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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尚未普及前，鄉下的王公廟、雜貨店，甚至腳踏車店，都是孩子們的故事屋。後來，說故事的老人和聽故事的小孩全不見了，雜貨店跟腳踏車店陸續失去蹤影，只剩下一尊尊神明雕像照舊坐在經過不斷擴建的廟裡，楞頭楞腦地 緊盯住裊繞的青煙，騰空消散。

人呢？老老小小好像除夕圍爐，統統窩在電視機前，看節目主持人、藝人裝瘋賣傻。躲家裡看電視不怕風不怕雨不怕冷不怕熱，儘管節目不見得好看，歌唱不見得好聽，但可供大人消磨時間，小朋友也不會跑到外頭撒野，這是標準答案。

我不喜歡看電視，自然說電視的壞話。自己日常作息，偏愛粘住電腦，勤快地按鍵盤，胡亂寫些字句綴成篇章，萬萬料不到最近竟叫這親密的科技老友給出賣了。不但肩頸痠痛，兩眼酸澀，連看小說都會突然走神，躺床上半天還睡不安穩。

原以為歇個幾天，這痠痛會像颳風下雨，颳過下過即回復常態。誰知道一個星期過去，兩個星期過去，再細數，拖了個把月，依舊疼痛不已。

尤其每天黃昏騎腳踏車到鄉下，途中需要轉轉腦袋注意路況、看看風景，等於全交給一個不聽使喚的木頭人。偶爾瞥見脖子比身子長的白鷺鷥，顧盼自如地漫步田埂或踩進水田裡覓食，更是羨慕又嫉妒。自己並非個大塊頭，卻像透廟會遊街的大身尫，硬撐起僵直脖子、高聳肩膀，勉強轉動眼珠子看人，實在可憐。

想來想去，只好乖乖走進醫院求助。復健科醫師說，必須每天進行熱敷、電療與牽引等治療。

醫院這間復健治療室呈凹字形，僅開個大門，牆邊沒有任何窗子，方便置放長的方的高的矮的以及奇形怪狀的儀器，或站或坐或躺的伺候大家。攤位一路擺開去，儼然歡樂園遊會的格局。

人在儀器面前，該舉手該抬腿，該站立該端坐，該仰躺該趴臥，絲毫不能含糊。某些儀器操作時，專供某個人差遣，其他人必須輪班等候；某些儀器卻可以拉出許多纜線，同時普渡眾生。如此場景，何止雞犬相聞。

接受復健治療患者，大多上了年紀。老人落單，形同木頭泡進水裡，全部縫隙裂口迅即閉合；可一旦撈出水面，三五群聚，不管識與不識，自然有人想開口說話。

老人嘴裡的話語，好有一比。我們鄉下早年未裝自來水，飲用水汲自水井。這水井泉眼日夜不停地汩汩冒泡，卻從未滿溢氾濫；而炎夏孩子爭相舀水嬉戲沖涼，歲末家家戶戶筅黗清洗門窗地板，連帶桌椅櫥櫃一併沖刷，也未見枯竭。

只要老人們樂於開口，無論親身經歷，或聽來看來，或經過加油添醋地炒炸煎煮熬燉，必定豐盛而有趣，變成自己跟所有患者忘掉痛楚的特效處方。

也就這樣，讓我找回消失了幾十年的故事屋。我姑且叫它「復健故事屋」………

既然是故事屋，就會有許多人在說故事。………以上為節錄。全文已收錄在聯經出版社出版的小說集《坐罐仔的人》一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