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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利富台南說明會-康利富加入能不能掙錢? 怎麼賺取收益? 桃園團隊-康利富做投資有風險嗎 康樂富具體
2022/10/23 01:47:24瀏覽39|回應0|推薦0

經濟不景氣,如何化危機為轉機

通貨膨脹、物價飛漲,上班族薪水不漲,錢不夠用怎麼

靠領薪水,一輩子想買一間房子安身立命,都很困難。

疫情肆虐,經營環境不佳,獲利減少面臨虧損,小老關該如何自處?

遇到環境不佳,老閱的風險比員工大很多,不成功便成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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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創業初期不但沒有固定收入,還需要固定的管銷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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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所以很多人選擇採用加盟的方式,透過專業的協助,讓自己更容易在市場存活

但事實上成功的比例跟自己創業差不多,並沒有提升成功率,因為傳統的加盟方式,在現今的社會已經失去優勢,反而經營成本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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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則一、先搞清楚自己是否適合創業。 臺北團隊-康利富有註冊教程嗎

創業是可以從零開始、白手起家的,但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它需要極高的綜合素質,比如超人的膽量,開闊的視野,廣大的格局,等等,有的人就只適合打工上班,即便給他錢、人脈和資源,他也是不適合創業的。

原則二、一定要有遠大的夢想。 愛康明好賺錢嗎? 想要瞭解聯繫誰

最初踏上創業路,很多人或許是為生活所迫,或者是為了自己那顆不安分的心,想要突破和改變,但必須儘快為自己樹立起遠大的夢想,因為如果沒有夢想,在創業維艱的這條路上,是很難堅持下去的。

原則三、保持超強的自信,相信自己一定行。 康利富彰化說明會-康利富加入有專人指導嗎?

自信是一個人力量的源泉,也是創業者從零開始、白手起家的前提,如果失去自信,像網上很多人一樣,不相信真的存在白手起家,更不相信自己能白手起家,那你就絕不可能創業成功。

原則四、有強烈的創業意願。

創業是一件與艱難險阻為伍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九死一生”,如果你的意願,包括賺錢的意願,成功的意願,不夠強烈。那麼,即便踏上了創業路,也是很難堅持下去的,很容易就會半途而廢。

原則五、有持久的創業激情。 康利富臺中說明會-康利富現在加入有優惠嗎

創業肯定是需要激情的,尤其是對白手起家的創業者而言,激情能激發出無限潛能,幫助自己熬過無數難熬的時刻。不過,創業者不能只有短暫的激情,因為短暫的激情是不值錢的,只有持久的激情才能幫你賺錢,助你成功。

原則六、有合作精神,能將團隊凝聚在一起。

對創業者而言,前期或許可以暫時靠自己一個人,但必須儘快建立起自己的創業團隊,包括尋找志同道合的合夥人,更為關鍵的是,尋找優秀的人才來輔助自己,不能長時間單打獨鬥。

原則七、能屈能伸,能進能退。

康利富新竹說明會-康利富會員機制對白手起家者而言,要有一種勇猛精進的創業精神,在需要放開手腳大幹一場的時候,不能畏畏縮縮、猶豫不決,但在需要隱忍和退讓的時候,也要能不爭一時,要放眼長遠和全域,否則,也是容易失敗的。

原則八、培養創新精神,將與眾不同當作一種本能。

桃園團隊-康利富平臺好不好做創業與創新幾乎是天生就聯繫在一起的兩個詞,凡是能創業成功、尤其是白手起家的成功者,無不具備創新精神,敢於與眾不同。創新不一定就是顛覆式的,哪怕只是細節方面非常小的創新,也能給創業者製造出巨大的商機。

北島:冷酷的希望  1  風牽動棕黃的影子  帶走了松林的絮語  吝嗇的夜  給乞丐灑下星星的銀幣  寂靜也衰老了  不再禁止孩子們的夢囈  2  永不重復的夜  永不重復的夢境  淹沒在悄悄褪色的晨霧中  3  兩雙孩子的大眼睛  躲在陰暗的屋檐下  小天窗已經失明  再不能采集帶霜花的星星  牽牛花已經暗啞  再不能講述月光下的童話  告別了  童年的伙伴和彩色的夢  大地在飛奔……  讓后退的地平線  在呼嘯中崩潰吧  4  世界真大呀  5  在早霞粉紅色的廣告上  閃動著一顆綠色的星  手牽著手  我們走向前去  把自己的剪影獻給天空  6  在小小的手掌上  吹出一顆輕盈的柳絮  讓它去揭開霧海的秘密  讓它去駕馭粗野的風  7  是什么在喧鬧  仿佛來自天上  喂,太陽——萬花筒  旋轉起來吧  告訴我們無數個未知的夢  8  烏云奏起沉重的哀樂  排好了送葬的行列  太陽向深淵墜落  牛頓死了  9  天空低矮的屋檐下  織起了淺灰色的籬笆  泡沫的小蘑菇  栽滿路上的坑洼  雨一滴一滴  滑過憂傷的臉頰  10  一只被打碎的花瓶  嵌滿褐色的泥沙  脆弱的蘆葦在呼吁  我們怎么來制止  這場瘋狂的大屠殺  11  也許  我們就這樣  失去了陽光和土地  也失去了我們自己  12  希望  這大地的遺贈  顯得如此沉重  寂靜  清冷  霜花隨霧飄去了  13  夜  湛藍的網  星光的網結  報時的鐘聲  這莊重的序曲  使我相信了死亡  14  紫黑色的波濤凝固了  在山澗  在搖蕩的小橋下  烏鴉在盤旋  沒有一點聲響  15  鴿子匆匆飛去了  飄下一根潔白的羽毛  孩子呵  從母親的血液里  你繼承了什么  16  淚水是咸的  呵,那是生活的海洋  愿每個活著的人  真真實實地笑  痛痛快快地哭吧  17  終于  雷聲也暗啞了  黑暗  遮去了骯臟和罪惡  也遮住了純潔的眼睛  18  一盞昏黃的煤油燈  用謙卑的飛爆聲  描繪另一個星球的見聞  隨著一縷青煙的嘆息  它摘下淡藍的光輪  19  空中升起金色的汽球  我們牽住了無形的線繩  你飄吧  飄過這黑色的海洋  飄向晴朗的天空  20  報時的鐘聲  這莊重的序曲  究竟意味著什么  21  希望  這大地(www.lz13.cn)的饋贈  顯得如此沉重  寂靜  寒冷   北島作品_北島詩集 北島:真的分頁:123

