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證法師講述

黃南暘、蔡鳳寶、仰蓮、謝素珍、蔡佩芹、

東吳大學淨智社、林嘉雯、蔡淑女敬記

槍彈變念珠—腳鐐化蓮花

戴腳鐐的病人

這是發生在我當內科住院醫師時的一件事—那個月輪到我照顧加護病房，有一天早上剛上班在水槽洗手，聽到加護病房的護士小姐，一邊在洗器械，一邊在議論一位外科的病人。其中一位小姐說：「那個人好跩哦！都已經落到這步田地，要去坐牢了，還那麼威風，他以為我們是他的部下、嘍囉，還跟我們吼來吼去，一不如意就大發脾氣，剛才還罵我咧！」

因為我覺得病人在痛苦的折磨中，本來就不可能心情很快樂，發脾氣是難免的，所以聽到這些對話，我覺得很平常也沒有多加過問，後來在跟院長總查房的時候，才發現到外科有這麼一位病人，旁邊有警方的人員伴隨著，他的腳上被戴上了腳鐐，送來做「保外就醫」。

轟動高雄—槍戰案的首領

我是向來不看報紙的，所以不曉得他發生了什麼事，護士小姐都笑我說：「郭醫師啊！妳連這個轟動高雄的槍戰案都不知道啊！」，我只好笑著說：「我只知道阿彌陀佛的世界和平，鳥會說法、花會放光、沒有人打架！」；說實在，在那槍枝管制還很嚴格的時候，竟然拿槍打架，實在是很少有的，那位病人據說是其中的首領，他的胸腔內中了子彈，被送到本院來開刀、治獠，大家查房的時候，我發現他還很年輕，開刀後的胸部插著一些管子，很痛苦，他只能半坐著，呼吸都很吃力的樣子，當看著他的腳鐐時，我的心中一陣陣難過酸楚，這麼年輕就要去坐牢了，牢獄的生活將會給他的生命什麼影響呢？

行善、作惡—一念之間

我相信眾生都有佛性，要行善與要作惡其實都是一念之間而已。行善、作惡是隨著因緣變化，就像水可以載舟也可以覆舟，人可以隨著因緣行大善成佛，快樂無憂；也可以隨著不好的因緣去殺人、搶劫而受苦無量。我常常觀察自己的念頭、想法，發現自己有時也會有很壞的想法，有時也會有很好的念頭。

沒有全然的好人，全然的壞人，曾墮地獄，也能成佛

釋迦佛在世的時候，曾經告訴弟子說：他在久遠的過去生之前也曾經作惡而墮地獄受苦，但是後來長時修習慈悲和智慧，終於成佛了。所以從久遠的時光看來，從每一個微小的念頭來觀察，其實沒有一個人是全然的好人，也沒有一個人是全然的壞人。

佛眼，總是看—埋在罪過中的佛性光明

我總想著阿彌陀佛曾經發願說：即使有人曾造了極重的罪業，甚至到臨命終的時候，才有機會聽到阿彌陀佛的名號，只要他肯回心，至誠念十聲「阿彌陀佛」，佛也會來接這個人到他的極樂國，到那裡可以在安樂的氣氛中和各種好的因緣中修學菩薩道，就像去留學接受最好的教學與待遇一樣。

我很感動阿彌陀佛這樣無比清淨、慈悲的心，佛的眼睛總是看到埋藏在罪過、塵埃中的佛性光明，而設法要給大家最好的因緣，讓我們把被埋沒的佛性開發出來。

原來我也是個壞人

記得小時候看電影，看到壞人被掀起來，倒楣了，大家就都拍手。長大之後，我有機會看到佛經，對照佛經一看，才知道原來我自己也是個壞人，只是一個比較幸運的壞人而已。幸運的是當我起了壞念頭的時候，佛力加被我，恰好沒有因緣，讓我付諸行動。當我起了壞心眼的時候，所幸一切佛菩薩、父母師長的教導會在心中浮現出來，阻止我，所以我才僥倖地沒有造成什麼災難，沒有機會讓我拿槍去打架，如此而已。

