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ynn

***＿＿＿＿ 我知道為什麼大家喜颱風天 ＿＿＿＿***

台灣的夏天颱風必來報到。但是每個颱風的個性不盡相同，有的裙裾輕掃，嬝嬝娜娜的就飄然過境；有的則橫眉豎目，一定要鬧得鬼哭神號，讓人膽戰心驚的才肯罷休。

薇閣的住院生都住在學校，如果不是強烈颱風來襲，生活作息可能一切如常。但是有些通學生的家，是在新北投的半山腰上，那裡的風雨似乎特別威猛，當天絕對沒法子來學校上課。而每一班的通學生差不多都佔一半人數，停課就成為必然。有時讓我們感覺有如撿到的假期一樣，興奮得很。

校園裡的房舍都滿堅固，一至六年級的新教室，是由當年最風行的唭喱岸石*建造的，一塊塊都有如目前最大的手提箱型音響一樣大小。只有靠近七虎球場邊上那棟泥塑的老舊倉庫，看起來似乎老得撐不住風雨吹打的樣子。

別看它外表老態隆鍾，裡面儲存的除了那些討人厭的魚肝油和成桶的奶粉之外，還有各種美援的罐頭、餅乾、糖果、巧克力，全都堆積如山。然而老倉庫躲在校園圍牆和校工宿舍之間，前面又是大石塊砌成的五、六年級教室，所以歷年來的颱風都沒影響過它的安全。

颱風期間，我們惟一要注意的，就是關緊宿舍和教室的門窗以策安全。除了不用上課之外，其他日常作息與平時差不了多少。但是因為不用上課的興奮，我們常耐不住無事可做的空閑，要披上雨衣找個藉口就滿校園跑，總希望可以發現一些與平日不同的颱風景象。

惟有一次，雨驟風狂，居然把校園後面較空曠地方的一棵大榕樹吹倒了，原先高高的樹上，鳥窩裡羽毛未豐的小鳥也被吹落到地上。待風雨過後，大家圍著那棵歪斜倒地的大榕樹，不知如何是好。

平時負責管理校園花草樹木維護的都是老顏，這時他趕了過來說，既然倒了，砍掉了事。正好傅老師也經過那裡，問明大夥兒熱鬧的原因，趕忙對老顏說：「千萬砍不得，這棵大樹能長到這樣，不是件容易的事，砍了可惜。可以把它的枝葉修剪一下，找幾個同學幫忙，就容易扶起來了，不還是一棵好樹嗎？」

老顏很為自己的魯莽決定不好意思，這才遵照傅老師的建議，扶起這棵老榕樹。我們在旁邊從頭看到尾，慶幸著老樹得以重生，順帶的也觀賞了兩個人不同的見解襟懷和處理方法。高興的是，以後還是可以在老榕樹的樹蔭下吹口琴、說故事，或是作我們闖盪天涯的白日夢。

一般的颱風天，學校裡多半都是平平靜靜的，除了風勢猛一點，雨下得有一陣沒一陣之外，連陽光也只不過是忽隱忽現，並沒有不見蹤影。我們就覷個風輕雨歇的片刻，結伴溜出校外，為的是觀看風雨中的街景，那與平常日子確實大不相同。

順便一提，「不假外出」可是犯校規的行為，如果被逮到，輕則挨手板，重則記過，也有可能碰上哪位慈悲為懷的老師，訓一頓了事。總之，這種事處理起來可大可小，也看你的運氣如何，是被哪位老師逮到而定。

要不要冒險犯難，完全取決於自己衡量值不值得。因為假日老師常會帶著我們去爬山郊遊，外出的機會其實並不稀罕。真遇上有事非外出不可，向老師請個假也未必不准。多數的不假外出就是一時興起，圖個方便。反正也不過那麼一下下就回來了，還要去找老師請假多麻煩。

為什麼不許隨便外出？如今回想，當然能夠理會到是為了便於管理，也為了安全。但是在那個年齡，正是被管的時候，可以說在心理上，只要有一扇門存在，門外面的，就想要進來一探究竟；門裡面的，就想盡辦法要出去爭取自由。而在管理學生的規則上既然明言「不可私自外出」，你膽敢邁出去就很有英雄氣慨。

院裡平常大門深鎖，好像管理得很嚴格的樣子。實際上有幾個通關閘口卻是人人皆知，惟獨老師除外。

沿著院門圍牆到底，有個不大不小的縫隙，只要你體位中等，都鑽得過去。出去以後是一條像個大雜院似的短巷， 碰到老師的機會微乎其微。倒是必然會碰上一群火雞，牠們一看到有人經過，就咯咯咯地叫到臉紅一陣白一陣的，只要穿越過牠們，就一路直抵光明路大街。