史鐵生:消逝的鐘聲  在臺階上張望那條小街的時候,我大約兩歲多。  我記事早。我記事早的一個標記,是斯大林的死。有一天父親把一個黑色鏡框掛在墻上,奶奶抱著我走近看,說:斯大林死了。鏡框中是一個陌生的老頭兒,突出的特點是胡子都集中在上唇。在奶奶的涿州口音中,“斯”讀三聲。我心想,既如此還有什么好說,這個“大林”當然是死的呀?我不斷重復奶奶的話,把“斯”讀成三聲,覺得有趣,覺得別人竟然都沒有發現這一點可真是奇怪。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是1953年,那年我兩歲。  終于有一天奶奶領我走下臺階,走向小街的東端。我一直猜想那兒就是地的盡頭,世界將在那兒陷落、消失--因為太陽從那兒爬上來的時候,它的背后好象什么也沒有。誰料,那兒更像是一個喧鬧的世界的開端。那兒交叉著另一條小街,那街上有酒館,有雜貨鋪,有油坊、糧店和小吃攤;因為有小吃攤,那兒成為我多年之中最向往的去處。那兒還有從城外走來的駱駝隊。“什么呀,奶奶?”“啊,駱駝。”“干嘛呢,它們?”“馱煤。”“馱到哪兒去呀?”“馱進城里。”駝鈴一路叮玲鐺瑯叮玲鐺瑯地響,駱駝的大腳趟起塵土,昂首挺胸目空一切,七八頭駱駝不緊不慢招搖過市,行人和車馬都給它讓路。我望著駱駝來的方向問:“那兒是哪兒?”奶奶說:“再往北就出城啦。”“出城了是哪兒呀?”“是城外。”“城外什么樣兒?”“行了,別問啦!”我很想去看看城外,可奶奶領我朝另一個方向走。我說“不,我想去城外”,我說“奶奶我想去城外看看”,我不走了,蹲在地上不起來。奶奶拉起我往前走,我就哭。“帶你去個更好玩兒的地方不好嗎?那兒有好些小朋友……”我不聽,一路哭。  越走越有些荒疏了,房屋零亂,住戶也漸漸稀少。沿一道灰色的磚墻走了好一會兒,進了一個大門。啊,大門里豁然開朗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大片大片寂靜的樹林,碎石小路蜿蜒其間。滿地的敗葉在風中滾動,踩上去吱吱作響。麻雀和灰喜鵲在林中草地上蹦蹦跳跳,坦然覓食。我止住哭聲。我平生第一次看見了教堂,細密如煙的樹枝后面,夕陽正染紅了它的尖頂。  我跟著奶奶進了一座拱門,穿過長廊,走進一間寬大的房子。那兒有很多孩子,他們坐在高大的桌子后面只能露出臉。他們在唱歌。一個穿長袍的大胡子老頭兒彈響風琴,琴聲飄蕩,滿屋子里的陽光好象也隨之飛揚起來。奶奶拉著我退出去,退到門口。唱歌的孩子里面有我的堂兄,他看見了我們但不走過來,惟努力地唱歌。那樣的琴聲和歌聲我從未聽過,寧靜又歡欣,一排排古舊的桌椅、沉暗的墻壁、高闊的屋頂也似都活潑起來,與窗外的晴空和樹林連成一氣。那一刻的感受我終生難忘,仿佛有一股溫柔又強勁的風吹透了我的身體,一下子鉆進我的心中。后來奶奶常對別人說:“琴聲一響,這孩子就傻了似地不哭也不鬧了。”我多么羨慕我的堂兄,羨慕所有那些孩子,羨慕那一刻的光線與聲音,有形與無形。我呆呆地站著,徒然地睜大眼睛,其實不能聽也不能看了,有個懵懂的東西第一次被驚動了——那也許就是靈魂吧。后來的事都記不大清了,好象那個大胡子的老頭兒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頭,然后光線就暗下去,屋子里的孩子都沒有了,再后來我和奶奶又走在那片樹林里了,還有我的堂兄。堂兄把一個紙袋撕開,掏出一個彩蛋和幾顆糖果,說是幼兒園給的圣誕禮物。  這時候,晚祈的鐘聲敲響了——唔,就是這聲音,就是他!這就是我曾聽到過的那種縹縹緲緲響在天空里的聲音啊!  “它在哪兒呀,奶奶?”  “什么,你說什么?”  “這聲音啊,奶奶,這聲音我聽見過。”  “鐘聲嗎?啊,就在那鐘樓的尖頂下面。”  這時我才知道,我一來到世上就聽到的那種聲音就是這教堂的鐘聲,就是從那尖頂下發出的。暮色濃重了,鐘樓的尖頂上已經沒有了陽光。風過樹林,帶走了麻雀和灰喜鵲的歡叫。鐘聲沉穩、悠揚、飄飄蕩蕩,連接起晚霞與初月,擴展到天的深處或地的盡頭……不知奶奶那天為什么要帶我到那兒去,以及后來為什么再也沒去過。  不知何時,天空中的鐘聲已經停止,并且在這塊土地上長久地消逝了。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教堂和幼兒園在(www.lz13.cn)我們去過之后不久便都拆除。我想,奶奶當年帶我到那兒去,必是想在那幼兒園也給我報個名,但未如愿。  再次聽見那樣的鐘聲是在40年以后了。那年,我和妻子坐了八九個小時飛機,到了地球另一面,到了一座美麗的城市,一走進那座城市我就聽見了他。在清潔的空氣里,在透澈的陽光中和涌動的海浪上面,在安靜的小街,在那座城市的所有地方,隨時都聽見他在自由地飄蕩。我和妻子在那鐘聲中慢慢地走,認真地聽他,我好象一下子回到了童年,整個世界都好象回到了童年。對于故鄉,我忽然有了新的理解:人的故鄉,并不止于一塊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種遼闊無比的心情,不受空間和時間的限制;這心情一經喚起,就是你已經回到了故鄉。   史鐵生作品_史鐵生散文集 史鐵生:老家 史鐵生:我與地壇 史鐵生:合歡樹分頁:123

