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_____________ 就 是 不 哭 _____________***

──春風化雨──

(一)

每天下課後，我們幾乎都群聚在操場上玩得興高采烈。躲避球、跳高、跳遠、籃球，各項運動都各有它熱烈的愛好與擁護者。此時操場上人聲鼎沸，是拘禁在教室一整天之後最快樂的自由時光。豈止是舒活筋骨可以形容的而已。一天的功課已盡，明天又是另外的一天，好不輕鬆！

一個像這樣的下午，我們正在操場玩得開心呢，有同學跑來傳令：傅老師要六年級的同學立即回教室。於是我們三步併作兩步地跑回教室裡，心中難免嘀咕，不知老師為何在此下課時間，還會發佈緊急召集令。

回到教室一看，咦！奇怪，全班幾乎都坐齊了，正低頭寫作業呢。我問他們在忙些什麼？原來是在趕做老師規定今天得交的作業。唉呀！我怎麼不記得，老師什麼時候交待過要交作業的呢？

怎麼辦，我連一個字都沒寫，急忙翻開作業簿看看，好幾頁的東西，這麼點時間哪有可能趕得完。於是我環顧前後左右的同學，問他們寫完沒有。幾乎大半的人都說還沒寫完。頓時我的心情大定，又不是我一個人沒寫作業，緊張什麼。

這時，傅老師板著面孔進了教室。然後問：「有哪些人作業還沒寫完的舉手。」全班幾乎三分之二都舉手了。

然後老師又說：「已經向我報告過的，手可以放下。」其中又是三分之二的人手放了下來。這時我才驚覺，原來他們早已向老師報備過了，為什麼方才不先告訴我一聲？真不夠意思！

接著老師要我們這幾個冥頑不靈的人站起來，一個一個上講台挨手板。有兩個同學只被打了兩板就哭了，老師說：「會哭表示還知道羞恥，以後一定會改進。不用再打了。」就讓他們回座位。

趙荷一向乖巧溫柔，這次竟然也在挨打之列。老師還沒打她咧，她已經哭得淅瀝嘩啦。老師也是說：「會哭就表示知道羞恥，以後一定會用功。」連一板都沒打就讓她回座位了。

接下來是我上台挨手板，當下除了板子打在手上有節奏的啪啪聲之外，教室裡聽不到其他的任何聲響。板數打下的越多，教室裡越安靜。相信老師一定希望打得重一點，只要我痛到忍不住眼淚滴下來，老師可能就會認為收到預期的效果。

但是我沒掉淚，才不會如老師所願，哭給他看咧。我只在心裡默數，一直數到二十四板。老師看我既沒哭又沒求饒，還堅持把手臂伸得直直的倔強樣子，氣得突然大吼一聲 :「滾回去！」然後氣沖沖地離開了教室。

這時同學們都圍攏了過來，問著：「痛不痛？痛不痛？」我抬抬頭說：「才不痛咧！」就昂著頭去參加降旗典禮。

待沒人注意的時候，我偷瞄了一眼感覺很燙的左邊手掌，才知道它又紅又腫，跟平時的手掌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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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___________ 小小的恃才傲物 _____________***

── 春風化雨 ──

(二)

六年級上學期，有一次上國語課時，傅老師正在講解課文，題目好像是什麼「小白鴿」的，形容詞綿綿密密像連珠砲，寫得既無聊又肉麻兮兮的。這種文章也要花功夫講解，我覺得連放在課本裡都是多餘的。

我一面耳朵聽著老師的的聲音，心裡一面這樣想著，一面又十分專注地趴在桌上塗鴉。反正做什麼無聊事都勝過讀那種無聊的東西。

突然，老師叫我起立，要我唸他剛才解說的那一段。哇！我根本沒聽課，怎麼知道他講的是哪一段？

這時，前排的、旁桌的同學都發揮友愛合作的精神，趕忙把課本挪過來，手指著該唸的那一段給我看。我瞟了一眼，立即知道是哪裡了。但是老師兇狠狠瞪著我的眼神，讓我心裡很不痛快，心想：「這種文章也要考我！」

我就是不唸。同學看出老師面色不豫，有點急了，手指還在該唸的那一段上點動著，希望引起我的注意，也是催促我快唸的意思。終於，老師開口了：「為什麼不唸？」當然他一定也看到同學們通力合作的情形。