慚愧未能讓大眾共享佛法

求佛菩薩對他伸出慈暖援手

所以面對著當時眼前那位受了槍傷，所謂黑社會的首領，我心裡就一直為他念佛。想來覺得很慚愧，慚愧自己接受了佛法的甘露，但是並沒有積極地報恩，讓社會大眾也普遍能夠共享佛法，免去這些不必要的災難。說真的，當時實在很為他將要受很多身心折磨感覺難過。然而因為我不知道要怎樣幫他的忙，只能夠在心裡默默地祈求阿彌陀佛，和慈悲的菩薩們都來站在他的身旁，放清淨的光明，用最柔軟、慈悲的手為他做最好的救治，和得度的因緣。

醫療忙碌中的早晚課

不知道過了幾天，有一天晚上我在加護病房值班，當等候病人檢驗報告的空檔，我就坐在護理站做我的晚課。有些同事、醫師、護士很慈悲，他們知道我有做早、晚課的習慣，有時就會自動自願地護持我，幫助我處理一些不緊急的、瑣碎的事，讓我能夠有一小段的時間以誦經、念佛來安定自己的亂心，也為病人迴向，祈求佛菩薩加被。由於同事們的慈悲，才使我無論多麼忙，早、晚課都能不間斷。那天晚上我坐在護理站誦經、念佛，當合掌念完了迴向文的時候，心裡也默默地為那位槍傷的病人祈禱，因為他是外科的病患，醫院的分科是各人有各人的職責，雖然加護病房是內、外科合併，但是如果沒有特殊狀況，我們是不宜隨便越權看別科病人的。

我終於有為他服務的機會！

當我念完，張開眼睛的時候，正好看到那位病患，他的床對著護理站，他好像在做一種很特殊的手勢，我再看清楚一點，他正是在招手叫人，我問說：「您在叫我嗎？」，他點點頭，我又問：「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他說：「妳～來～幫～我～看～病！」，因為傷口的疼痛，使他講話相當吃力，真是阿彌陀佛加被，我終於有了為他服務的機會，於是就把他的病歷拿出來詳細看了一番，再檢查他的插管，仔細聽診他的呼吸音，看起來恢復還不錯，不過日夜都插著管子坐著，總是很苦的。

願大家都成佛

因為我曾經發了一個願—在醫院行醫只要是有緣看過的病人，我都希望他們能夠念佛，至少念一聲阿彌陀佛也好，為了這個願望，曾經受到很多奇異的眼光和嘲笑，但是我還是繼續用這個方法來提醒自己念佛，提醒自己也勉勵他人。難得的是他自己叫我去為他看病，才使我有彌補慚愧、遺憾的機會。

千江有水千江月

我把他的檢驗報告都詳細解釋給他聽，因為他的插管中還有一些血液和滲出物流出來。我告訴他說：「如果您心情平靜的話，傷口就會恢復得快，因為人的心平靜了，能量就不會耗散，身體就可以集中能量去做修復的工作。」，他皺著眉說：「很苦！很難過，心很亂！」，我安慰他說：「其實假如我和您一樣受傷插管子，整天整夜坐著，也會很苦很亂的，你已經很忍耐、很難得了！我是個佛教徒，當我心很苦、很亂的時候，覺得念阿彌陀佛，有很好平靜心靈的效果，很多病人也試過，真的很有用，您願意試試看嗎？」；他展開了原本皺著的眉頭看著我，並沒有排斥的樣子。當時正好沒有別人叫我，我就繼續和他聊聊，告訴他說：「阿彌陀佛就像月亮在黑夜中發光，只要是有水的地方，而水面能夠平靜，就可以清晰地映出月亮，我們說是—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晴！佛光照耀我們的心，就像這樣，佛的心是最慈悲平等的，不論是大海、是小河或是小臉盆、水溝都可以映現月亮。

阿彌陀佛是一尊佛的名字，翻成中文—『阿彌陀』意思是無量。『佛』是覺悟者，合起來是『無量覺悟』—意思是在無限的境遇中，處處都覺悟。阿彌陀的無量是包括了無量的光明、無量的壽命，這也就是包含了無量的時間、空間裡一切的功德，一切的莊嚴美好。」