許地山:命命鳥  敏明坐在席上,手里拿著一本《八大人覺經》,流水似地念著。她的席在東邊的窗下,早晨的日光射在她臉上,照得她的身體全然變成黃金的顏色。她不理會日光曬著她,卻不歇地抬頭去瞧壁上的時計,好像等什么人來似的。  那所屋子是佛教青年會的法輪學校。地上滿鋪了日本花席,八九張矮小的幾子橫在兩邊的窗下。壁上掛的都是釋迦應化的事跡,當中懸著一個( )字徽章和一個時計。一進門就知那是佛教的經堂。  敏明那天來得早一點,所以屋里還沒有人。她把各樣功課念過幾遍,瞧壁上的時計正指著六點一刻。她用手擋住眉頭,望著窗外低聲地說:“這時候還不來上學,莫不是還沒有起床?”  敏明所等的是一位男同學加陵。他們是七八年的老同學,年紀也是一般大。他們的感情非常的好,就是新來的同學也可以瞧得出來。  “鏗鐺……鏗鐺……”一輛電車循著鐵軌從北而來,駛到學校門口停了一會。一個十五六歲的美男子從車上跳下來。他的頭上包著一條蘋果綠的絲巾;上身穿著一件雪白的短褂;下身圍著一條紫色的絲裙;腳下踏著一雙芒鞋,儼然是一位緬甸的世家子弟。這男子走進院里,腳下的芒鞋拖得拍答拍答地響。那聲音傳到屋里,好像告訴敏明說:“加陵來了!”  敏明早已瞧見他,等他走近窗下,就含笑對他說:“哼哼,加陵!請你的早安。你來得算早,現在才六點一刻咧。”加陵回答說:“你不要譏誚我,我還以為我是第一早的。”他一面說一面把芒鞋脫掉,放在門邊,赤著腳走到敏明跟前坐下。  加陵說:“昨晚上父親給我說了好些故事,到十二點才讓我去睡,所以早晨起得晚一點。你約我早來,到底有什么事?”敏明說:“我要向你辭行。”加陵一聽這話,眼睛立刻瞪起來,顯出很驚訝的模樣,說:“什么?你要往哪里去?”敏明紅著眼眶回答說:“我的父親說我年紀大了,書也念夠了,過幾天可以跟著他專心當戲子去,不必再像從前念幾天唱幾天那么勞碌。我現在就要退學,后天將要跟他上普朗去。”加陵說:“你愿意跟他去嗎?”敏明回答說:“我為什么不愿意?我家以演劇為職業是你所知道的。我父親雖是一個很有名、很能賺錢的俳優,但這幾年間他的身體漸漸軟弱起來,手足有點不靈活,所以他愿意我和他一塊兒排演。我在這事上很有長處,也樂得順從他的命令。”加陵說:“那么,我對于你的意思就沒有換回的余地了。”敏明說:“請你不必為這事納悶。我們的離別必不能長久的。仰光是一所大城,我父親和我必要常在這里演戲。有時到鄉村去,也不過三兩個星期就回來。這次到普朗去,也是要在那里耽擱八九天。請你放心……”  加陵聽得出神,不提防外邊早有五六個孩子進來,有一個頑皮的孩子跑到他們的跟前說:“請‘玫瑰’和‘蜜蜂’的早安。”他又笑著對敏明說:“‘玫瑰’花里的甘露流出來咧。”——他瞧見敏明臉上有一點淚痕,所以這樣說。西邊一個孩子接著說:“對呀!怪不得‘蜜蜂’舍不得離開她。”加陵起身要追那孩子,被敏明攔住。她說:“別和他們胡鬧。我們還是說我們的罷。”加陵坐下,敏明就接著說:“我想你不久也得轉入高等學校,盼望你在念書的時候要忘了我,在休息的時候要記念我。”加陵說:“我決不會把你忘了。你若是過十天不回來,或者我會到普朗去找你。”敏明說:“不必如此。我過幾天準能回來。”  說的時候,一位三十多歲的教師由南邊的門進來。孩子們都起立向他行禮。教師蹲在席上,回頭向加陵說:“加陵,曇摩蜱和尚叫你早晨和他出去乞食。現在六點半了,你快去罷。”加陵聽了這話,立刻走到門邊,把芒鞋放在屋角的架上,隨手拿了一把油傘就要出門。教師對他說:“九點鐘就得回來。”加陵答應一聲就去了。  加陵回來,敏明已經不在她的席上。加陵心里很是難過,臉上卻不露出什么不安的顏色。他坐在席上,仍然念他的書。晌午的時候,那位教師說:“加陵,早晨你走得累了,下午給你半天假。”加陵一面謝過教師,一面檢點他的文具,慢慢地走回家去。  加陵回到家里,他父親婆多瓦底正在屋里嚼檳榔。一見加陵進來,忙把沫紅唾出,問道:“下午放假么?”加陵說:“不是,是先生給我的假。因為早晨我跟曇摩蜱和尚出去乞食,先生說我太累,所以給我半天假。”他父親說:“哦,曇摩蜱在道上曾告訴你什么事情沒有?”加陵答道:“他告訴我說,我的畢業期間快到了,他愿意我跟他當和尚去,他又說:這意思已經向父親提過了。父親啊,他實在向你提過這話么?”婆多瓦底說:“不錯,他曾向我提過。我也很愿意你跟他去。不知道你怎樣打算?”加陵說:“我現在有點不愿意。再過十五六年,或者能夠從他。我想再入高等學校念書,盼望在其中可以得著一點西洋的學問。”