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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到無邊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談古今文人登玉山之顧盼自雄
2012/06/29 23:18:12瀏覽3665|回應2|推薦62

早發水裡坑,過此三易乘。便車道阻長,緬望情難定。共賞異景風,筆石寒潭瑩。龍神二層橋,駭流不可聽。拂空渡材機,伐山無餘剩。備見懾蕃膽,深藏尤為勝。又容不服作,利器手心應。雲動雨旋來,蕭索窮迴嶝。衣帽幾乾濕,驛終林靄暝。欲投岡上館,筇杖交歡興。(發水里坑)
夜前雲上山,朝為腳下路。鐵線橋則通,崖斷險難步。手握冷汗出,力疑一髮誤。其崩以急雨,潰落草不付。孰曰人可行,拼命爾慣住。苦為未鍊達,夔夔餘 悚懼。低頭復縮身,寧敢稍回顧。轎舁泰然過,神定危亦固。石碣識峽名,少憩依嘉樹。(憩北仙峽)
峻原肅澄清,酷冷暮迫人。吳公屯營跡,五路歷艱辛。拓蕃舉美績,嵐瘴殞其身。近稱高山病,警吏恒酸呻。食物由下給,交通障礙頻。萬尺布岧嶢,荒寒失夏春。居人宜晝眠,夜臥少寧神。飯炊不能熟,四望無比鄰。常防怪獸來,犬貓與相親。氣薄呼吸難,屢飲仍燥脣。終宵弗得睡,三更整行巾。(宿八通關駐在所)

詩題:登新高山古詩八首選三。作者:陳薰南﹝1892─?﹞,新竹人。

題解:本詩為七言古詩,收入《瀛海詩集》。玉山海拔3952公尺,是東北亞第一高峰。日本統治台灣之後,測量發現玉山高度超越日本的第一高峰富士山的3776公尺,因此由明治天皇下詔更名為「新高山」,意指日本領土上新的最高峰。日治時期攀登玉山的活動漸盛。至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國民政府在民國36年﹝1947﹞12月1日宣布山名訂為玉山。本詩為早期玉山登高連章之作,八首詩作依作者行進路程,依序為:〈發水里坑〉、〈宿東埔山莊〉、〈憩北仙霞〉、〈經樂樂觀雲龍瀧〉、〈藏王山〉、〈觀高〉、〈宿八通關駐在所〉、〈登新高主山絕頂〉。

玉山登頂固為豪壯之舉,但攻頂途中,景色亦頗有可觀。楊淑惠撰有《臺灣古典詩中的玉山書寫》﹝台南市:國立成功大學臺灣文學系碩士論文,中華民國97年8月23日﹞一書,我覺得寫得非常好,資料詳實,結構嚴謹,論述精當。《臺灣古典詩主題詩選資料庫》只選陳薰南此連章詩八首中之三首,但已可見登頂途中之精華所在,楊淑惠書中,對這三首詩都有論述。以下引用之。

陳保宗〈龍神橋〉:「停筇人立半天搖,路入新高第一橋。俯視奔流濁水急,黑龍捲浪嘯囂囂。」而在陳薰南〈登新高山古詩‧發水里坑〉「龍神二層橋,駭流不可聽。拂空渡材機,伐山無餘剩」一語,也描寫水流湍急,鳴聲大作的情景,特別的是,「龍神二層橋」更點出此橋上為行人道,下為軌道的奧妙設計,在日治時期,水裡坑為木材集散地,下層的臺車軌道或許是為了運送木材出山所興築,也許當時詩人過橋時,看到工人運用軌道與機器源源不絕地將山內木材運送出山的景象,因而引發「伐山無餘剩」之語,雖未直接批評日政,而有著日本殖民過度開發利用臺灣資源的慨嘆。而「拂空」二字使用亦將懸吊在半空中的軌道與機器運材情景貼切地呈現出來。﹝頁110﹞

〈憩北仙峽〉寫眼見北仙峽的高深絕險,詩人過峽前後的心路歷程;首先描述在前晚雲層之上的山,今早成為腳下所踩的山路,表達登山進程的推移,同時也是攀登高山才有的特殊經驗;次寫眼見危峽形勢所產生的恐懼,此峽比起前面的雲懸橋、龍神橋海拔更高,加上那險要的形勢,而讓詩人感到卻步;三寫過峽的驚險過程,詩人硬著頭皮,手出冷汗、低頭縮身的戒慎悚懼之貌、深怕墜谷而發出「孰曰人可行」的牢騷及心神驚顫、力持鎮定而未能的心理狀態;末寫過峽後的一開始的不敢回顧來時路,至見轎夫抬輿的處之泰然,那驚嚇的心靈才穩定下來。從中可見詩人過峽的心理轉折,彷彿重獲新生,無論在描述動作或思想,對生命失去的恐懼刻畫十分細緻,令讀者能輕易融入當時的情景之中,而末句「少憩依嘉樹」雖是僅以一句點出題旨,但也表現出過峽的艱辛之後,詩人靠在樹木休息,大喘幾口氣,平復心情的寫照,顯得格外生動。如今雖然北仙峽之名已不在,也未知其確切位置所在,然此詩的書寫,使人得見北仙峽之高深,令當時遊人感到驚險萬分。﹝頁116﹞

