?」大姨被哭鬧聲吵醒,發現杵在大門邊的我們和跌坐在地上的小偉,氣得額頭上的青筋差點兒爆出來── 「媽…我要和大…表姊一起出…出去玩啦!」小偉使出最拿手的撒嬌功,猛搖大姨的手。 「什麼大表姊?你叫她們小佩、小珊就可以了!妳們兩個,褲子晾好了沒?晾好了就陪小偉在院子裡玩,別跑到山上去啊!呵…」尚顯出疲態的大姨,在打了一個大哈欠後,轉身回房睡回籠覺去。 「耶!萬歲!」三分鐘前揪成一團的心肺,終於可以鬆開、恢復正常的心跳和呼吸了。我們當下幾乎跳起了半個人高,雙手擊掌,三個人手牽著手歡呼著衝出家門。(後來也許是high過頭,竟忘了我們的逃走計畫。) 「哟!呵!我們是科學小飛俠,我是一號隊長鐵雄,珊,妳是三號珍珍,那小偉?就當二號大明好了!準備就緒,5-4-3-2-1-鳳凰號起飛!」我們三人排成縱隊,繞著電線桿順時針旋轉,才轉了兩圈,在大明的後面竟有越來越多鄰居小朋友加入,我們只好放慢速度,因為轉太快就會有人跌倒。 「消滅惡魔黨!火鳥飛彈發射!」在我的一聲令下,抓著鳳凰號長長的機尾末端的人,就要自動變成飛彈發射出去,並尋找落單的小朋友連結在一起,成為惡魔黨或鳳凰二號。 「你們可以隨意變成『惡魔黨』或『鳳凰二號』,但是如果等一下我喊停的時候,就不能再更換隊伍囉!接著兩隊各轉十圈,哪一對最團結、人數最多,就可以繼續跟我玩『無敵鐵金剛』。」在這群小蘿蔔頭裡,個頭最高的我,儼然成了孩子王,自然而然地散發著無與倫比的領袖魅力。 經過最後的淘汰賽,「鳳凰二號」的三位小朋友終於勝出,當然裡面包括了我們最優秀的二號副隊長大明及三號珍珍。 「好!歡迎來到『自動遊樂園』,我是無敵鐵金剛,請就位──」我試著學機器人的聲音和動作,將三位小朋友依序抱起,再慢慢舉高,搭配著其他小朋友的合唱聲:「無敵鐵金剛、無敵鐵金剛、無.敵.鐵.金.剛…鐵金剛、鐵金剛、無.敵.鐵.金.剛──」,接著把人騰空轉一圈,「啾…啾…啾…啾…」,再慢慢放下,遊戲即結束。 「大…大表姊!我…還想再…再玩!再…再玩一次啦!」小偉又再度使出他的獨門撒嬌功,展現以我為首的誠意。 「嗯!小偉最乖了!你們聽好,以後誰敢直接喊我的名字,就不能參加『自動遊樂園』的遊戲囉!」 「大的你過來──這些尿布拿到井邊去洗乾淨!」姥姥說著便從房間拿了沾滿屎尿、臭氣熏天的尿布塞給我。 「喔!好!」我對外頭十來個充滿期待與景仰眼神的小蘿蔔頭們,承諾了下次再玩之後,便回應姥姥的話,進了屋裡,看到小舅的大兒子榮那白白胖胖的可愛模樣,霎時難聞的臭味全散了。 「吃東西,要小心,吃前先要問清楚,誤將藥丸當糖果,錯把農藥當茶喝,中了毒,真危險,有時喪命闖大禍!」踩著輕快的步伐,提著裝滿尿布的水桶,我和珊一邊接力唱著自編曲的國語課文歌一邊猜拳,輸的要提水桶到下一個電線桿。這時我們後面竟又不知不覺跟了五六個小蘿蔔頭。當然這裡面包括偉偉,不過這會兒還多了一個剛睡醒的小莉。 約莫五分鐘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井邊,此時紅日已暈染了整個山頭,萬丈霞披的真是美不勝收啊!井邊有許多小男孩在一邊洗澡一邊玩水;三三兩兩的婦人有說有笑的打水洗衣;珊和小莉也忍不住跟小朋友們打起水仗來。