他父親詫異說:“西洋的學問,啊!我的兒,你想差了。西洋的學問不是好東西,是毒藥喲。你若是有了那種學問,你就要藐視佛法了。你試瞧瞧在這里的西洋人,多半是干些殺人的勾當,做些損人利己的買賣,和開些誹謗佛法的學校。什么圣保羅因斯提丟啦、圣約翰海斯苦爾啦,沒有一間不是誹謗佛法的。我說你要求西洋的學問會發生危險就在這里。”加陵說:“誹謗與否,在乎自己,并不在乎外人的煽惑。若是父親許我入圣約翰海斯苦爾,我準保能持守得住,不會受他們的誘惑。”婆多瓦底說:“我是很愛你的,你要做的事情,若是沒有什么妨害,我一定允許你。要記得昨晚上我和你說的話。我一想起當日你叔叔和你的白象主(緬甸王尊號)提婆底事,就不由得我不恨西洋人。我最沉痛的是他們在蠻得勒將白象主擄去;又在瑞大光塔設駐防營。瑞大光塔是我們的圣地,他們竟然叫些行兇的人在那里住,豈不是把我們的戒律打破了嗎?……我盼望你不要入他們的學校,還是清清凈凈去當沙門。一則可以為白象主懺悔;二則可以為你的父母積福;三則為你將來往生極樂的預備。出家能得這幾種好處,總比西洋的學問強得多。”加陵說:“出家修行,我也很愿意。但無論如何,現在決不能辦。不如一面入學,一面跟著曇摩埤學些經典。”婆多瓦底知道勸不過來,就說:“你既是決意要入別的學校,我也無可奈何,我很喜歡你跟曇摩蜱學習經典。你畢業后就轉入仰光高等學校罷。那學校對于緬甸的風俗比較保存一點。”加陵說:“那么,我明天就去告訴曇摩蜱和法輪學校的教師。”婆多瓦底說:“也好。今天的天氣很清爽,下午你又沒有功課,不如在午飯后一塊兒到湖里逛逛。你就叫他們開飯罷。”婆多瓦底說完,就進臥房換衣服去了。  原來加陵住的地方離綠綺湖不遠。綠綺湖是仰光第一大、第一好的公園,緬甸人叫他做干多支。“綠綺”的名字是英國人替它起的。湖邊滿是熱帶植物。那些樹木的顏色、形態,都是很美麗,很奇異。湖西遠遠望見瑞大光,那塔的金色光襯著湖邊的椰樹、蒲葵,真像王后站在水邊,后面有幾個宮女持著羽葆隨著她一樣。此外好的景致,隨處都是。不論什么人,一到那里,心中的憂郁立刻消滅。加陵那天和父親到那里去,能得許多愉快是不消說的。  過了三個月,加陵已經入了仰光高等學校。他在學校里常常思念他最愛的朋友敏明。但敏明自從那天早晨一別,老是沒有消息。有一天,加陵回家,一進門仆人就遞封信給他。拆開看時,卻是敏明的信。加陵才知道敏明早已回來,他等不得見父親的面,翻身出門,直向敏明家里奔來。  敏明的家還是住在高加因路,那地方是加陵所常到的。女仆瑪彌見他推門進來,忙上前迎他說:“加陵君,許久不見啊!我們姑娘前天才回來的。你來得正好,待我進去告訴她。”她說完這話就速速進里邊去,大聲嚷道:“敏明姑娘,加陵君來找你呢。快下來罷。”加陵在后面慢慢地走,待要踏入廳門,敏明已迎出來。  敏明含笑對加陵說:“誰教你來的呢?這三個月不見你的信,大概因為功課忙的緣故罷?”加陵說:“不錯,我已經入了高等學校,每天下午還要到曇摩蜱那里……唉,好朋友,我就是有工夫,也不能寫信給你。因為我抓起筆來就沒了主意,不曉得要寫什么才能叫你覺得我的心常常有你在里頭。我想你這幾個月沒有信給我,也許是和我一樣地犯了這種毛病。”敏明說:“你猜的不錯。你許久不到我屋里了,現在請你和我上去坐一會。”敏明把手搭在加陵的肩胛上,一面吩咐瑪彌預備檳榔、淡巴菰和些少細點,一面攜著加陵上樓。  敏明的臥室在樓西。加陵進去,瞧見里面的陳設還是和從前差不多。樓板上鋪的是土耳其絨毯。窗上垂著兩幅很細致的帷子。她的奩具就放在窗邊。外頭懸著幾盆風蘭。瑞大光的金光遠遠地從那里射來。靠北是臥榻,離地約一尺高,上面用上等的絲織物蓋住。壁上懸著一幅提婆和率斐雅洛觀劇的畫片。還有好些繡墊散布在地上。加陵拿一個墊子到窗邊,剛要坐下,那女仆已經把各樣吃的東西捧上來。“你嚼檳榔啵。”敏明說完這話,隨手送了一個檳榔到加陵嘴里,然后靠著她的鏡臺坐下。  加陵嚼過檳榔,就對敏明說:“你這次回來,技藝必定很長進,何不把你最得意的藝術演奏起來,我好領教一下。”敏明笑說:“哦,你是要瞧我演戲來的。我死也不演給你瞧。”加陵說:“有什么妨礙呢?你還怕我笑你不成?快演罷,完了咱們再談心。”敏明說:“這幾天我父親剛剛教我一套雀翎舞,打算在涅盤節期到比古演奏,現在先演給你瞧罷。我先舞一次,等你瞧熟了,再奏樂和我。這舞蹈的譜可以借用‘達撒羅撒’,歌調借用‘恩斯民’。這兩支譜,你都會嗎?”