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這段史書，講的是一段西元五百年左右的故事。那時的中國不僅分裂成南朝與北朝，北方也分成東魏與西魏二個國家。
弔詭的是：東魏的首領叫作高歡，他血緣上是漢人，可是從小在鮮卑的集團中長大，是一個胡化漢人。西魏的首領叫宇文泰，從名字上我們就知道他是個鮮卑人；可偏偏這老先生以繼承中華文化為己志，是一個漢化的胡人。在那個所謂五胡十六國，魏晉南北朝的大融合時代裡，這樣的身分角色錯置是很常見的。
上面這段話的意思就是：在東魏高歡的鮮卑人軍事集團裡，卻有個勇武絕倫的漢人將領高敖曹，他平素最痛恨胡人欺負漢人。大家都怕他，因此在進行軍事會議的時候，只要他在，大家就講漢話；他不在，大家才敢講鮮卑話。
不知怎的，這讓我聯想到我現在的工作環境。
我在外商銀行的職涯超過十年，外人看來這是個養尊處優的金飯碗，其實卻有很多不足為外人道，或聽起來相當荒謬但卻每日每日在不斷上演的事。其中「使用英文」就是滿典型的例子。說是外商，但因為成本考量及因地制宜的需要，整個公司裡的老外非常少；但因為這些人都是做著相當重要的管理職，因此正式的公告都必須以英文進行，不論是口頭還是書面。
對我們這些算喝過洋墨水的人而言，溝通是絕不成問題的；但有的時候，特別是牽涉到本地法令規定時，用英文討論起來真是痛苦萬分。且讓我以「準小說」的方式，分享其中幾個例子。以下的篇章是綜合前後三個公司的人與事，並沒有任何影射，所以也不用對號入座。
一段午餐的對話
「我們是一個外商公司，所有的溝通原則上都必須以英文進行。」查爾斯環顧所有Country Management Team的成員。「可是，為了有效的的溝通，特別是有關主管機關法令與總行作業準則的施行部分，我的建議是，為了兼顧那些英文不好的同事，這些e-mail 最好能中英並呈。」
在中午的員工餐廳裡，這當然變成了一個討論的話題。
「你是說老闆要我們以後都用英漢對照的方式寫 mail？」阿Ken不可置信地再問一遍。
「是的，不要懷疑，就像讀者文摘那樣，一句一句翻出來，為了我們那些不成材的 sales，請多用點時間寫 e-mail。」
「我們花在 mail 上的時間還不夠多啊，拜託！」
「我倒是覺得這無可厚非。」
大家的視線不約而同地轉向這發出異聲的人。
「不管用什麼語文，目的都在有效的溝通不是嗎？當一個公司一半以上的人都看不懂得時候，我們再堅持這個凡事用英文的原則有什麼意義？」
「我倒是想起一段往事，可以開開胃」
「以前當我還在前一家銀行的時候，我擔任的是信用卡授信的工作。你知道，我們面對的，就是那一群滿心想著如何帶進客人，以拿到佣金的信用卡業務。授信部門與他們之間，就像電影裡諜對諜的關係：一方要拼命地挑毛病，想到各種客人不還錢的可能，不發信用卡給客人；另一方則是想盡辦法，要讓授予信用額度的人相信眼前的這份申請表格代表一份完美的信用。卡發出去了，才有佣金可拿。」
「在徵信的時候，我們其實相當仰賴業務員初步徵信，因此他們有沒有親眼見到客戶，以及有無親自核對客戶身分証的正本，都構成我們是否授予信用額度的重要參考。當然我們知道有的人會偷懶，會閉著眼睛亂寫。」
「結果就有一次，一張卡被刷爆了還賴帳，後來我們發現這根本是代辦公司用人頭申請的。回去查閱當初的申請文件，該勾的一個不少。除了sales信誓旦旦地寫說他親見了客人，親自核對了身分證之外，還寫說核對的地址是在客人的家裡。結果我們去看，哇塞，那地址竟然是果肯德基炸雞。」
「sales當然要倒楣。我們老闆洋洋灑灑用英文寫了一大篇，最後義憤填膺地加註『根據公司政策，我們應該油炸這個 sales』(“The person should be ‘fried’ immediately”… (應該是The person should be fired immediately)。」
「所以剛好在肯德基炸，應該味道不錯吧！」
喬安娜插話進來。
「我也有個新鮮的熱騰騰的例子。今天早上我請艾瑞克 comment 我們是否要把匯款的流程做點調整，結果他建議我應『在鳥巢會議裡討論這個議題』(“The issue should be discussed in the “nest” meeting)…(應該是 The issue should be discussed in the next meeting)。」
「其實只要能夠正確地溝通，用什麼語言都無所謂，是嗎？特別是在講到本地市場相關法令的時候，與其千辛萬苦地用英文表達，還不如用中文來的痛快淋漓。比如說『郵政儲金匯業局』，你知道那翻成英文有多長？要唸的話換一次氣還不夠哩。」
「而且這應該無關民族尊嚴對吧！中國古人用『南蠻鴃舌』之類的話貶低他們聽不懂的方言，主張『用夏變夷』的孔老夫子若活在今天，恐怕會氣炸了吧？我們現在什麼東西裡沒摻雜進外國的元素？『民主』、『自由』、『汽車』，拜託，親愛的抗日派，你知道這些是西洋東西，可沒想到它們竟然是由『東倭島夷』的日本人翻譯的吧？」
一向話不多的湯姆發言了。「我們大概都有了『外商不一定要使用英文』的共識吧！重點應該還是溝通的效果，想想看你要傳達的訊息，最終是誰會讀到這些東西。如果你的『目標群眾』(target audience) 都懂英文，你就寫英文；如果你覺得只有中文才能準確表達出你的意念，何妨在英文之旁再加註中文？語言只是手段，而手段應該跟著目的調整，不是嗎？」
旁邊桌的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一點半了，我們鳥獸散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