我希望給他最大最好的禮物！

我先開門見山地把阿彌陀佛的名號告訴他，因為人生很無常，因緣又多變化，也許我和他在這一生中只有這一次談話的因緣，也許從此以後我們都不可能再見面了，所以當他最苦的時候，我希望給他最大又最好的「阿彌陀佛」作為禮物，當然他也可能不接受而扔回來給我，這是常有的。不過人一旦聽進去一句佛的名號，就好像吃了一顆金剛鑽，是消都消不掉的，有了佛的種子就會開花結果，不管那是多久以後的事。所以無論聽的人是瞪我一眼還是笑我，我還是很高興這樣做。

以幫派俠義心、勇氣，修行菩薩道

他很慈悲，風度也很好，他並沒有給我嗤之以鼻的嘲笑，相反地，他有認真又意外的表情，我覺得黑社會幫派的首領，都是相當有能力，而且有俠義之氣的，一念心假如迴光返照，他也可以不惜生命去幫助別人，去行菩薩道，而且往往他們的勇氣、毅力都會超過一般人。所以我很感慨地告訴他：「依照我的直覺，您是一位很有俠義心的人，今天只是因緣不好，才會在槍戰中受傷，住在這裡受苦，但是從另外一個方面來看，這也是一個好的因緣，因為在這次的體驗中，您能夠更加了解人的無奈、痛苦，人的生命無常。能夠了解自己就能夠了解別人，以您的俠義和勇敢的心，如果體驗自己的苦再體驗佛法，好好發揮，相信您會成就和佛一樣的慈悲莊嚴。」

我相信你會成為大英雄的！

（佛是大英雄—超越自己，忍人所不能忍）

我又向他說：「您看過佛寺裡有寫著『大雄寶殿』的匾額嗎？『大雄』就是大英雄！佛是最偉大的英雄，他是最慈悲又最有智慧的，大英雄就是能夠超越自己，能夠安然忍過平凡人所不能忍的境界，我相信您會成為大英雄的！」

「佛像」提醒我們，恢復自性光明

念佛改造命運，喚起無量覺悟

說著我就把隨時放在口袋中的西方三聖像請出來，向他介紹：「這是我的師父　上懺下雲法師畫的，當我心亂的時候都喜歡瞻仰佛清淨、慈悲的眼睛，這尊佛像送給您，您不舒服的時候就靜靜仔細地看阿彌陀佛的眼睛，心裡靜靜念佛，佛的眼睛好慈悲，好像隨時都在安慰我們、等待我們，假如您把眼睛垂下來念佛，也會和佛一樣。阿彌陀佛左邊這位是觀世音菩薩，他隨時都在觀聽眾生的呼喚，尋聲救苦，那裡有苦，菩薩馬上就去救他，『救苦、救難』就是菩薩志願。您看觀世音菩薩拿著柔軟的楊柳和清淨的甘露水，您、我和一切眾生都一樣，本來都有一顆佛性的寶珠，只是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打滾太久了，寶珠上面滾了好多的泥巴和灰塵。假如有清淨的甘露水，洗去灰塵就能夠恢復清淨寶珠的光明。看到佛像就是給我們最好的提醒，提醒我們要恢復寶珠的光明，提醒我們要慈悲。

您願試試念佛嗎？念佛不但現在能夠平靜，讓身體恢復得快，也是每一念都在恢復我們本性的光明，每一念都能夠改造我們的命運，愈念佛心愈沒有塵埃，前途就愈光明。我們這一生總會結束的，以後當這一生要結束時，只要我們願意去阿彌陀佛的世界，念阿彌陀佛，佛就會來接引我們去。」

他善根深厚，只是因緣錯綜複雜......