加陵忙答應說:“都會,都會。”  加陵擅于奏巴打拉(一種竹制的樂器,詳見《大清會典圖》),他一聽見敏明叫他奏樂,就立刻叫瑪彌把那種樂器搬來。等到敏明舞過一次,他就跟著奏起來。  敏明兩手拿住兩把孔雀翎,舞得非常的嫻熟。加陵所奏的巴打拉也還跟得上,舞過一會,加陵就奏起“恩斯民”的曲調,只聽敏明唱道:  孔雀!孔雀!你不必贊我生得俊美;  我也不必嫌你長得丑劣。  咱們是同一個身心,  同一副手腳。  我和你永遠同在一個身里住著,  我就是你啊,你就是我。  別人把咱們的身體分做兩個,  是他們把自己的指頭壓在眼上,  所以會生出這樣的錯。  你不要像他們這樣的眼光,  要知道我就是你啊,你就是我。  敏明唱完,又舞了一會。加陵說:“我今天才知道你的技藝精到這個地步。你所唱的也是很好。且把這歌曲的故事說給我聽。”敏明說:“這曲倒沒有什么故事,不過是平常的戀歌,你能把里頭的意思聽出來就夠了。”加陵說:“那么,你這支曲是為我唱的。我也很愿意對你說: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他們二人的感情幾年來就漸漸濃厚。這次見面的時候,又受了那么好的感觸,所以彼此的心里都承認他們求婚的機會已經成熟。  敏明愿意再幫父親二三年才嫁,可是她沒有向加陵說明。加陵起先以為敏明是一個很信佛法的女子,怕她后來要到尼庵去實行她的獨身主義,所以不敢動求婚的念頭。現在瞧出她的心志不在那里,他就決意回去要求婆多瓦底的同意,把她娶過來。照緬甸的風俗,子女的婚嫁本沒有要求父母同意的必要,加陵很尊重他父親的意見,所以要履行這種手續。  他們談了半晌工夫,敏明的父親宋志從外面進來,抬頭瞧見加陵坐在窗邊,就說:“加陵君,別后平安啊!”加陵忙回答他,轉過身來對敏明說:“你父親回來了。”敏明待下去,她父親已經登樓。他們三人坐過一會,談了幾句客套,加陵就起身告辭。敏明說:“你來的時間不短,也該回去了。你且等一等,我把這些舞具收拾清楚,再陪你在街上走幾步。”  宋志眼瞧著他們出門,正要到自己屋里歇一歇,恰好瑪彌上樓來收拾東西。宋志就對她說:“你把那盤檳榔送到我屋里去罷。”瑪彌說:“這是他們剩下的,已經殘了。我再給你拿些新鮮的來。”  瑪彌把檳榔送到宋志屋里,見他躺在席上,好像想什么事情似的。宋志一見瑪彌進來,就起身對她說:“我瞧他們兩人實在好得太厲害。若是敏明跟了他,我必要吃虧。你有什么好方法叫他們二人的愛情冷淡沒有?”瑪彌說:“我又不是蠱師,哪有好方法離間他們?我想主人你也不必想什么方法,敏明姑娘必不至于嫁他。因為他們一個是屬蛇,一個是屬鼠的(緬甸的生肖是算日的,禮拜四生的屬鼠,禮拜六生的屬蛇),就算我們肯將姑娘嫁給他,他的父親也不愿意。”宋志說:“你說的雖然有理,但現在生肖相克的話,好些人都不注重了。倒不如請一位蠱師來,請他在二人身上施一點法術更為得計。”  印度支那間有一種人叫做蠱師,專用符咒替人家制造命運。有時叫沒有愛情的男女,忽然發生愛情;有時將如膠似漆的夫妻化為仇敵。操這種職業的人以暹羅的僧侶最多,且最受人信仰。緬甸人操這種職業的也不少。宋志因為瑪彌的話提醒他,第二天早晨他就出門找蠱師去了。  晌午的時候,宋志和蠱師沙龍回來。他讓沙龍進自己的臥房。瑪彌一見沙龍進來,木雞似的站在一邊。她想到昨天在無意之中說出蠱師,引起宋志今天的實行,實在對不起她的姑娘。她想到這里,就一直上樓去告訴敏明。  敏明正在屋里念書,聽見這消息,急和瑪彌下來,躡步到屏后,傾耳聽他們的談話。只聽沙龍說:“這事很容易辦。你可以將她常用的貼身東西拿一兩件來,我在那上頭畫些符,念些咒,然后給回她用,過幾天就見功效。”宋志說:“恰好這里有她一條常用的領巾,是她昨天回來的時候忘記帶上去的。這東西可用嗎?”沙龍說:“可以的,但是能夠得著……”  敏明聽到這里已忍不住,一直走進去向父親說:“阿爸,你何必擺弄我呢?我不是你的女兒嗎?我和加陵沒有什么意,請你放心。”宋志驀地里瞧見他女兒進來,簡直不知道要用什么話對付她。沙龍也停了半晌才說:“姑娘,我們不是談你的事。請你放心。”敏明斥他說:“狡猾的人,你的計我已知道了。你快去辦你的事罷。”宋志說,“我的兒,你今天瘋了嗎?你且坐下,我慢慢給你說。”  敏明哪里肯依父親的話,她一味和沙龍吵鬧,弄得她父親和沙龍很沒趣。不久,沙龍垂著頭走出來;宋志滿面怒容蹲在床上吸煙;敏明也忿忿地上樓去了。  