我笑著將桶子裡的尿布倒出,隨後有個老奶奶也加入了洗尿布的行列。 大夥兒玩著玩著,有些人滑倒了撞成一團。 「嗚…」小莉淚漣漣的甩著濕答答的小洋裝,蹣跚地走來向我求救,「衣服濕濕,媽媽打打…」。 「不哭!不哭!小莉好乖!大表姊幫你把衣服脫下來擰乾,讓太陽公公曬一曬,等會兒就乾了──」 幸好傍晚起風了,小莉和一群小蘿蔔頭的衣服迎著風像萬國旗一樣飄揚著,很快的幾乎都乾了。 穿上風乾的衣裳,輪流提著裝了乾淨尿布的水桶,我們一行人踩著愉快的步伐,在「小天使」的美妙歌聲中,送走夕陽……。 趁天黑前,我們偷偷溜進屋內,躲在小偉和大舅睡的房間,玩起醫生和護士的遊戲,我仍然是扮演最有權威的角色-醫生。 「請問病人,你哪裡不舒服啊!」(做醫生當然要正經八百的問囉!) 「我…我這裡痛!」小莉摸著肚子,裝很痛的樣子,但不時會聽到偷笑聲。 「喔!我聽聽看──」(醫生當然也不能害羞!)我忍住笑,掀開衣服,把她的肚皮亮出來,用湯匙代替聽診器,假裝在聽她肚子裡的聲音。這時又是一陣嘻嘻的竊笑聲。 「好冰!好癢喔!」病人開始躁動起來。 「啊!她病得很嚴重!要送到大醫院才行!趕快叫救護車!喔咿-喔咿!」我才剛說完,珊和小偉已經笑到在地上打滾。我順手拿了一條大毛巾,要小莉躺在上面,我們七手八腳的把小莉包起來,抓著兩邊搖晃著,假裝山路崎嶇。小莉被我們鬧得又笑又哭,小偉看妹妹哭了,便嘟著嘴抱怨:「妳…妳很重耶!要…要不然換…換我躺…躺在裡面,妳…妳來搖我…我啊!」小莉和我們聽完小偉的話,又忍不住放聲大笑了! 「吃飯了!」終於又輪到我們用餐了,不知道為什麼?這回晚餐的肥肉,變成了人間美味。雖然今天消耗的體力驚人,但我仍盡量忍住只吃ㄧ碗飯;雖然飯後可能還有更多任務要完成,但我和珊仍舊會帶著笑容繼續向前。 晚上準備就寢時,才知道原來小偉房間地上放著的舊門板,就是我們姐妹倆的床。 「櫃子裡有毯子,自己鋪!」姥姥說完就回房休息了。 「還好有毯子,要不然門板中間有突出一槓,還真不知道怎麼睡?」我正慶幸著,打開櫃子,一陣老鼠大便的惡臭隨即撲鼻而來,「無所謂,反正現在天氣很熱!不用毯子,比較涼快!」 「這兒比睡地上舒服呢!」珊也天真的附和著。我和珊或許是一整天的行程太滿了,才剛躺下,很快就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大…大表姊!大…大表姊!」和我們睡在同一個房間,但躺在軟綿綿的特大號雙人床上的偉偉,竟然在半夜溜下床……。或許是我們真的太累了,都沒聽到丁點兒聲響,一覺到天明,直到雞啼破曉時,才發現偉偉跟我們擠了一個晚上。 在每一個做「丫頭」的日子裡,我們總能在苦中作樂,悲中見喜。一年後,新媽媽生下了小妹,但她仍舊要工作,因此我們必須長期住在姥姥家,此後,我們又多了一項任務-放學後照顧么妹。 那時,為了要偷偷省下五毛公車票錢當作零用錢,每天清晨五點,天朦朦亮時,就得啟程步行近一個鐘頭到學校。當然這也是我們姐妹倆最愉快的時刻,因為每天上下學的路途中,總是會遇到許多新鮮又令人驚奇的事。 有次上學途中,我們比賽看誰先衝到下一個公車站牌,突然珊像發現寶物似的,緊急踩煞車停了下來──「姊!妳看!那棵樹上好多白點點喔!」