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木頭
分類：小小說

本文曾發表在: (木頭) 發現生命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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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再度離開電腦螢幕的時候，順手拿下戴了多時的眼鏡，先用力的眨了兩三次眼睛，窗外的景像才開始緩慢的對準了焦距，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具使用多年，而早已老舊的攝影機。老花眼已經不再是承不承認的問題，而是必須認真面對的功課。

我先用手掌輕輕的按摩因為坐太久而有點僵硬的膝蓋關節，然後起身舒展了一下背脊與腰椎，小心翼翼的讓骨頭自己緩緩的回到它們該在的位置。這才走向小吧台為自己煮上一杯咖啡。這咖啡豆是認識二、三十年的老朋友親自送來的，他們夫妻倆人知道我沒有什麼嗜好，就只是愛喝杯咖啡，所以雖然醫生一直交待咖啡對老人家的骨骼與心臟不好，他們也不忍心禁止我喝。

新磨咖啡豆濃醇的芳香，讓我的腦袋稍微清澈了些，彷彿乾扁的腦細胞在吸飽了咖啡因之後緩慢舒展了開來。甚至讓我感覺到眼角的皺紋因為心情愉快而更加深了一些。

端著咖啡走向落地窗外的陽台，午后的陽光暖和的照在身上，頓時讓四肢百骸舒暢的向外延展，不再因為冷冽的空氣而懾縮著，這也才發現自己的肩線己然緊繃多時。

把咖啡放在陽台的小茶几上，拿起茶几上的小說，坐在藤編的搖椅裡翻著手上這本已經看了好幾天的小說。每天看書已經是十幾年來的習慣，只是現在看書的速度愈來愈慢，一本書斷斷續續的要看上十天半個月。這樣也好，凡事不急，人生到了該慢的時候就要慢下來。

『外婆、外婆、外婆。』那令人心喜的稚嫩聲音隨著一個粉嫩的小人兒衝過來。

『嘿，小心點、小心點。別摔著了。』我沒有說出口的是，外婆的這一身老骨頭也是沒有辦法承受這麼熱情的衝撞呵。

這穿得像個小公主的小人兒是大女兒的老么，今年虛算三歲，她們一家子趁著元旦假期，從台北回來渡假的。抱在膝上的她，指著我方才放下的書問道：『外婆，妳又在看故事書？我也要聽。』

『從前、從前哪！有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她很喜歡小動物。』抱著她，我把下巴頂在她細而柔軟的頭髮上，開始胡亂的編起故事來了。

『什麼是小動物？』懷裡的小人兒問。
　　『小動物就是貓啊、狗啊、小白兔的。妳最喜歡什麼？』
　　『我最喜歡兔兔。』小人兒眨著大眼睛，想了一想才說。
　　『故事裡的小女孩也很想要養一隻小兔兔，可是她的媽媽說不行。』我繼續說著。
　　『什麼是養？』小人兒又轉過頭來，眼神裡露出迷惘的神色很是可愛。
　　『養就是把兔兔帶回家，要餵它吃飯飯、要幫它洗澡澡、還要陪它玩。』
　　『我也要養，我會陪兔兔玩。』這會兒她可高興了。
　　『這要問媽咪才行啊！』我笑不可抑的說，養兔子可不是這麼容易的。
　　『好，我去問媽咪。』然後就一溜煙的從我的懷裡掙脫，跑下樓去了。
　　『小心啊！下樓要抓好。』這孩子就是這樣，說風是風，說雨就是雨。

看書的心情被打斷了，啜了一口猶溫的咖啡，雙手手掌捧著尚且溫熱的杯肚，靜靜的坐在搖椅上，閉起眼睛沈思了起來。老伴走了已經十幾年，自己一個人住在鄉下的老房子裡，兩個孩子都離鄉在外。大女兒一家四口住在台北，偶而放假會回來看看我。老二是兒子，多年前移民加拿大，他成親和孩子的出生都是在加拿大完成的，現在一年難得回來一趟。而我自己則從教職退下來之後，自己一個人生活並不成問題。偶而會在報章雜誌寫寫散文或短篇小說，自從學會了使用電腦寫文與上網之後，投稿就更方便了。

因為自己一個人生活的很自由，而且多年來早已習慣自己安排自己，這十幾年來，日子過得也還算充實。雖然女兒一直希望我搬到台北，她可以就近照顧我。但是我自己明白，台北的生活並不適合我，我喜歡現在這種與大地一起呼吸，並且和日月同步作息的日子。台北市的吵雜與快步調的節奏只會讓我的身心錯亂而已。

最近這幾年，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開始在走下坡，心裡明白，很多事情必須開始做準備。雖然說生命的事，再怎麼準備都不夠，但是有準備總比沒有準備好。年紀漸長之後，慢慢的也明白了簡單的道理，所有的事情變得只剩下一個準則，簡單就好。事情愈簡單，就愈容易按照原先的規劃去執行。想法簡單，心情自然也會變得輕爽快樂起來。

我的生命其實已經沒有太多的罣礙，女兒兒子都有了自己的天空，接下來人生的道路，她們自己可以面對，也必須自己面對。而我自己除了現在每天用心的過足自己之外，就只剩下這付臭皮囊了。在還能自己料理自己的生活時，當然沒有問題，我總是認真的保護自己，減少自己感冒或受傷的機會，因為照顧好自己才能讓愛我的孩子們放心的去努力他們自己的人生，這個時代的生活大不易啊，年輕人早已沒有餘力再來煩憂我這個殘燭的生命。

但是，生命是沒有辦法預先知道的，如果哪一天我出事了，又該怎麼為自己、也為孩子理出一條最簡單的道路來呢？或許這就是我現在該做的人生最後的功課了。讓自己生命的最後，能夠最簡單最有尊嚴的走完，那就是生命最大的福報。但是該怎麼做才能預先理出一條最簡單的路呢，在我還能夠自己決定之前。

我想起去年政府宣導的，預立選擇安寧緩和醫療意願，這份同意書簽囑了之後，就可以事先確立自己的意願，而不必在危急的時候讓兒女們不知所措，讓他們在心疼與不捨之間拉扯掙扎。至於這身臭皮囊的最後應該還有一些利用價值，器官捐贈或大體捐贈都是可以自己事先決定的。而我的最後歸處，毫無疑問的是選擇植葬，就讓這最後的一切是塵歸塵土歸土。

所有的這一切都由自己預先簽定的話，事情就變得簡單而沒有爭議。

喝完最後一口咖啡，我心裡想著，這事情就這樣決定了。這樣的話，下一次，女兒回來的時候，就找她陪我一起把這兩件事情辦一辦，倒不是說我得找個人陪我一起去做這件事，而是簽定這兩件事的過程有女兒陪著，可以讓她了解事情的意義，而且也讓她明白我的決定與決心。她自然會告訴她的弟弟，兩個孩子都能事先了解這件事對我的重要的話，也能讓他們慢慢的接受，並做好心裡準備。

我想，這是我可以做到的，讓自己的生命能夠儘可能優雅的老去，也讓孩子在沒有掙扎的情況下面對自己母親的生命終點。我相信，這是我這一生最大也是最重要的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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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雖然只是一篇小小說，我想說的是：
　　人生有的時候，
　　某一個觀念在心裡蘊釀許久而不自知，
　　突然有一天，在一盞茶或一杯咖啡的時間裡便已成形，
　　而影響我們的一生。