〈宿八通關駐在所〉首寫八通關的凍寒酷冷,以及望見清代營屯舊跡,回想其當時吳光亮總兵開山的艱辛與瘴毒的生命威脅;次寫古時所言的瘴毒即為高山病,並詳細描寫高山病症狀與杳無人跡、無分四季、寒冷冰凍的駐在所生活起居,為臺灣高山生活史留下珍貴的資料,可知當時高山駐在所的日子十分地艱苦困難,不只飽受高山病之苦,更有斷糧、猛獸等危機,因而發展出一套白天睡眠、夜間閉目養神的生活模式;最末詩人更寫實地將空氣稀薄,感到呼吸困難、口唇乾燥的高山體驗呈顯出來,表達其輾轉難眠之情,為登山漢詩中難得一見的體驗書寫,令人看見登頂之行並非只有山水之美,其間付出的代價,個人除了跋涉產生的筋骨酸疲外,更有著高海拔影響身體之苦。﹝頁123﹞

玉山稱新高山,是明治天皇的命名。山口透〈玉山歌〉:「臺嶠宗岳新高山,巍峨可望不可攀。」、「改隸王化加遐邇,雕題革面年又年。」、「武局製圖達宸闕,聖明賜號天下傳。國家鎮護媲富嶽,山靈亦合喜同天。」日本殖民者對玉山的鎮護和日本的聖山富士山等同,玉山山靈應該很喜歡自己加入日本的領土,這是殖民國詩人的自我感覺良好。永井完久〈新高山〉:「玲瓏八朵美人鬟,上入仙宮下蠻間。萬古雪輝環視國,日東收得是高山。」字裡行間有種傲慢自雄,又是個自我感覺良好的日本詩人。這就罷了!有個台灣人的和詩,那才叫肉麻。沈其祥:「嵐光濃欲濺雲鬟,臺島無雙占此間。料想巨靈呼萬歲,君王壽可比南山。」把玉山擬人化了,玉山得到新高山的賜名,大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台北人盧子安的〈新高山〉也把玉山擬人化了,「一自朝廷降羽書,新高寵賜荷名譽。問君軀幹長何尺?君謂萬三千尺餘。」

無限風光在險峰,很多詩人以登頂為豪。江耕雨〈登絕頂偶成〉:「萬尺巍巍鎮海東,群山低首獨稱雄。人間謾笑吾文弱,也踏蓬萊第一峰。」﹝其一﹞要證明自己不是文弱書生,登頂玉山可雪恥。「寫生卻少文通筆,負此靈峰感慨頻。他日擬誇鷗鷺侶,曾為鯤島最高人。」﹝其二﹞意氣風發,不可一世。

賴金龍〈主峰頂題石〉:「雲磴盤紆不憚勞,一生快舉上新高。肅容拜罷初昇日,掃石題詩興倍豪。」看完日出,掃石題詩,能完成一生的豪舉,再辛勞都不怕。

陳保宗〈新高山頂口占〉:「山靈不懼怒三千,冒險攀崖極上巔。我立山頭高五尺,張聲叫快氣虹然。」﹝其一﹞「臺島男兒義氣豪,振衣跋嶺上新高。巍峨一萬三千尺,立杖山頭大快號。」﹝其三﹞玉山登頂,值得大叫,看能不能喚醒山靈!看能不能鶴鳴於九皐,聲聞於天!

余蓮舫〈新高山〉:「五嶽遊歸不看山,莫將斯語藐臺灣。諸羅自有新高在,仰止雖殷未易攀。」中國五嶽真的不夠看,這在陳夢林的〈望玉山記〉中也說過。寇準的〈華山〉:「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舉頭紅日近,回首白雲低。」玉山不也如此!林則徐的「海到無邊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臺灣詩人把它寫得更豪壯!

尾崎秀真〈秋夕孤坐追懷曾遊新高山〉:「千載重追太白情,高歌一劍度崢嶸。巨鰲未去三山在,直向蓬萊頂上行。」秋夢中還想著曾登頂新高山,只不過,日本人的夢一九四五年醒了!現在玉山還是叫玉山!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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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則難(官文)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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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玉山而小群山?
2020/12/08 12:51

我父親有位朋友陳華宗伯伯很有見識

沒想到他登過玉山?

陳保宗的詩讓我想到台北縣的皇帝殿?


烈日春風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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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到無邊天作岸
2012/07/03 21:49

「山外斜陽天接水」

就是天作岸吧!

嵩麟淵明(z7608005) 於 2012-07-21 21:13 回覆:
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