不服氣的我想到那篇不怎麼樣的文章，傲然回答：「寫得不好，不值得我唸！」

老師原本已經氣惱的臉色，頓時漲得通紅，瞪著眼睛對我大吼：「滾出去！」

滾就滾，我就是不唸。剩下的半節課，我都站在教室外面。下課鐘響，老師走出教室經過我身邊時，仍然看得出他餘怒未消，連脖子都顯得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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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承受的重量級誇獎 ＿＿＿＿＿***

           (三)

傅老師是師範科班出身，對每一班他教過的學生都用盡心力，成績不好的希望他們變好，而他認為應該表現不錯的，就更加費心。常常為了教誨頑劣的學生而自己淚流滿面。

很多同學都因此感動，也因此發奮努力。我卻是表現得時好時壞。高興讀了或遇上我喜歡的課文，就從頭到尾仔細讀，不漏一字。碰上不喜歡的課文，就不背不記，翻都懶得翻那一課的書頁。考試時大不了放棄與那一課相關的試題。甚至正好碰上默寫，就全空著，那道大題就得個零分。

所以成績總是上上下下，如高山與低谷的川插，我自己倒也不覺得有什麼關係，不曾為這種情形有過什麼感觸。偶爾還會有低一班嫉妒心較重的的同學，隔空拋過來一句：「還不是考得那麼爛！」對我也只像耳邊一陣風，還有點奇怪干他什麼事？

六年級有一回月考前，傅老師突然宣佈：「這次月考成績最高的，老師會帶去台北看電影──『春風化雨』。」

嘩！去台北看電影耶！多棒的事，全班情緒沸騰。

在那個年代，看電影可歸為頂級娛樂之一，何況是去台北。那裡的高樓特別多，街道特別寬，似乎隨便一個轉角都會冒出些神奇和驚喜。平時能在北投當地看場電影，就可以讓我們興奮不已，要去台北看這部轟動一時的名片，這可是非去不可的。

於是，我當仁不讓地就得了最高分。

而這次的請看電影，傅老師可能不只是把它當作考最高分的獎品而已。猶記得老師宣佈這個獎勵辦法的時候，眼神似曾掃了我一下，當時我即使感覺到也並不在意，最多當作是一種挑戰，那麼我就應戰，還怕會輸不成。

再也沒料到傅老師早已有所預謀了吧？竟藉這個我得最高分的機會，在課堂上足足誇獎了半堂課。什麼「聰明但不曾用心，只要肯用心，一定表現出色」等等等等。

像我這樣一向聽課心不在焉的人，居然被老師誇獎到低下了頭，坐立不安，覺得很不好意思。心裡又很著急：「別再誇了啦，下次考不好又會被同學笑死，飛空而來的冷言冷語可是會應接不暇的。拜託拜託！」但是老師就是能找出那麼多的話誇到人承受不了。

自從那次承受了傅老師那份不可承受的重量級誇獎之後，我和以往那個漫不經心的自己告別了。至少我知道，被老師這樣「力捧」之後，是絕對不可以再從山頂掉下來的。從上五年級以來，與傅老師的這場「老頑固与小頑固」之間挑戰、應戰的拔河比賽，終了還是我敗下陣來。

老師試過「打手板」的方法，對一般同學而言，是最有嚇唬效果的，只要怕挨手板，多半都會乖乖就範，從此多用點功。但是這個小孩卻越打越叛逆，還把叛逆當神氣。「責罵」也行不通，這個小孩脾氣拗，聽到疾言厲色的言語反而硬槓到底。

老師不斷試探著，終於找出馴化野馬個性的最可行方法：激起她的本能和自尊，從此萬事底定。傅老師堅持不斷的教學熱忱，終於感化了我這塊頑石。

而感念這份對學生不離不棄的教化和堅持，自此之後，傅老師成為我心目中永遠的老師。他的春風化雨，應該也感召了不少薇閣歷屆的頑石吧。

後 記──

我這個在傅老師眼裡的頑童，當年挨了二十四記手板都不掉淚。多年之後再見到傅老師時，竟伏在老師肩頭淚水滂沱，大哭一場，把生活中經歷過的所有不順和委曲全都化為淚水流下。而傅老師這次倒沒打我手板，只輕拍我的手背，似乎體諒地說著：「我懂，我懂。」

*這三篇是接續上一篇 "老頑固与小頑固" 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