敏明那一晚上沒有下來和父親用飯。她想父親終久會用蠱術離間他們,不由得心里難過。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繡枕早已被她的眼淚濕透了。  第二天早晨,她到鏡臺梳洗,從鏡里瞧見她滿面都是鮮紅色,——因為繡枕褪色,印在她的臉上——不覺笑起來。她把臉上那些印跡洗掉的時候,瑪彌已捧一束鮮花、一杯咖啡上來。敏明把花放在一邊,一手倚著窗欞,一手拿住茶杯向窗外出神。  她定神瞧著圍繞瑞大光的彩云,不理會那塔的金光向她的眼瞼射來,她精神因此就十分疲乏。她心里的感想和目前的光融洽,精神上現出催眠的狀態。她自己覺得在瑞大光塔頂站著,聽見底下的護塔鈴叮叮當當地響。她又瞧見上面那些王侯所獻的寶石,個個都發出很美麗的光明。她心里喜歡得很,不歇用手去摩弄,無意中把一顆大紅寶石摩掉了。她忙要俯身去撿時,那寶石已經掉在地上,她定神瞧著那空兒,要求那寶石掉下的緣故,不覺有一種更美麗的寶光從那里射出來。她心里覺得很奇怪,用手扶著金壁,低下頭來要瞧瞧那空兒里頭的光景。不提防那壁被她一推,漸漸向后,原來是一扇寶石的門。  那門被敏明推開之后,里面的光直射到她身上。她站在外邊,望里一瞧,覺得里頭的山水、樹木,都是她平生所不曾見過的。她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向前走了幾十步。耳邊恍惚聽見有人對她說:“好啊!你回來啦。”敏明回頭一看,覺得那人很熟悉,只是一時不能記出他的名字。她聽見“回來”這兩字,心里很是納悶,就向那人說:“我不住在這里,為何說我回來?你是誰?我好像在哪里與你會過似的。這是什么地方?”那人笑說:“哈哈!去了這些日子,連自己家鄉和平日間往來的朋友也忘了。肉體的障礙真是大喲。”敏明聽了這話,簡直莫名其妙。又問他說:“我是誰?有那么好福氣住在這里。我真是在這里住過嗎?”那人回答說:“你是誰?你自己知道。若是說你不曾住過這里,我就領你到處逛一逛,瞧你認得不認得。”  敏明聽見那人要領她到處去逛逛,就忙忙答應,但所見的東西,敏明一點也記不清楚,總覺得樣樣都是新鮮的。那人瞧見敏明那么迷糊,就對她說:“你既然記不清,待我一件一件告訴你。”  敏明和那人走過一座碧玉牌樓。兩邊的樹羅列成行,開著很好看的花。紅的、白的、紫的、黃的,各色齊備。樹上有些鳥聲,唱得很好聽。走路時,有些微風慢慢吹來,吹得各色的花瓣紛紛掉下:有些落在人的身上;有些落在地上;有些還在空中飛來飛去。敏明的頭上和肩膀上也被花瓣貼滿,遍體熏得很香。那人說:“這些花木都是你的老朋友,你常和它們往來。它們的花是長年開放的。”敏明說:“這真是好地方,只是我總記不起來。”  走不多遠,忽然聽見很好的樂音。敏明說:“誰在那邊奏樂?”那人回答說:“那里有人奏樂,這里的聲音都是發于自然的。你所聽的是前面流水的聲音。我們再走幾步就可以瞧見。”進前幾步果然有些泉水穿林而流。水面浮著奇異的花草,還有好些水鳥在那里游泳。敏明只認得些荷花、溪鶒,其余都不認得。那人很不耐煩,把各樣的東西都告訴她。  他們二人走過一道橋,迎面立著一片琉璃墻。敏明說:“這墻真好看,是誰在里面住?”那人說:“這里頭是喬答摩宣講法要的道場。現時正在演說,好些人物都在那里聆聽法音。轉過這個墻角就是正門。到的時候,我領你進去聽一聽。”敏明貪戀外面的風景,不愿意進去。她說:“咱們逛會兒再進去罷。”那人說:“你只會聽粗陋的聲音,看簡略的顏色和聞污劣的香味。那更好的、更微妙的,你就不理會了。……好,我再和你走走,瞧你了悟不了悟。”  二人走到墻的盡頭,還是穿入樹林。他們踏著落花一直進前,樹上的鳥聲,叫得更好聽。敏明抬起頭來,忽然瞧見南邊的樹枝上有一對很美麗的鳥呆立在那里,絲毫的聲音也不從他們的嘴里發出。敏明指著向那人說:“只只鳥兒都出聲吟唱,為什么那對鳥兒不出聲音呢?那是什么鳥?”那人說:“那是命命鳥。為什么不唱,我可不知道。”  敏明聽見“命命鳥”三字,心里似乎有點覺悟。她注神瞧著那鳥,猛然對那人說:“那可不是我和我的好朋友加陵么,為何我們都站在那里?”那人說:“是不是,你自己覺得。”敏明搶前幾步,看來還是一對呆鳥。她說:“還是一對鳥兒在那里,也許是我的眼花了。”  他們繞了幾個彎,當前現出一節小溪把兩邊的樹林隔開。對岸的花草,似乎比這邊更新奇。樹上的花瓣也是常常掉下來。樹下有許多男女:有些躺著的,有些站著的,有些坐著的。