另一個通道是翻牆到七虎球場，白天做這種事屬於大不智。颱風天到處地面都既濕又滑的，當然也不是安全的選擇。

再一條通路就是校園最後面的硫磺河，雖是窄窄一條溪流，卻必須涉水而過。

專給任琪老爸休息的小木屋旁邊的竹林裡，也立著一扇小木門，平時不知是留給誰用的。這種過於幽僻地方的出入口，多半只有男生會去使用。

要看街景，我們有時是走上述的一號公路，有時根本是覷個鐵柵門沒關好的剎那，一溜煙就出去了。

大街──光明路上，是舊北投到新北投的必經通道，凡是從台北來的公路局班車，在老北投車站停過之後，一定會駛過光明路才到達新北投車站。任何其他的車輛，不論是從台北來或到台北去，也必然要經過這裡。所以常日裡，它是新北投地方的通衢大道，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

由於颱風的吹襲，光明路上的人流車流，都驟然減少。偶爾才有一輛汽車或摩托車疾駛而過。即使有行人，也是形色匆匆趕路的樣子。薇閣校園所在的157巷巷口，右邊就是消防隊，紅紅的消防車常年排列著亮相，風雨交加的此刻亦然。巷口左邊有大北照相館，對面有家菠蘿麵包特香的麵包店，沿街還開了好多其他的商店，這時都緊閉門戶。街上有些招牌會被吹得掉在地上，偶爾電線也被吹得七零八落散落下來。有時被吹落的招牌、鐵皮還會隨風在空中飛舞，走在路上一定要瞻前顧後，好來得及閃避可能砸過來的什麼意想不到的東西。

我們的心情好像探險一樣，眼睛則成了雷達搜索網，搜尋完了這段馬路的風景之後才折回校園，向留在裡面的同學報導外頭世界的最新動態。街上已經完全換了個樣子，也換了種氣氛，詭異得很，不再是平時五光十色鬧哄哄的昇平景象。

有時這種探險，對我們來說意猶未盡，還要在晚上溜去老北投的光明戲院看上一場電影。只要是沒停電，管他上演什麼片子，在這種時刻對我們來說都是最好看也最過癮的。看完之後，在暗夜的風雨之中，有時必須手拉著手，頂著逐漸增強的風勢趕回學校。即使穿著雨衣，走完這一程，全身也濕得差不多像落湯雞了。

這種事，想當然是不能向老師請假的。老師的顧慮可多了，百分之兩百不會放我們出去。

由於硫磺河的地勢很低，有一次強烈颱風來襲，經過一夜的豪雨不停，平日流量細緩的硫磺河頓時變成了寬闊的大黃河，而且水勢洶湧急速。薇閣校園平時的升旗場兼運動場，是全校最低的地方，這時也成了汪洋一片。大家從沒見過這樣的奇觀，颱風豪雨把升旗台那裡的校園面貌整個變了個樣。

男生宿舍的位置次低，但是比操場還高出兩公尺上下，河水泛濫的情形，雖然讓人相當緊張，那裡倒是從來沒被淹過。那天早上，風雨已經稍歇，而水勢淘淘仍未退去。大家都站在與男生宿舍同樣高度的老餐廳前面圍觀。

突然我們看到有好幾個綠色的大西瓜，隨著急流漂浮過來，翠綠的瓜皮在黃濁的水面上特別顯眼。這時撲通撲通幾聲，幾個高個子的大男生已不約而同跳下水，游過去把大西瓜撈了過來。站在旁邊的幾位老師，還來不及開口阻止，卻見他們早已在往回游了。

待他們抱著大西瓜上岸來，我們又看到有幾隻大豬公，發出無助的叫聲，也隨著水勢漂流過去。大家不約而同地猜想，這幾隻大豬公必然是凶多吉少。

颱風天裡，保育組的老師可能由於額外的工作，比平時還忙呢。首先要分心多照顧小一點的同學，把他們都集中在大禮堂裡面玩耍，還得在旁邊盯著。

至於那些半大不小的男生，可就閑極無聊得耐不住了，在宿舍裡大玩摔抱架的遊戲。先得在地上舖墊棉被以策安全，然後輪番挑戰，每每玩得滿身大汗，也大呼過癮。

像我們這種一切可以自理的年齡層，比較不須保育組老師操心，也不需要太多額外的關愛。很多事就看自己拿捏決定，還真合我們的意。

有時斷電了，整個校園黑漆漆的還得點上蠟燭，老師們最擔心的是那些小蘿蔔頭的安全，此外根本就顧不得誰誰誰在哪裡。也或許保育組的老師們認為，這些小孩早就被颱風嚇傻了，一定乖乖窩在哪個角落裡，哪須要耽心啊。

當晚我們幾個溜出去看電影的，只要在晚點名之前趕回來安頓好，就是老師眼中的乖乖牌，萬事OK。倒像是歷盡艱險的探險隊員一樣，懷著既興奮又滿足的心情，睡得比平時更香更甜。室外颱風的呼嘯，竟有如另一類的催眠曲了。

後　記──

唭喱岸石又名石牌石，是半個多世紀前台灣北部很受人鍾愛的建材，出產地就在今天石牌與唭喱岸那一帶。據稱這種石材非常堅固，建好的房屋可維持百年不壞。

當時唭喱岸的石材店多達一千家，而今只剩下一家而已。

＊因明天一大早的班機出國，先貼出三篇，各位朋友請慢慢賞讀。＊

祝你們　　天天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