珊手指向有小溪流的那座山頭,驚奇地望著,「咦?白點點怎麼飛了?」 「那是白鷺鷥啦!好美唷!我在課本上看過-可是牠們應該是在田埂上的,怎麼會成群在樹枝上休息呢?真是大開眼界啊!」我興奮地揮動雙手,學白鷺鷥優雅地飛行,珊也加入了飛舞的行列──我們就這樣用模擬飛行的姿態,一路飛到了學校。這是我們第一次感受到當鳥的自由與快樂! 原本就讀國小時,上下學的路途中都有珊作伴,直到我先畢業,升上國中之後,才開始了悠悠漫長的孤獨探險旅程──因為要到國中校園須越過兩座山頭,我那驚人的腳力和耐力,也就是在這三年的求學路程中鍛鍊出來的。雖然沒有了珊的陪伴,卻幸運地讓我遇到這輩子最好的老師及朋友-大自然的創造者「上帝」。祂始終不離不棄地聆聽我每一次卑微的祈求和禱告!不論在家裡受到多大的委屈、吃再多的苦,祂都不吝用滿滿的愛將我擁入懷裡,療癒著我的身心靈。我知道媽媽也在祂的身旁,隨時隨地看顧著我們── 十年來,日復一日地跪在偌大的磨石子地上來回擦拭,漸漸將雙手和雙膝磨破後又磨出了厚繭,終日被鄙視、遭唾罵,吃不飽也穿不暖,為了能脫離嚴苛的試煉,回到先母的懷抱,還曾試圖屏住氣息以棉被摀住口鼻,珊甚至偷偷地劃破了手腕…,但在自殺計畫屢屢失敗的當下,腦海中總是回盪起滿滿的愛的感動,一幕幕小時候與先母在一起的幸福時刻又再度浮現眼前──「媽…妳在哪裡?我要去找妳!」滾燙的淚水日以繼夜的如大雨般狂瀉而下── 「你要做個勤勞有價值的人。」在某次幾近崩潰之際,耳畔突然響起了這句話,「是上帝嗎?」心中納悶著──它的震撼力如雷灌頂,頓時敲醒了我!內心不住地吶喊著:「我怎麼能就這樣被打敗?我們身上還留著媽媽的血,不可以丟媽媽的臉!她們愈是說我不是塊讀書的料,我愈是要當上模範生給她們看!她們以為我們的命賤如雜草,我們就努力去創造幸福的未來給她們瞧瞧!」 縱使是根小草,只要有堅定、不服輸的信念和不懈的努力,終究能成為參天的大樹。我們用堅強的意志力成就了自己,也讓師長與有榮焉。原本自怨自艾、令人同情的小花,如今正學習著如何綻放愛的能量來散播歡樂、幫助他人。 至今仍深深感謝師長的教誨-孟子所云:「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這句話已然成為我們惕勵至深、堅信不疑的座右銘。也因為這句話,讓我們不管遇到多艱困的環境與挫折,都能夠勇敢地去克服、去面對! 是的,自八歲時離開故鄉高雄北上的十年歲月裡,我和珊彷彿再次墜入了無底幽暗的神祕黑洞──不過,那確實是上帝的旨意,也感恩有了這份刻骨銘心的歷練,才能有今日知福惜福進而懂得造福的我們。 現在的我們姊妹倆早已脫離了無形的桎梏,衝出了晦暗的幽谷!佩和珊感恩蒙受上帝的祝福,都各自擁有了甜蜜的歸宿。昔日黑白的童年,造就了今日分分秒秒的「幸福時刻」! 「愛」是我們的唯一,「恨」已不復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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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