各人在那里說說笑笑,都現出很親密的樣子。敏明說:“那邊的花瓣落得更妙,人也多一點,我們一同過去逛逛罷。”那人說:“對岸可不能去。那落的叫做情塵,若是望人身上落得多了就不好。”敏明說:“我不怕。你領我過去逛逛罷。”那人見敏明一定要,過去就對她說:“你必要過那邊去,我可不能陪你了。你可以自己找一道橋過去。”他說完這話就不見了。敏明回頭瞧見那人不在,自己循著水邊,打算找一道橋過去。但找來找去總找不著,只得站在這邊瞧過去。  她瞧見那些花瓣越落越多,那班男女幾乎被葬在底下。有一個男子坐在對岸的水邊,身上也是滿了落花。一個紫衣的女子走到他跟前說:“我很愛你,你是我的命。我們是命命鳥。除你以外,我沒有愛過別人。”那男子回答說:“我對于你的愛情也是如此。我除了你以外不曾愛過別的女人。”紫衣女子聽了,向他微笑,就離開他。走不多遠,又遇著一位男子站在樹下,她又向那男子說:“我很愛你,你是我的命。我們是命命鳥,除你以外,我沒有愛過別人。”那男子也回答說:“我對于你的愛情也是如此。我除了你以外不曾愛過別的女人。”  敏明瞧見這個光景,心里因此發生了許多問題,就是:那紫衣女子為什么當面撒謊,和那兩位男子的回答為什么不約而同?她回頭瞧那坐在水邊的男子還在那里,又有一個穿紅衣的女子走到他面前,還是對他說紫衣女子所說的話。那男子的回答和從前一樣,一個字也不改。敏明再瞧那紫衣女子,還是挨著次序向各個男子說話。她走遠了,話語的內容雖然聽不見,但她的形容老沒有改變。各個男子對她也是顯出同樣的表情。  敏明瞧見各個女子對于各個男子所說的話都是一樣;各個男子的回答也是一字不改,心里正在疑惑,忽然來了一陣狂風把對岸的花瓣刮得干干凈凈,那班男女立刻變成很兇惡的容貌,互相嚙食起來。敏明瞧見這個光景,嚇得冷汗直流。她忍不住就大聲喝道:“噯呀!你們的感情真是反復無常。”  敏明手里那杯咖啡被這一喝,全都瀉在她的裙上。樓下的瑪彌聽見樓上的喝聲,也趕上來。瑪彌瞧見敏明周身冷汗,撲在鏡臺上頭,忙上前把她扶起,問道:“姑娘你怎樣啦?燙著了沒有?”敏明醒來,不便對瑪彌細說,胡亂答應幾句就打發她下去。  敏明細想剛才的異象,抬頭再瞧窗外的瑞大光,覺得那塔還是被彩云繞住,越顯得十分美麗。她立起來,換過一條絳色的裙子,就坐在她撲臥榻上頭。她想起在樹林里忽然瞧見命命鳥變做她和加陵那回事情,心中好像覺悟他們兩個是這邊的命命鳥,和對岸自稱為命命鳥的不同。她自己笑著說:“好在你不在那邊。幸虧我不能過去。”  她自經過這一場恐慌,精神上遂起了莫大的變化。對于婚姻另有一番見解,對于加陵的態度更是不像從前。加陵一點也覺不出來,只猜她是不舒服。  自從敏明回來,加陵沒有一天不來找她。近日覺得敏明的精神異常,以為自己沒有向她求婚,所以不高興。加陵覺得他自己有好些難解決的問題,不能不對敏明說。第一,是他父親愿意他去當和尚;第二,縱使準他娶妻,敏明的生肖和他不對,頑固的父親未必承認。現在瞧見敏明這樣,不由得不把衷情吐露出來。  加陵一天早晨來到敏明家里,瞧見她的態度越發冷靜,就安慰她說:“好朋友,你不必憂心,日子還長呢。我在咱們的事情上頭已經有了打算。父親若是不肯,咱們最終的辦法就是‘照例逃走’。你這兩天是不是為這事生氣呢?”敏明說:“這倒不值得生氣。不過這幾晚睡得遲,精神有一點疲倦罷了。”  加陵以為敏明的話是真,就把前日向父親要求的情形說給她聽。他說:“好朋友,你瞧我的父親多么固執。他一意要我去當和尚,我前天向他說些咱們的事,他還要請人來給我說法,你說好笑不好笑?”敏明說:“什么法?”加陵說:“那天晚上,父親把曇摩蜱請來。我以為有別的事要和他商量,誰知他叫我到跟前教訓一頓。你猜他對我講什么經呢?好些話我都忘記了。內中有一段是很有趣、很容易記的。我且念給你聽:  “佛問摩鄧曰:‘女愛阿難何似?’女言:‘我愛阿難眼;愛阿難鼻;愛阿難口;愛阿難耳;愛阿難聲音;愛阿難行步。’佛言:‘眼中但有淚;鼻中但有洟;口中但有唾;耳中但有垢;身中但有屎尿,臭氣不凈。’”  “曇摩蜱說得天花亂墜,我只是偷笑。因為身體上的污穢,人人都有,那能因著這些小事,就把愛情割斷呢?況且這經本來不合對我說;若是對你念,還可以解釋得去。”  敏明聽了加陵末了那句話,忙問道:“我是摩鄧嗎?怎樣說對我念就可以解釋得去?”加陵知道失言,忙回答說:“請你原諒,我說錯了。我的意思不是說你是摩鄧,是說這本經合于對女人說。”加陵本是要向敏明解嘲,不意反觸犯了她。