說著我就把手上的念珠和佛像都送給他，當時我真感謝他沒有拒絕我，而且接過去之後，竟然就一顆一顆撥著念珠，開始念起阿彌陀佛來了。我對他合掌念佛致敬，眼淚幾乎要掉下來，他比我真是善根深厚得多了！只是因緣錯綜複雜而已，相信慈悲的佛絕對不會忘了他，不會捨棄他的。

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那天晚上，因為還有別的病患需要照顧，就只有這樣談談而已，他自己坐著就認真念起佛來。隔天照顧他的護士小姐在交班的時候，大聲地在那兒感嘆說：「唉呀！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某某人今天好有禮貌，沒有像在叫他們的嘍囉那樣，而且還跟我說『阿彌陀佛！謝謝』，真是讓我受寵若驚啊！」

拿槍打戰，不算勇敢；戰勝自己，真是勇敢！

這位護士小姐還轉過頭來對我說：「嘿！念阿彌陀佛還真有用，阿彌陀佛法力無邊！」，我聽了很感動也很慚愧，因為我聽了很久的佛法，都還不能像他那麼快改變自己的個性、脾氣，他真的是一位了不起、不平凡的人。能夠拿著槍去打戰，不算勇敢；能夠戰勝自己，才是有勇氣的英雄！我由衷地敬佩他的勇氣！

阿彌陀佛名號功德

觸發本有寶藏—一念迴心，變菩薩！

這件事也讓我體會到蕅益大師所說的，阿彌陀佛名號的功德確實可以觸動人宿世的善種子，可以觸發我們本有的寶藏。又隔天，我們查房的時候，我忽然看見送給他的那尊佛像用膠布貼在他隔壁床病人的手上，而且貼的位置是要方便那位病人隨時能夠看見的位置，我覺得很奇怪，後來看病有個空檔，他告訴我說：「隔壁床新來了一位病人，我看那個人比我更嚴重又更苦，就把佛像、念珠先送給隔壁床，勸那個人念佛，也幫他念佛。」他問我：「可不可以再送給我一條念珠？」這一次我感動得把自己做功課用的一百零八顆的念珠送給他了。

他已經以佛慈降伏煩惱，我真捨不得他去坐牢！

想來真的很慚愧，我自己十二歲就有因緣聽到佛法，但是十幾、二十年的光陰都虛度了，都沒有能夠像他這樣，有積極的勇氣「即知即行」，馬上在一夜之間改變自己，而且能夠立刻幫助別人！我深深地相信，以他過去做首領的經歷，假如心中轉一個念頭，以佛法的慈悲、智慧，作為生活的前導，一定會很有成就的，我真捨不得他去坐牢！他已經可以降服自己的怒氣和煩惱，前天拿著槍打戰，今天已經可以慈悲關懷照顧隔壁床的病人，「監獄」對他來說，實在是不必要的！他的病況好得很快，馬上就由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他離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面、談過話。

向踩蓮的背影致敬......

後來有一天我爬樓梯要到十樓看電腦斷層的片子，中途經過了五樓外科的病房，在快爬到樓梯口的時候，瞥見了兩個人影，剛從眼前的走廊走過去—一個是穿制服的警方人員，一個是腳上戴著腳鐐的人，他的手拿著長串的念珠，我轉身望著他們走過去的背影，看到他的手還在撥著念珠，一顆又一顆平穩地撥著，他的步履也平靜而安定。

我在他的背後向他合掌致敬，不由得掉下了眼淚，在我看起來，他的腳下已經有了清淨的蓮花，腳上的鐵鍊實在是再也不需要了，他的心安在念佛就已經從槍戰的憤怒中解脫出來，念佛的念珠其中的線雖然是柔軟的，但是比鐵鍊更能夠堅固地阻止再犯錯！我不知道後來法院給他什麼判決，也不知道他去了那裡，看見他手拿念珠的背影是我最後一次碰到他，但是我相信，無論他去到那裡，只要記得念佛，佛菩薩都會默默地護念他。

念佛—監獄作道場

煩惱—美屋亦監獄

對於一個已經能夠迴光返照，以念佛來清淨自心的人，即使是監獄也可以當作是一個精進修行的道場，身體雖然是被囚禁，假如心能念佛，就可以由過去一切不滿、忿悶中超脫出來，而得到真正的自由。反過來說，即使是住在風景優美的地方，而內心總是被過去的是非煩惱、被別人的種種閒言閒語綁住，那實在也如同關在牢獄一樣的痛苦、不自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