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平成天皇「兩人三腳」地樹立起日本憲法「象徵天皇」形象的上皇后美智子，媒體稱讚她是「良妻賢母(リョウサイケンボ)」型的皇后。「良妻賢母」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內涵呢? 什麼樣的行為，被看成是「良妻賢母」的行為呢?

「良妻賢母」這個日語，雖然唸起來有些彆扭,但是既然與中文的「賢妻良母」一樣，都含有「賢」「良」這兩個稱讚德行的字語在內,當初我也就誤以為「良妻賢母」與「賢妻良母」都是稱讚賢淑婦女之語。

事實不然。「良妻賢母」與「幾何」「哲學」「經濟」那些與近代科學有關的造語一樣，是日本在近代化過程中，產生出來的。這些造語後來也就流傳到亞洲各地區去。只是語言要在別的社會生根，自然得順應當地固有的文化。在適應不同社會文化的過程中，語言的表現也就不同了。「良妻賢母」在中國社會中改以「賢妻良母」的形態為大眾普遍接受。大眾化後的「賢妻良母」，其內涵也逐漸改變，漸漸地有別於日本社會「良妻賢母」。時日一久,大家也就不再記得這個「舶來品」當初是什麼涵義了。

稱讚上皇后美智子是「良妻賢母」，並不是只稱讚她是個有德行的好太太，而是有更深的涵義在內。幾乎戰前受過教育的日本女性，都徹底接受過「良妻賢母」的教育。台灣日治時代，女性也都曾接受過類似的教育。上皇后正田美智子1934年出生，她接受基本教育時，正是「良妻賢母」教育雷厲風行的時代。幼少期的教育，對於個人人格的成長，常成為決定的因素。

平民出生的正田美智子曾經拒絕過做太子妃候補，聲稱自己沒有那個資格。戰後日本社會有個時期「打倒天皇制」蔚成風氣。正田一家當初也並不贊成，就讓美智子暫時離開日本。最後為什麼美智子會改變初衷，進入皇室呢?皇太子又是用什麼說辭打動她的心意呢?根據媒體的報導,美智子曾經這麼說過。皇太子述說自己「從來沒有過過家庭生活」，讓她動心了,願意一生奉侍皇太子支持皇太子。這個說法，在中國人的社會很難了解，甚至會有匪夷所思的感覺。但是在日本八十歲以上的世代,美智子的這個想法，並非特殊。

以前也曾說過日本人的行動原理之一是所謂的「役割分担（ヤクワリブンタン）」，意思是說做人最重要的是能負擔一定的「役割(任務)」,作一個「有用」的人。自己能對他人「役に立つ（有用）」對日本人而言，那是自己存在的一種證明。在這個論理下,成為皇太子妃,已經不光是愛情有無的問題，而是關係到美智子本身存在的問題。做一個對皇太子有用，對皇室有用，對日本有用的人，也許是讓美智子下決心的最大因素。

1995年阪神大震災的時候，報紙刊載了很多逸事。震災是早晨5點多的時候。有對夫婦，已經起床，在一樓丈夫正在穿著，夫人正坐(セイザ)在旁邊，服侍丈夫。夫婦兩人都成了震災受害者。被發掘出來的時候，夫人像保護主君似地覆蓋在丈夫身上。兒子嘆息著說「母親是個守律義的人」。也就是說，一有災難，做太太的本能地挺身護衛丈夫。不僅一般庶民如此,在美智子身上也可以看到類似的行動。當暴民向天皇投擲火炎瓶時,雖然知道有萬全的護衛，美智子，仍然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護衛天皇。

明治維新以來,以武家慣習做為社會秩序的骨幹,很多「武家」習俗也就應用於日常生活里。武士重視的「律義」，也見於夫婦的日常生活。妻子服侍丈夫，有如從前武家的武士服侍其主君那樣。從前我在研究院念書時的一位恩師過世後，我們去探望師母，她卻說丈夫已死，她已經沒有活著的必要了，要我們不必以她為念等。當初我一頭霧水，不知為何會有如此想法與發言。那位師母目前已經過百歲了。

去年，結婚前的女兒去探望90歲祖父時,祖父說，丈夫都像是少年那樣,婚後的妻子責任重大等等。女兒回來說給我們聽的時候，我們深覺不可思議，懷疑是不是祖父個人的獨特見解。但是從複數的例子看來，至少在80歲‧90歲‧100歲的世代中,確實地那些世代的理想妻子「良妻賢母」，不但能像「賢母」那樣,教育丈夫，同時也像武士服侍主君那樣，把為主君鞠躬盡瘁當成是自身的責務。恩師逝後,師母的嘆息也就源於如此。

「良妻賢母」型的正田美智子,在平成30多年中，發揮了她「賢母」教育的功效。就像平成天皇所說的那樣，平民出身的美智子是平成天皇了解日本社會的一個重要窗口。日本天皇的印象,從過往的高高在上的「現人神（アラヒトガミ）」,轉變為屈膝在國民面前噓寒問暖的「生の人間（ナマノニンゲン）」人。據調查日本社會目前7成以上的人對皇室抱有親切感。平成天皇在退位演説中也一再感謝皇后的支持。確實也是如此的，「象徵天皇」的形象，能在日本社會扎根，你能説它不是「賢母」教育的功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