敏明聽了那幾句經,心里更是明白。他們兩人各有各的心事,總沒有盡情吐露出來。加陵坐不多會,就告辭回家去了。  涅盤節近啦。敏明的父親直催她上比古去,加陵知道敏明明日要動身,在那晚上到她家里,為的是要給她送行。但一進門,連人影也沒有,轉過角門,只見瑪彌在她屋里縫衣服。那時候約在八點鐘的光景。  加陵問瑪彌說:“姑娘呢?”瑪彌抬頭見是加陵,就陪笑說:“姑娘說要去找你,你反來找她。她不曾到你家去嗎?她出門已有一點鐘工夫了。”加陵說:“真的么?”瑪彌回了一聲:“我還騙你不成。”低頭還是做她底活計。加陵說:“那么,我就回去等她。……你請。”  加陵知道敏明沒有別處可去,她一定不會趁瑞大光的熱鬧。他回到家里,見敏明沒來,就想著她一定和女伴到綠綺湖上乘涼。因為那夜的月亮亮得很,敏明和月亮很有緣;每到月圓的時候,她必招幾個朋友到那里談心。  加陵打定主意,就向綠綺湖去。到的時候,覺得湖里靜寂得很。這幾天是涅盤節期,各廟里都很熱鬧,綠綺湖的冷月沒人來賞玩,是意中的事。加陵從愛德華第七的造像后面上了山坡,瞧見沒人在那里,心里就有幾分詫異。因為敏明每次必在那里坐,這回不見她,諒是沒有來。  他走得很累,就在凳上坐一會。他在月影朦朧中瞧見地下有一件東西,撿起來看時,卻是一條蟬翼紗的領巾。那巾的兩端都繡一個吉祥海云的徽識,所以他認得是敏明的。  加陵知道敏明還在湖邊,把領巾藏在袋里,就抽身去找她。他踏二彎虹橋,轉到水邊的樂亭,瞧沒有人,又折回來。他在山丘上注神一望,瞧見西南邊隱隱有個人影,忙上前去,見有幾分像敏明。加陵躡步到野薔薇垣后面,意思是要嚇她。他瞧見敏明好像是找什么東西似的,所以靜靜伏在那里看她要做什么。  敏明找了半天,隨在樂亭旁邊摘了一枝優缽曇花,走到湖邊,向著瑞大光合掌禮拜。加陵見了,暗想她為什么不到瑞大光膜拜去?于是再躡足走近湖邊的薔薇垣,那里離敏明禮拜的地方很近。  加陵恐怕再觸犯她,所以不敢做聲。只聽她的祈禱。  女弟子敏明,稽首三世諸佛:我自萬劫以來,迷失本來智性,因此墮入輪回,成女人身。現在得蒙大慈,示我三生因果。我今悔悟,誓不再戀天人,致受無量苦楚。愿我今夜得除一切障礙,轉生極樂國土。愿勇猛無畏阿彌陀,俯聽懇求接引我。南無阿彌陀佛。  加陵聽了她這番祈禱,心里很受感動。他沒有一點悲痛,竟然從薔薇垣里跳出來,對著敏明說:“好朋友,我聽你剛才的祈禱,知道你厭棄這世間,要離開它。我現在也愿意和你同行。”  敏明笑道:“你什么時候來的?你要和我同行,莫不你也厭世嗎?”加陵說:“我不厭世。因為你的原故,我愿意和你同行。我和你分不開。你到那里,我也到那里。”敏明說:“不厭世,就不必跟我去。你要記得你父親愿你做一個轉法輪的能手。你現在不必跟我去以后還有相見的日子。”加陵說:“你說不厭世就不必死,這話有些不對。譬如我要到蠻得勒去,不是嫌惡仰光,不過我未到過那城,所以愿意去瞧一瞧。但有些人很厭惡仰光,他巴不得立刻離開才好。現在,你是第二類的人,我是第一類的人(www.lz13.cn),為什么不讓我和你同行?”敏明不料加陵會來,更不料他一下就決心要跟從她。現在聽他這一番話語,知道他與自己的覺悟雖然不同,但她常感得他們二人是那世界的命命鳥,所以不甚阻止他。到這里,她才把前幾天的事告訴加陵。加陵聽了,心里非常的喜歡,說:“有那么好的地方,為何不早告訴我?我一定離不開你了,我們一塊兒去罷。”  那時月光更是明亮。樹林里螢火無千無萬地閃來閃去,好像那世界的人物來赴他們的喜筵一樣。  加陵一手搭在敏明的肩上,一手牽著她。快到水邊的時候,加陵回過臉來向敏明的唇邊啜了一下。他說:“好朋友,你不親我一下么?”敏明好像不曾聽見,還是直地走。  他們走入水里,好像新婚的男女攜手入洞房那般自在,毫無一點畏縮。在月光水影之中,還聽見加陵說:“咱們是生命的旅客,現在要到那個新世界,實在叫我快樂得很。”  現在他們去了!月光還是照著他們所走的路;瑞大光遠遠送一點鼓樂的聲音來;動物園的野獸也都為他們唱很雄壯的歡送歌;惟有那不懂人情的水,不愿意替他們守這旅行的秘密,要找機會把他們的軀殼送回來。 許地山作品_許地山散文集 許地山:命命鳥 許地山:鐵魚底鰓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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